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慧從小跟爺爺嶽麓老人長大,對於江湖上正邪各派,全都有個耳聞,可從沒聽過“九幽門”?她見對方單爪揚起,那知厲害?瑤鼻輕掀,也功聚左臂,掐個劍訣,要待迎著劈出!

梅三公子雖然缺乏江湖經驗,但近月來連遭事故,已使他對江湖上的人物,知所警惕。

他自這自稱九幽門拘魂使者現身之後,對方這種譎異神情,早已暗生戒心。及崔慧劈出“劈空劍訣”,對方不見閃動身法,大異常規。

而且又口口聲聲說著破例才饒自己幾人一死,越發料定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此時一見對方向慧妹妹驟下殺手,那敢怠慢。左掌當胸,右臂外圈,一個急閃身,就擋到崔慧身前!

這一動作,說時遲,那時快,兩方就像電光石火,拘魂使者“拘魂鬼手”的勁疾陰風,剛一襲到。

梅三公子“般若神功”外圈右臂,也正好揮出!

兩勁相交,發出“蓬”然一響,拘魂使者被震得連退三步,梅公子也同樣連退三步,方始站穩!

這一下,不僅使梅三公子凜然變色,暗想難怪他口氣托大,像對方此種功力,自己倒真還是第一次遇上。

但拘魂使者,卻更是驚駭,“拘魂鬼手”例無虛發,武林上可以說得上無人能接,對方年歲雖輕,果非易與!

他一怔之後,突然吐出一聲淒厲鬼笑。鬼笑之聲,極低極輕,但使人聽得毛發直豎。

梅三公子等三人,不期而然,全向拘魂使者望去。

對方黑布覆頭,雖然瞧不到猙獰麵目,但兩個圓孔之中,那雙鬼眼,此時隱隱閃鑠出奇異碧焰。似乎正有一絲寒光,直射過來!

梅三公子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心頭漸感恍惚!一縷有氣無力的幽幽鬼語,在耳邊響起!“小輩,你還不乖乖把寶物獻上?閻——王——注——定——三——更——死———”

突然!一聲銀鈴般嬌笑,脆生生的從樹林中貫出!

梅三公子驀地一驚,神誌立時清醒,舌綻春雷,一聲大喝,右手“般若神功”,十成功力,陡向拘魂使者橫拂而出!

這一拂,力逾千鈞,隻聽厲嘯驟起,一個高大黑影,像稻草人似的,直掃出七八丈外!

輕飄飄向地上落去。

崔慧和上官燕也被梅哥哥這聲大喝,驚醒過來,口中“噫”了一聲,叫道:“梅哥哥,這是怎麽回事?”

梅三公子搖頭說道:“唉!不想這拘魂使者,當真厲害!方才如果不是那位仇姐姐在樹林中,用笑聲把我驚醒,我們三人恐怕早已遭了毒手。”

上官燕搶著道:“唔!這黑鬼準會妖法,我隻瞧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心裏突會迷糊起來。

我想起來了,那仇姐姐不是說過,叫我們千萬別瞧他嗎?”

上官燕叫道。大家目光一搜,疏疏落落的一片鬆林,那裏還有玄衣少婦的影子,分明已經走了多時。

上官燕心中悵然若失,跺腳道:“都是那黑鬼不好。噫!他一動不動,敢情被梅哥哥一掌震死了?”

梅三公子點頭道:“此人凶惡成性,決非善類,方才我這一掌,用上十成力道,想來不死也得重傷。”

說著就向拘魂使者被震落地之處走去!

那知近前一看,三個人不由同時驚得“噫”出聲來。原來這時地上,竟然隻是一襲寬大黑袍,和覆頭黑巾,像一個人躺著似的。拘魂使者,卻早已不知去向。即使他自知不敵,急於逃走,也用不著委衣於地?

何況這十丈方圓,並無凝目之物,他何時走的,自己三人居然會一無所知?梅三公子劍眉微皺,沉吟不語。

卻聽崔慧說道:“這人方才說什麽回山覆命,可能他身後,還有一個極厲害的魔頭,不過‘九幽門’可從沒聽人說過。啊!以前爺爺講起過,江湖上有一種攝魂之術,隻要看你一眼,就會令人神誌喪失,任人擺布,這拘魂使者,那雙鬼眼,可能就是這種功夫,今後我們倒真要小心才好。”

上官燕接口說道:“可惜那仇姐姐也不見了,我想她一定知道這鬼家夥的來曆。”

這一陣工夫,已是夕陽落山,群鳥歸林。三個人也就重行上馬,趕到百色,差不多天色盡黑。落店之後,梅三公子盥洗甫畢,換了一身幹淨衣服,踱出房去。

眼看崔慧上官燕房門深掩。敢情還在梳洗,自己一時不便進去,這就在走廊上負手而立。

忽聽右廂房中,有人朗聲吟哦:“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音調抑揚,擊節長吟,想來不是俗客,不由信步走去!

