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曼珊見他這幅模樣,被嚇了一跳,她還不知道沈鋤的長辮子全白了。

“沈伯伯,你的頭發怎麽都白了?”

鄒曼珊與沈淇一同走了進去,一雙眼睛盯著老了許多的沈鋤情不自禁的噙滿了淚水。

沈鋤聞言對著兒媳婦牽強一笑,而沈淇則是走近幾步,突兀撲通跪在他了麵前:

“爹,孩兒回來。”

言語之際,他莊重的給沈鋤叩了三個響頭。

沈鋤看著出息了的兒子,胡子拉碴的臉上**了幾下,隨即沉聲道:

“起來吧,也去給你娘磕個頭。”

說到此處,氣氛一下子寂靜起來,鄒曼珊摸了摸濕紅的眼眸,趕緊拉起沈淇往屋內走去。

在正屋的中間,有一張長桌子,上麵擺放有香爐貢品,後麵還有一塊漆黑色的靈位,上有白色的字跡,正是沈秦氏的名字。

“娘,淇兒給您叩頭了,希望你能夠安心瞑目。”

沈淇看到娘親的靈位,百念雜生,跪下便是沒能抬起頭來。

旁邊的鄒曼珊看著沈淇的身子略微顫抖,知道他是哭了,她再也掩飾不住感情,跪在沈淇的身邊哽咽道:

“娘你安心去吧,以後我會照顧好爹和淇哥哥的。”

站立在門口的沈鋤看到他們兩人跪地的背影,頗感欣慰,叫起他們了解了一下他們逃亡的過程,當聽說沈淇為見自己,而將知府大人丟在一邊,他趕忙催促沈淇去往縣城。

“淇兒,不要再耽誤了,知府大人想見你說明是器重你,你怎麽能先來見我!”

沈鋤是擔心這樣會耽誤沈淇的前途,讓他現在就出發。

於是沈淇將書簍留在家中就出發了,鄒曼珊也被留了下來。

臨走時,沈鋤想到了什麽,喊住沈淇道:

“淇兒你等等,你娘之前給你做了一套新衣服,你快換上。”

這衣服是沈秦氏親手做的一套粗布長衫,灰白色,也是讀書人常穿的。

看著換上這身衣服的沈淇,鄒曼珊覺得他更顯英氣逼人,忍不住掩嘴一笑,一手還不忘給他理順領口處。

“爹,珊妹,我去去就回。”

看了看合身的灰白色長衫,沈淇也極為滿意,辭別後,快速趕往了安溪縣城。

此刻在縣城之內,泉州知府葉樹德正在縣衙大堂裏喝茶,他身邊站立著縣令張堯文,師爺王懷瑞以及縣案首李光地。此外還有縣裏的一些富商大賈在場,比如與張堯文關係迫近的陳天寶,他陳家的盛達錢莊在整個泉州極有勢力。

“李案首,那沈淇可說什麽時候會出現?”

安心喝了幾杯茶的葉樹德似乎有點不願意等了,讓他堂堂一個知府等候一個赴考的俊秀實在是不合適。這俊秀乃是指沒有功名的平民。

“知府大人稍安勿躁,沈淇家中連遭變故,想要先盡孝道,這也是我們讀書人的本分,希望大人體諒。”

李光地見狀不妙,急忙緊張的出列回複,一邊的王懷瑞也是著急不已,這沈淇都去了快一個時辰。

張堯文此刻正與陳天寶站立在葉樹德的後麵,在他的側臉上,那個“賤”已經結痂,異常醒目,為了不讓人過多議論,他還準備了半邊銀色麵具蓋住側臉上的字跡,但眼下葉樹德在場,他不敢繼續戴著。

就這樣又是過去了一會,眼看著葉樹德就要等不下去的時候,外麵的衙役急匆匆進來喊道:

“大人,人來了!”

眾人聞言精神一震,李光地往外看去,發現沈淇穿著一身灰白色長衫快步走來。

“知府大人在上,沈淇有禮了。”

他走進門來,一雙雙眼睛都是看著他,而且他隻是抱拳彎腰行禮,並未下跪。因為在這個世界,筆力便是實力,無論官民,筆力強者不向筆力弱者下跪,即便是筆力相等,亦或者對方筆力高出一個等級,沈淇也隻需要行寒暄之禮便可。

隻有筆力三段實力的葉樹德仔細打量了一下沈淇,見他身形挺拔,眉目間透漏出精明與傲氣,是有鬼才之象。

“哈哈,聽聞你由死回生,致使神魂開竅,不知能否賞臉題詩一首,我這裏有自己近日畫成的一幅水墨畫,正好缺一首妙詩相喝。”

葉樹德站起身來,開門見山的要求見識沈淇的才華,而他手中也拿出了一個卷軸,是將名貴的高麗紙裱起來做成的。

沈淇早已料到葉樹德會有此要求,若有他的詩作相襯,這幅水墨畫將會價值倍增。

他於是看向葉樹德後麵的張堯文,這位縣令爺此時看著他神色複雜,臉上的那個“賤”字變得更加顯眼起來。

“張縣令,你我的過節已了,那便相逢一笑就此忘卻過往恩怨,現應知府大人的要求,希望借你府上的筆墨紙硯一用,還請應允。”

