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元年,福建安溪縣少年沈淇,幼時性子柔弱,遲鈍愚昧,毫不起眼,雖每日用功讀書,但卻事倍功半,不見成效。同其他的孩童一般,他從小就有一個宿敵,那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淇兒,你怎麽這麽笨,短短一篇都背不下來,妄爹娘每日辛苦勞作,都讓你在私塾之中打了水漂,你看看別人家的孩子,隔壁的小紅、小明、小軍、小麗那個不是輕鬆就能背寫出來,還有咱村裏的神童李光地,三歲識字,七歲成詩,十歲便熟讀四書五經,今年十五歲就已經練出了筆力,轟動鄉鄰!”

籬笆圍成的小院內,同樣十五歲的沈淇梳著長辮子,穿著粗布長衫,被自己的娘親沈秦氏罵得一無是處,他呆站在原地,等著娘親氣消了再去努力背誦那篇。雖然他讀書不行,背過的東西很快就忘了,但好在比較用功,平時就喜歡讀書寫字,永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好了,娃他娘,孩子沒出息逼他也沒用,反正家裏有幾畝地,讓他學會種田生娃不就行了。”

這時候沈淇的父親沈鋤咬著煙鬥,從屋內走了出來,下巴上胡子拉碴的。

他們夫妻倆都是實在人,這些天在為沈淇的婚事操勞。他與鄰村的鄒曼珊自小定了娃娃親,現在孩子都不小了,準備明天就將小兒媳婦娶過來。

乘著沈鋤出來給自己解圍,悶不做聲的沈淇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沈秦氏與沈鋤還要給他張羅婚事,就任他跑了。

沈淇回到自己的房間,在書桌上攤開一張白紙,蘸了蘸墨水後,一筆一劃的在上麵寫下了三個大黑字。他看著自己像女孩子一樣秀氣的字跡,嘴角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隻見他寫下的黑字正是“鄒曼珊”,這個自小認識,明天就要成為自己媳婦的溫柔女孩子,像一朵盛開的蓮花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沈淇看著自己寫出來的字跡,高興之餘也有些沮喪。

好羨慕李光地,為什麽我練不出筆力呢?

沈淇非常仰慕那些擁有筆力的文人,他們寫出來的文章字字珠璣,有真知灼見,氣度胸襟蘊含其中。不過多數人想要練出筆力,至少需到十**歲才行,像李光地這般,十五歲就練出筆力,很是罕見。

在整個清朝之中,讀書寫字的傳統蔚然成風,大量考取功名之人,無不是擁有過人的筆力,許多文人之間,也流行揮筆成文,爭鬥筆力,甚至還有用筆力殺人的事例。

沈淇所在的是一個被筆力主宰的異世界,這裏的清朝文武百官裏,常有筆力爭鋒,雙方落筆著墨,紙間字句便是綻放刺眼的筆力精芒,猶如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時有死傷。

更有傳言說,當今天子康熙皇帝年齡尚幼,但卻已然展露過人鋒芒,區區八歲便是能夠引經據典,與人據理力爭,倘若假以時日,他練成筆力,滿朝大臣恐怕無人能及。

這筆力並非單純來於寫出來的文字,而是由書寫者的睿智、胸襟、氣度、閱曆等無形之物具象而成,是多看多思多寫才能有的,而筆力的強弱,以一段到九段來劃分,段數越高,筆力自然就越強。比如李光地練出的隻是最低級的筆力一段。

曆史上,筆力最強者當屬書聖王羲之,據稱當年他練成筆力,從字句間迸射出刺眼的實質筆力精芒,頃刻間點燃了書桌與房屋,引發滔天大火,而當火災過後,他所書寫的那篇蘊含筆力的文章,依舊懸浮於空,絲毫沒有被大火焚燒到。

在清朝過後的曆史上,筆力最強者當屬一代偉人毛潤之,一篇便是他所有睿智、胸襟、氣度、閱曆的集中體現,後來擁有過人筆力的他最終實現了安邦定國平天下的壯舉。

沈淇自然不可能知道清朝之後的曆史,他拿起書桌上的一本書籍,翻到,又開始了一字一頓的誦讀,希望睡覺之前能夠流利的背誦出來。

可是在此之際,與他關係頗好的神童李光地突然衝了進來,張口便是大喊道:

“沈淇,不好了,你娘被縣令兒子打死了!”

