前時兒子的婚事是杜士儀所定,王容還沒有親自去過楚國公薑家,如今既是帶著長子回長安完婚,在先前吏部集選弊案塵埃落定之後,她就帶著杜廣元親自到了薑家拜訪。

薑度對於準女婿的到來,自然客氣備至,尤其是杜廣元英武挺拔,和兩京那些脂粉堆裏廝混多年,頂多隻是打打馬球的貴介子弟大不相同,他隨口問了幾句後,自然就更滿意了,竟是遣人帶著杜廣元去後頭寢堂拜見自己的妻子。等到人走了,他屏退閑雜人等後,這才對王容問道:“夫人此次回來長安,是預備等廣元完婚之後再走,還是長住?

“連長子都成了婚,我也年紀大了,從前跟著杜郎奔波任上,老父麵前都不曾盡過孝心,所以就不打算回去了。

薑度原本還以為自己恐怕要百般暗示提點,聽到王容如此說,他就知道這對夫妻應該早已考慮周全。雖然如釋重負,但他想了想後,還是沉聲說道:“太原郡夫人能如此想,那就最好不過。然則長安之地,公卿權貴遍地,你夫妻倆又教養得好子女,不若盡早將兒女婚事定下來,免得異日為人算計。我和杜家既是親家,若有什麽事自會竭盡全力從中周旋,還請你放心。”

大唐外命婦的誥命,大多依丈夫品級,但封號卻和丈夫未必一樣,有時候和各人郡望有關。如王容便是因為祖籍太原,丈夫杜士儀封的是京兆郡公,她封的卻是太原郡夫人。而薑度雖說是嗣楚國公,其夫人出身隴西李氏,封的是秦國夫人。

薑皎薑晦兄弟二人全都已經去世,如今的天水薑氏也沒有什麽出色的人才,薑度也就是掛著個國公之名,和杜士儀的炙手可熱沒法比。在外人看來,這樁婚事談不上匹配。可是,薑度這樣擲地有聲的承諾,王容卻深感難得,換成別的門當戶對之家,很少會因為是姻親就提出如此保證的。更何況,杜士儀和薑度之間的交情本就遠非泛泛,杜士儀當年為薑皎說情在先,讓想對王守一下毒的薑度懸崖勒馬在後,而這些年來,薑度身為李林甫的表弟,也在暗中襄助杜士儀良多。

這時候說太多話反而顯得矯情,王容隻是感激地點頭道:“多謝國公厚情。”

為人直來直去的薑度最討厭的就是別人不爽快,因此杜廣元剛剛表現出來的性子頗對自己脾胃,王容這樣的回答也令他分外高興。他笑嗬嗬地說道:“今天的事情本該是內子出麵款待,可我常聽杜十九說,太原郡夫人聰慧機敏不下男子,難得有機會,我就親自出馬了。這會兒想來內子已經見了廣元,我陪夫人一塊去寢堂吧。不是我誇口,我隻有六娘這一個女兒,視她如珍似寶,夫人一定會喜歡她的。”

準女婿第一次見嶽母,杜廣元最初還有些小心翼翼,但見薑度的夫人李氏為人溫和,很好相處,他也就漸漸放了心。他原本還思量著自己未來的妻子會不會在何處偷窺,可有意留心各處動靜,卻沒有發現任何蹤跡,心底竟隱隱有些失望。當聽到外間傳來人聲時,他還以為是未婚妻終於忍不住現身了,可瞧見那進門的兩人竟然是自己的母親和未來嶽父,登時愣在那兒。

李氏聽薑度對自己解釋了兩句,隨即就心情極好地出門去了,這才對王容賠情道:“當年阿爺還在的時候,阿郎是出了名的貴介,好交遊,走馬章台,呼朋喚友,後來雖還是我行我素,可在家裏卻一直都是個好父親。我家六娘不像她,從小行事從容,進退有度,可在家中畢竟是獨女,日後若是有什麽不好之處,還請夫人多多包容。廣元年少有為,成婚之後便是大人,他釋褐授官的時候,阿郎一定會出力的。”

杜廣元從朔方靈州出發時就已經知道,自己此前在朔方為別將隻是一個名義,並不是實授,等到這次成婚之後,方才是他真正授官的開始。想來他很小就授了五品官,倘若真的要依這散官加以授予,在如今千牛已經日漸式微的時期,恐怕就隻有尚乘奉禦這種所謂貴介起家良選了。於是,見母親道謝,他也很沒有精神地跟著謝了一聲,等盤桓了好一會兒,隨母親一塊告辭出了寢堂時,他不禁再次往四周張望了一下。

“看什麽?如果真想見一見你未過門的媳婦,怎麽不對你未來的嶽母提出,她未必會拒絕。”

被母親如此打趣了一句,杜廣元頓時臉上微紅。可是,他本就是一根筋的人,想了想竟是真的轉身對送到寢堂門口的秦國夫人李氏作揖道:“夫人,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能不能讓我見一見……貴府六娘子?”