沈淇平靜的看著張堯文,他卻是一下子陷入了窘迫之中,而旁邊的陳天寶見狀,悄悄推了推他,一下子將他驚醒。

“好,好,我這就讓下人去辦。”

張堯文的臉都變得暗紅,急急忙忙一個人走向後堂。

眾人對張堯文的反應都是麵麵相覷,猜到沈淇給他的打擊很大,但沒有誰明說。

不消片刻,離去的張堯文指揮四名衙役抬著自己書房裏的書桌走了過來,這是一張朱紅色的檀香木長桌,其間的香味可使人神清氣爽。

咚的一聲,書桌擺放在了大堂裏,隨後有幾名侍女拿著筆墨紙硯走了進來,其中的硯台做工精奇,是相當有名的端硯,裏麵已經有研磨好的墨汁。

沈淇還是第一次有幸使用端硯,心裏略有觸動。他很早就聽說端硯紋理綺麗,體重而輕,質剛而柔,摸之可感寂寞無纖響,按之又如小兒肌膚,溫涼軟嫩而不滑,且有不損毫,宜發墨的優點。

“沈淇小友請。”

葉樹德見一切準備妥當,親自將自己的畫作在書桌上攤開,然後期待的請沈淇動筆。

沈淇與其他人都是認真的關注著這幅水墨畫,原來是葉樹德畫的一幅排遣官場苦悶的化作。

隻見上麵的內容是,在一個煙雨蒙蒙的夏日,有一位身穿官服的人孤零零的站立在湖中小亭裏,湖麵上開滿了大大小小的荷花。在他的手中正握著一個酒杯,悵然的視線前方,則有一條石板鋪成的小道從夏季細雨之中延伸到這裏,兩邊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不過仔細一看,你會發現在小路之上有一模糊的人影穿過煙雨行來,似能看到他對亭中人露出喜悅之色。

沈淇欣賞完畢,不得不佩服能夠當上知府的葉樹德不簡單:

“此畫乃是佳作,煙雨愁怨之中有一抹喜色讓人眼前一亮,知府大人讓我喝詩相襯,實在是我的榮幸!”

其他人也對沈淇的誇讚點頭同意,葉樹德則是驚愕的盯著沈淇,沒想到他能體會自己畫中的意境。

沈淇隨即拿起一隻狼毫中鋒的毛筆蘸了蘸墨汁,雙目注視著這幅水墨畫,紋絲不動。

李光地與張堯文等人都是開始將注意力放在沈淇的身上,不知這位聲名鵲起的鬼才能夠寫出何等詩篇,就連觀望的葉樹德本人也變得有點小激動了。

沈淇的毛筆提在手中,腦海裏浮現出了畫作裏麵的內容,並且畫中的人物、樹木還有飄渺的煙雨都是動了起來。

好!

突然,細細感受到這幅畫作精妙之處的沈淇眼眸一動,手中的毛筆上有著絲絲微弱的筆力精芒亮起,緊隨其後,他在畫作右邊的留白之處落筆,尖尖的筆毫極有韌力,一橫一撇,一豎又一橫寫出了十個筆畫,待他稍微停頓,葉樹德等人看到這是詩篇的名字。

雖隻是一個簡單的字跡,但是畫筆規整,有如刀刻劍挑出來的。

眾人立馬是暗自稱道,個個臉上露出大開眼界的笑容,但沒有人敢出聲,他們害怕會讓沈淇分心,導致一首佳作不能順利出世,也是他們這些讀書人不願意看到的。

在此之後,沈淇便是加快了速度,腦中才思敏捷,筆下的字跡便是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個個的蹦了出來。葉樹德、李光地,張堯文、王懷瑞、陳天寶等人好似聽到了沈淇下筆時帶出的嘶嘶聲響,一個個字跡也不再是沈淇寫出來的,倒像是相繼從畫中意境裏冒生而來。

在他們陷入這種迷離狀態後,沈淇將這首詩一氣嗬成,還是一首五言絕句,在末行寫上了他自己的名字,正是:後生沈淇喝之。

隨著沈淇規規矩矩的寫完最後一個黑字,他手中的筆毫便離開畫卷,口中滿意的長呼一口氣。

這時候的張堯文臉上,莫名感覺到有沈淇的筆力衝擊到自己,整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他的這個舉動也驚醒了葉樹德等人,大家都是麵帶喜色的搖了搖頭,心中覺得剛才進入的意境太迷人了。

“妙!”

葉樹德這個畫卷的主人趕忙看了看沈淇寫下的是什麽,在一番快速的掃視後,他猛地一拍手掌,口中對這首五言絕句大加讚賞。

李光地等人此刻也都看清楚了這首絕句,臉上先是有莫名的愁怨湧現,但跟著是臉色動容,有淡淡的喜色並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