李光地的話直接讓沈淇懵住了。

這安溪縣令的兒子名叫張元,二十多歲,是個遊手好閑的紈絝,至今練不出筆力。他前些日子因為看上了沈淇快要過門的小媳婦鄒曼珊,時常來與他們家為難。

沈淇懵了片刻,李光地想他可能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就使勁搖醒他解釋道:

“那張元聽說你明天要迎娶鄒曼珊,今天就帶著狗奴才闖進她家裏,強行將她帶走了,你娘得知這一消息,在路上截住他們理論,不料反被蠻橫的張元叫下人打死了!”

沈淇的父親沈鋤稍後才趕到,這會兒正抱著斷氣的沈秦氏在田埂邊痛哭。沈淇知道後拚命的跑了出去,他很快在村頭的田埂上看到了沈鋤抱著自己的娘親嚎啕大哭,旁邊的村民圍觀在此處,指指點點,可卻沒有人敢為他們家出頭。

“娘!”

沈淇平日裏雖然時常被沈秦氏打罵,但這會兒看著倒在父親懷裏的娘親鼻子一酸,情不自禁的熱淚橫流。

跑過去的沈淇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抓著沈秦氏冰涼的手臂低頭抽泣,圍觀的人群裏,不少婦人見此慘狀也忍不住掩麵痛哭,場麵有點混亂。

而在他們裏麵,有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先生,他是沈淇在私塾裏的教書先生,名叫宋匡扶,人稱宋老先生,練出的筆力也隻有一段,算是資質平平吧。在他的印象裏,沈淇就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孩子,雖不調皮搗蛋,但也絕不是什麽可造之材。

沒想到沈淇小小年紀就遭此劫難,宋匡扶搖頭歎息的走到沈鋤的身邊安撫道:

“沈鋤你也莫哭了,人死萬事休,趕緊帶著沈秦氏回家準備後事吧。”

沈淇聽到宋匡扶的聲音,抬起濕紅的眼睛道:

“先生,我娘不能白死,你能不能為她主持公道?”

沈淇還是第一次這麽主動大敢,宋匡扶聞言摸了摸下巴處的一小簇胡須回複說:

“人間之事,求神拜佛都已無用,我一個教書匠還能主持什麽公道,不過若是將來李光地出人頭地,你倒是可以求他為你昭雪平冤。”

提到李光地,宋匡扶可是頗為欣慰,因為這個神童曾經在他的私塾裏上過學,他可以恩師自居。憑李光地目前筆力一段的實力,將來至少能夠做個縣令,混得好點,還能成為京官,參與朝廷機要大事。

這個時候的李光地還逗留在沈淇的房間內,他盯著沈淇寫在白紙上的“鄒曼珊”三字,眼中露出一絲驚訝。他心中暗道:沈淇的字跡看似像女孩子般清秀,但實則有鋒芒內斂於筆畫之間,難不成他是內秀之人?

李光地如此猜想,但卻不敢肯定。

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農民,沈鋤哭累了,也隻能是抱著沈秦氏回到家中,準備置辦後事,剛好家裏有一副為自己準備的棺材,沒想到自己沒用上。

沈淇跟著父親回去了,看著躺在床板上的娘親,心裏又惦記起被搶走的鄒曼珊,這可是搶婚之恥,喪母之痛,他卻一點辦法都拿不出來。

他突然怨恨自己的懦弱。

時值六月,在沈家這邊著急下葬沈秦氏的關頭,縣城的縣令府裏,張元將搶來的鄒曼珊關在一個小房間內,色眯眯的盯著麵秀膚白的十四歲小娘子道:

“你不從我,大概是因為沈淇那窮小子,現在我就派人過去弄死他,看你是願意守活寡,還是嫁給我為妾!”