吟聲戛然而止,隻聽室內朗聲笑道:“門外何人?聞聲求友,當非庸俗人之輩,何妨屈尊一談!”

房門啟處,裏麵笑吟吟迎出一個人來。一見麵,那人搶前一步,一把握住梅三公子雙手。

直往房中讓去。一麵大聲笑道:“我當是那一位風雅之士?原來是賢弟你!哈哈!人生何處不相逢,旨哉斯言!旨哉斯言!”

梅三公子也想不到在這邊陲之地,又和周天賢相遇,心中一喜,連忙笑道:“大哥,你怎的也來了這裏?”

周天賢緊握著梅三公子左手,黑漆似的眸子一轉,“格”的笑出聲來!緩緩說道:“寧鄉一別,小兄因趕辦私事,遠赴雲南,今天才首途賦歸,不想又和賢弟相值,實是快事。”

他說到這裏,忽然臉色一正,瞧著梅三公子又道:“哦!哦!賢弟,小兄最近一路上,聽到不少有關賢弟的傳說,想不到賢弟翩翩儒雅的佳公子,竟然還是一位少年遊俠,如非訂交在昔,倒真失之交臂!賢弟你說,你以前瞞著小兄,該不該罰三大白?”

梅三公子被他說得臉上一紅,微笑著道:“大哥休得取笑,小弟幼年身體孱弱,練過幾年技擊,也不過藉以健身罷了。”

周天賢又是“格”地一聲輕笑,續道:“好個藉以健身!近日江湖上把梅三公子說成了三頭六臂三太子呢!你還想瞞著小兄?咳!咱們不談這些,我說賢弟,你這會俠駕西來,又是為了何事?”

梅三公子見他十分關心,也隻好把自己在嶽陽樓頭遇見鐵背蒼虯武公望說起,把一路經過,和此行目的,簡扼說一遍。

直聽得周天賢點頭晃腦,時驚時喜,等梅三公子說完,突然拍手說道:“賢弟果然是古押衛之流亞也,小兄何幸,得附驥尾!不過,六紹山九天玄女教,高手如雲,聲勢猛盛,賢弟武功最高,輕身犯險,古人所說雙拳難敵四手,你可真要仔細考慮才好!”

梅三公子突然劍眉一軒,朗聲笑道:“別說小弟和武老英雄訂交在先,就是陌路之人,也應拔刀相助,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小弟答應小妹子,把外公救出。何況玄女教一再與我梅君壁為敵,六紹山就是龍潭虎穴,小弟也非闖他一闖不可!”

周天賢聽得臉色微微一變,但瞬即平複,一麵笑道:“賢弟一諾千金,豪氣幹雲,小兄實是欽佩!不過你說在歌樂山莊石室所困,可能是武老英雄,但也可能不是武老英雄。賢弟既沒親眼瞧到,囚在石室的就是武老英雄,你就這樣追上六紹山去,和玄女教輕啟爭端,小兄實不敢苟同。”

梅三公子不禁聽得微微一愣,忙道:“那麽依大哥之見,該當如何?”

周天賢咬著嘴唇,露出雪白的一排貝齒,微微笑道:“小兄倒有個計較在此!”

他這一笑,直把梅三公子看得呆住了,心中暗想,周大哥這一笑,和那玄衣少婦仇姐姐多麽像啊!

想到這裏,不禁望周天賢臉上一陣打量,隻覺麵部輪廊,不但依稀相似,竟然越看越像!

所差就隻有男女之別,和聲音不同罷了。

周天賢話剛說完,驀見梅三公子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心中一驚,臉上也微微發紅!不由雙眉微軒,依然輕笑著道:“賢弟,小兄有一物相贈,不過也有一個附帶條件。”

梅三公子見他忽然說有東西要送給自己,而且還有條件。心中覺得奇怪,這位周大哥葫蘆中賣什麽藥?