此話一出,李氏錯愕之後就莞爾笑道:“我見你一直不提,還以為你未有此心。她此刻應在後花園,我這就帶你和令堂過去。”

李氏如此落落大方,杜廣元反而更不好意思,尤其是母親還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他。等到了薑宅後花園,他便發現,在如今這冬末初春的天氣裏,園子裏的梅花已經開放了,紅豔豔的梅花中,隱約可見遠處有一個身穿嫩黃衣裙少女的背影。當李氏開口叫了一聲後,她應了一聲轉過身來,恰是和他對了一眼。盡管隻是初次見麵,可他見她先是驚訝,然後雙頰微微露出紅暈,繼而徑直上了前來,竟是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好感。

“六娘,這就是太原郡夫人和長公子。”李氏笑著對女兒介紹了王容和杜廣元,仿佛母子倆隻是尋常來拜訪的客人,隻字不提他。見薑六娘上前向王容行過禮後,目光不自覺地在杜廣元身上打了個轉,她方才繼續說道,“正好如今梅花開得正好,你帶著他們賞玩賞玩。”

盛唐的風氣素來開放,公主郡主這些出身宗室的千金玉葉,動輒男裝出行招搖過市,更有甚者養幾個麵首也不在話下。而公卿權貴家的千金,也往往會結伴遊玩,絲毫不忌諱拋頭露麵,至於那些半掩敞露雪肌的風氣,更是深入人心,用一句通俗的話來說,看一個女子的出身如何,隻要看她的穿著就能一目了然。相形之下,薑六娘的穿著自然不免比朔方靈州之地的女子更加開放,平日裏內院無男子也就罷了,這會兒母親一走,她在王容和杜廣元麵前就有些不自然。

因此,當身邊一個婢女知機地遞來一條圍脖時,如釋重負的她趕緊接了過來,嚴嚴實實地圍住了脖子和,這才赧顏說道:“這兩天乍暖還寒,夫人和長

長公子千裏奔波到長安不久,可還習慣這天氣?”

“我可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倒是廣元,跟著他父親東奔西跑,就沒安安生生在長安住上幾天。”王容也還是第一次見到未來的兒媳,見薑六娘體態形貌無可挑剔,兒子則在人家麵前變得有些愣頭愣腦的,她便索性代替他唱了主角,饒有興致地問起了薑六娘平素的喜好,飲食起居,讀書交友,當得知薑六娘自幼喜好騎馬,弓術甚至頗為精準,她不禁側頭看了杜廣元一眼,果見其眉飛色舞,顯然驚喜不已。

“廣元的父親少年時多病,故而雖說曾經師從公冶先生學劍,可終究未能大成,所以,見廣元在練武上極有天分,也就對其不好詩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不管杜士儀說過沒說過,王容順口把長子的底子透給未來的兒媳,見薑六娘非但沒有露出任何異色,反而還笑說君子六藝,缺一不可,她一時忍俊不禁,掃了一眼兩人後就突然開口說道,“我剛好想到有件事忘了對秦國夫人說,廣元,你請六娘子帶你好好選一選,回頭折一枝好梅花插瓶。”

不等兩人有任何異議,王容就帶著今日跟來的莫邪轉身快步離去。順著來路到了後花園門口,她就看見李氏正等在那兒,一見自己,臉上先是訝然,隨即是了然,她便走上前去。

“雖說是兒孫自有兒孫福,可為人父母,總難免要多操一點心。”

“是啊,我何嚐不是如此?我和阿郎隻有六娘一個女兒,一直都希望她有個好歸宿。雖說王妃尊貴,可哪裏比得上一個真正敬她愛她的男人?”

李氏當年跟著薑度時,薑度看似紈絝,心裏卻敞亮,因此她很聰明地從不計較他外頭那些胡鬧。果然,家裏婢女固然多,可薑度不是在她這裏,就是於脆獨宿書齋,除卻她兩個兒子沒養住,唯獨隻有薑六娘這一個女兒,其他再沒有半個子女。此刻,見王容會心地點了點頭,想到薑度和李林甫是表兄弟,而李林甫分明一直忌憚著杜士儀,她盡管不明白他為何在兩京貴介中挑來揀去,最終選擇了杜廣元,仍是決定相信丈夫。

“夫人,廣元成婚之後就將釋褐為官,不知夫人和杜大帥可有什麽心儀之職?”

見李氏如此直言詢問,王容便索性爽快地說道:“廣元愛武職,本在朔方為別將,如若授了尚乘奉禦這樣的閑職,他恐怕會悶死。如若可以,外放河東以及河隴均可,如若不能,則求十六衛郎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