說完的張元小聲對身邊的奴才吩咐一番,他們便是一起離開了。

鄒曼珊聽到張元要對沈淇下毒手,緊張不安起來,可是就算咬舌自盡,她也絕不會嫁給張元這樣的混蛋。

“你莫要威脅我,若是淇哥哥有什麽不測,我也不會獨活下去!”

鄒曼珊躲在房間的一角,披頭散發,試穿在身上的娘子紅妝被想要非禮她的張元撕破了。

張元聽到她的話,色眯眯的臉上顯得更有興致了,他摩挲著下顎猥瑣道:

“呦,還是個烈女,本少爺喜歡,你想死就死,本少爺對奸.屍也有興趣,哈哈……”

被張元這麽無恥的話氣得開不了口,鄒曼珊抹了抹鼻子,眼中簌簌的落下淚珠,心裏想到沈秦氏為了自己被張元這惡霸打死,不免悲痛萬分。

在鄒曼珊躲在牆角不再理會張元之後,一道略顯威嚴的氣息出現在了房門口,此人四十多歲的模樣,看著被張元搶回來的鄒曼珊眉頭一皺道:

“元兒,這是爹最後一次容忍你胡作非為了,你若是再不刻苦練出筆力,為父就讓你自生自滅!”

說話的正是安溪縣令張堯文,練出了筆力二段。早年他初入官場,還有點正氣,但後來見多了無能為力的事情,就慢慢被同化,現在已經陷入紅塵亂泥裏爬不起來了。

“爹,你就是安溪縣之主,我玩個姑娘,你幹嘛大驚小怪。”

張元轉身擺出一副笑臉,但張堯文卻是突感不安,他凝重的看向慢慢轉陰的天色,內心不安道: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像張堯文這般練出筆力的人,能夠對身邊之事有所預感,因為筆力乃是從天道衍生而來,現在整個人間都被筆力籠罩,他自然會比普通人更敏銳。

“你跟我來。”

自張堯文當上縣令,這還是第一次有這樣強烈的不安,他急忙帶著張元走向後麵的一間陰暗房屋,想要看看是有什麽事。

張元臨走的時候將鄒曼珊鎖在了屋內,隨即跟著張堯文到了那個房間。每次到這裏,張元都覺得緊張,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陰暗處盯著自己一樣。

張堯文走到一處香案前,上麵擺有貢品香爐,還有一尊半尺高,麵目猙獰的五彩泥像擺放在一個泥土蓮花台上,通過這小泥像的麵部,隱隱可見一團嬰兒模樣的黑影懸浮在裏麵。這是張堯文養的小鬼,用來為自己謀吉避凶。

在清朝裏麵,富商大賈,文武百官除了爭相練習筆力,還比較喜歡供養小鬼,這是他們彼此之間爭鬥筆力的輔助方法。

張堯文極為慎重的端起下人送來的一碗新鮮雞血,放在小鬼泥像的麵前道:

“獻上一碗鮮血,望大人指明近期吉凶。”

聽到張堯文的話,後麵的張元臉色都白了,他猛然看到碗中的鮮血莫名消減,小鬼泥像的口中則有淺淡的血跡流了下來。

突然,那小鬼泥像好似活了過來,連串陰森的男童笑聲從帶血的口中傳出:

“咯咯,死劫,死劫,死劫……”

聽到小鬼口中連連傳出的“死劫”兩字,張堯文嚇得身體癱軟,一手扶在香案上險些暈過去了。在他的記憶裏,這是第一次從小鬼口中得知如此凶兆,以往都是破財染病之類的凶言。

雖然被預測到自己近期有死劫,但張堯文卻是很快鎮定下來,他一番思索,記得最近也沒牽涉到什麽因果,隻有張元老是纏著鄒曼珊。

他立刻明白過來,對後麵臉色慘白的張元命令道:

“快去將那鄒曼珊的夫君弄死,否則會有大難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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