周天賢話才說完,人已轉身由行囊中取出一個六七寸長的象牙圓筒。臉色鄭重的道:

“賢弟此去六紹,如果遇上疑難之事,隻要打開此筒,便可化戾氣為祥和。但未到六紹山以前,半途不準偷瞧,賢弟你答應一聲,再拿過去!”

梅三公子藝高膽大,六紹山之行,明知玄女教決非好惹,可也並沒放在心上。這時見周天賢說話如此鄭重,人家一番好意,那得拒絕?隻好應道:“小弟謹遵大哥吩咐就是。”

周天賢輕輕一笑,就把象牙圓筒塞到梅三公子手上,然後說道:“你快收起來罷!走!咱們兄弟許久未晤,先去喝杯水酒!”

他待梅三公子把象牙圓筒揣入懷中,便一把扯著,就往門外走去!

梅三公子情不可卻,但房中還有崔慧上官燕兩人。隻好吩咐店夥,替兩人把晚餐送去,自己就和周天賢並肩走出店去。

梅三公子這是第三次被周大哥握著自己的手了,但每次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軟綿綿的十分舒服。

兩人上了酒樓,找到了一處靠窗口的座位,店夥早已跟著過來。

因為上來的是兩位闊少,自然伺候得十分殷勤,周天賢揮手吩咐:“隻揀好的送來就是。”

店夥退下去之後,梅三公子瞧著這位周大哥,不禁引起許多遐想。

第一,自從自己和他萍水論交,大哥賢弟已是叫得挺熟,但自己連他出身來曆,都還茫然無知。

第二,周天賢在寧鄉相遇之時,自稱遊學所至,可是今天他卻說有事去雲南,剛剛回來。

一個讀書人,那會無緣無故,千裏迢迢的東西奔走?何況像他這種豪爽個性,也決不是讀書人樣子。但是說他是會武的呢?實在也看不出來,尤其是他一雙手掌,柔若無骨,根本不像練武的人。

第三,他說在一路上聽到不少有關自己的傳說,如果不是行走江湖,隻是一個讀書人,又那會聽得到自己在江湖上的種種傳聞?及自己一說要上六紹山去,他毫不思索的說出玄女教厲害,勸自己不可涉險,隻是一個讀書人,又那會聽得玄女教的情形。

而且送給自己的那個象牙圓筒,又如此鄭重,說什麽:“如果上六紹山去,遇上疑難之事,隻要打開此筒,便可化戾氣為祥和。”那麽此筒一定關係甚大,難道他是玄女教的人,奉命伺探自己而來?

第四,這周大哥眉目之間,和下午林中現身的玄女少婦有幾分相似之處……

店夥送上酒菜,周天賢瞧著梅三公子在沉思,不由問道:“賢弟,你在想什麽?”

梅三公子驀地一驚,支吾著道:“小弟在想,上六紹山去,未知能否和平解決?”

周天賢朗笑道:“能不能和平解決,端在賢弟自己。”

梅三公子暗暗點頭,心想他果然是替玄女教作說客來的。當下故意恨恨的道:“小弟屢次和玄女教下之人想遇,都是他們率先動手,尤其這次途中不明不白的暗下蠱毒,難道說是小弟惹了他們?何況鐵背蒼虯武老英雄被他們擄去,小弟誌在救人,雖無為敵之心,也難免會再動上手。”

周天賢微微一笑,道:“賢弟所說,雖是實情,但隻要記住方才小兄所贈之物,如有困難,也不難化幹戈為玉帛。”

梅三公子突然俊目一張,望著周天賢含笑問道:“如此說來,大哥和玄女教倒交情非淺!”

周天賢微微一怔,然後低聲說道:“方才小兄說過,不準你半途偷瞧,自然也不準你多問,天機不可泄漏,你到時自知。來!酒菜快涼了,我們邊吃邊談吧!”

說著舉起酒壺,替梅三公子斟滿了酒。自己也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梅三公子那肯放過機會?幹了一杯,趁機笑道:“酒逢知已千杯少,大哥,小弟倒想知道一點大哥真正的身份。”

周天賢暗吃一驚,笑著反問道:“如此說來,賢弟現在還不知道小兄的真正身份?”他替梅三公子斟滿了一杯,然後徐徐的道:“人之相知,貴在知心,賢弟當真對小兄尚有懷疑之處?”

梅三公子低頭喝了口酒,搖頭道:“人生得一知已,死而無憾,小弟豈敢懷疑大哥?不過大哥如神龍見首,隱現無定,小弟實有未明之處。”

周天賢突然雙眉一軒,臉露喜色,“格”的一聲輕笑,用手拍著桌沿,點點頭讚道:

“好個人生得一知已,死而無憾!小兄來曆,本來也毋須隱諱,但此時實在還不到時候,言之無益,唉!賢弟,你日後自知!”

說到這裏,又端起滿杯一吸而盡。

兩人沉默有頃,周天賢突然眸子一轉,好像想起一件事來,含笑問道:“賢弟,你身邊兩位姑娘,人品武功,均是不俗,聽你口氣,那位崔姑娘對你情有獨鍾,不知什麽時候,才讓我做大哥的喝杯喜酒?”

梅三公子給他說得玉臉一紅,囁嚅的道:“大哥休得取笑,小弟隻是把她們當作親妹妹看待而已,其實……”

周天賢驚奇的道:“其實什麽?”

梅三公子微微的歎了口氣,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其實……”

周天賢聽梅三公子說兩個“其實”,不待他說完,急急問道:“其實你不愛她們?小兄雖然沒有見過崔姑娘,但聽賢弟說過,她還是嶽麓老人的孫女兒,人品武功,均能配得上賢弟,難道賢弟還嫌……”

梅三公子俊臉更紅,連連搖手道:“崔姑娘人品武功,自無話說,隻是小弟從小已訂了親事。”

周天賢吃驚的道:“賢弟從小已訂了親事?”

梅三公子道:“不瞞大哥說,小弟這次實是奉了家嚴之命,探親而來。”

周天賢道:“那麽賢弟可是沒有遇到?”

梅三公子道:“這頭親事,當初還是家嚴在嶽州任上聯的姻,如今算來,已經相隔十六七年,亂世之後,大家遷移無定,是以一時還打聽不到下落。”

周天賢道:“哦!賢弟在嶽州尋親不遇,湊巧碰上武老英雄這檔事,就奔波迄今?”

梅三公子點了點頭。

周天賢又道:“那麽你如何對崔家姑娘,和上官小妹子呢?”說著幽幽歎了一聲,續道:

“自古多情空餘恨,此身況是女兒身?”

梅三公子一時無話可說,隻是苦笑了笑。

兩人談話,就這樣結束。酒醉飯飽,周天賢會了酒賬,回轉客店。

崔慧、上官燕因梅哥哥匆匆出去,久未回轉,這時正在房中等候。一見梅三公子回轉,方始放下心來。

梅三公子因時間不早,明天仍須趕路,是以隻說碰上了周天賢周大哥,拉著自己出去,其中情形並未細說。就囑兩人早些安歇,自己也就回轉房去。

第二天醒轉,店夥送進一封信,說是周公子所留。

梅三公子拆開一瞧,隻見信上寫著:

“書奉賢弟閣下:

旅邸重晤,暢敘甚快!小兄因事先行,未克握別,此行務冀切記小兄之言,當可無往不利。書不盡意,匆泫並祝!”

他又先走了!梅三公子望著信箋上娟秀字跡,不由微微出神!

店夥伺候著道:“公子爺,周公子臨行已把小店房飯錢,一齊付了,還賞了小的一錠銀子。”

梅三公子應了一聲,揮手令他退去。自己重新瞧著信箋,看了一遍。他實在想不出周大哥這樣匆匆來去的緣故。

“梅哥哥,你在瞧誰的信?”

崔慧和上官燕兩人,敢情早已起來多時。這時打扮整齊,嫋嫋婷婷的走進房來。

梅三公子把信箋遞過,一麵笑道:“這是周大哥留的條子,他已經先走了。”

上官燕搶著道:“周大哥,這人挺不錯的,什麽,他匆匆忙忙的走了?”

崔慧雖然沒和周天賢見過麵,但她曾聽梅哥哥說起過寧鄉相遇的經過。這時一聽周天賢昨還和梅哥哥一同喝酒,今晨又匆匆的不辭而別。她雖然還談不上有什麽江湖經驗,但因這幾天,逐漸接近雲南。女孩兒家心思較細,早已處處留神。心中一動,暗算上次梅哥哥和周天賢相遇,是在武公望失蹤之後,梅哥哥追上歌樂山莊之前,這中間還包括了上官妹子被擄。

這次不早不晚,又是玄女教下蠱無功,金老二等狼狽遁走之後,和自己一行前往六紹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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