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讓開,讓我看看這些膽大包天的家夥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

一個管家裝束的男子撥開兩個武士走到前麵來,上上下下打量了狄小石等人一番,見他們衣著不過爾爾,先自輕視了幾分。慕容府規矩森嚴,這管家也不敢當眾逾越,雙手略略一拱,便算做過了表麵工夫,抬起下巴道:“鄙人是慕容府的二管家施全,請問哪位是狄公子?”

狄小石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懶洋洋地道:“嗯,本公子就是了。”他待人接物就是這個態度,別人對他怎樣,他就對別人怎樣,虛與委蛇惺惺作態是萬萬做不來的。

施全雖是慕容府一個小小的二管家,但宰相家奴七品官,仆憑主貴,連灞水城一般官員與豪富見了都與之示好不失禮數,更別說其他人了,被人這般蔑視還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他怒氣陡生,麵子工夫也不做了,沉聲道:“我在府中服侍多年,卻從未見過你們,你們到底從何而來?找我家大小姐意欲何為?”

狄小石慢條斯理道:“本公子找你家小姐也沒想幹什麽,隻不過好久不見了,有點想念,特意來找她喝喝酒談談天而已。怎麽,是不是還要經過你的批準啊?”

他自覺態度並不算過分,但這時代逛窯子找姑娘才有這等口吻,施全當即驚怒交迸,變色厲喝道:“反了反了,大膽狂徒竟然如此賤辱我家大小姐……你們都是呆子麽?還不快點將這幹無恥之尤拿下。”

眾武士一齊發聲喊,就要掄刀掄棒撲上。眼看要被逼得跟慕容府的人動上手,蘇涯不禁暗暗叫苦,突聞有人噶噶怪笑道:“你們這些小子,有熱鬧怎麽不叫你家姥姥來瞧瞧?”

怪笑聲中,一個頭發花白的矮小老嫗閃入人群,拂袖隨意一掃,兩個牛高馬大的武士像輕飄飄的紙人般,立時給她掃得踉踉蹌蹌跌開了好幾步。

不用去看,狄小石也知道來人是誰,笑嘻嘻道:“倪姥姥,過了個年,你老人家反倒越來越年輕了,比我還要精神幾分。”

瞧見是他,倪姥姥頓時一愣,眯縫著眼道:“原來是你這個臭小子,今天又到慕容府來鬧事了是吧?好,快把腦袋伸出來讓你家姥姥斬上一斬,看夠不夠硬。”

狄小石一縮脖子,愁眉苦臉道:“我的腦袋再硬,還能硬過你老人家的劍不成?千千萬萬是斬不得的。”

倪姥姥又是一樂,舒開滿額頭的皺紋噶噶笑道:“臭小子還是這副臭德性,姥姥我今天心情本來不大好,瞧見你倒舒坦了許多……你小子脾氣臭,不來鬧事你來幹什麽?可別說是特地來看望你家姥姥的。”

狄小石嘿嘿一笑:“姥姥真是個明白人,我是有事來找慕容小姐的。”

見他坦坦蕩蕩毫不作偽,倪姥姥越發覺得他順眼,道:“找小姐有事?你找小姐能有什麽事?哦,姥姥我明白了,噶噶噶噶。”

她突然怪笑了一陣,又偏頭審視狄小石一番,搖頭道:“小家夥人其實蠻不錯的,勉勉強強也能配得上小姐,隻可惜呀,你的家世不怎麽樣,想找小姐?難、難、難,難得很。”

狄小石一時沒領會到她話裏的含意,疑惑道:“什麽難得很?”

“姥姥。”

慕容荻從一旁快步行過來,俏麵漲得緋紅,又羞又窘,嗔怪道:“姥姥你在亂說些什麽呀?”向狄小石盈了一禮,也不敢抬眼去望他,低聲靦腆道:“狄公子別來無恙。”

倪姥姥自知失言,噶噶幹笑了兩聲閉上嘴。

狄小石此際才回過味,望見慕容荻玉麵含羞,連細膩小巧的耳垂上都染上了一抹嫣紅,嬌羞風情美不可言,幾能令人目為之眩,魂為之奪,忙胡亂應道:“呃,慕容小姐你也別來無恙,非但無恙,還更加漂亮了。”心下嘀咕,這老太婆不是亂點鴛鴦譜麽?自己什麽時候對慕容荻這小妞表現出那個意思了……嗯,不過嘛,這妞兒甜嫩得能掐出水來,把她娶回家去做老婆倒也是一件挺美的事,不知道以後會便宜哪個家夥。

倪姥姥一現身,管家施全就與眾武士退到了邊上去,這時見她和慕容荻都跟狄小石甚是熟稔,關係似乎相當不尋常,又是驚疑又是惶恐,暗自慶幸沒真跟這些人動手交惡,否則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隻是,這姓狄的公子言語頗為無禮輕浮,又不像有什麽來頭,大小姐怎麽會認識這樣一個人?

蘇涯也放下了心,暗道慚愧,狄二公子性情耿直為人豪爽仗義,又豈是信口雌黃之輩?自己當真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狄小石誇讚一句不打緊,慕容荻聞言更羞。兩人雖隻見過一麵,她卻也知道這家夥稟性粗野口無遮攔,倒不是故意調戲,怕他再說出什麽來,岔開道:“狄公子既來敝舍,為何不入內就座,反而在這鄙陋之地停留?”

狄小石還未開口,施全忙見機上前道:“請大小姐恕罪,小人有眼不識貴人,誤以為狄公子是那些孟浪之流,還幾乎冒犯了狄公子。”

慕容荻顰眉道:“施全你怎能如此對待上門的客人?難道全忘了府裏的規矩?”

她的語氣並無苛責之意,施全卻差點打了一個哆嗦,垂頭迭聲道:“是,小人該死,請大小姐懲治,也請狄公子懲處。”府中無人不知,大老爺在朝中擔任吏部尚書,太夫人年邁戀鄉不願長居京城,荻大小姐代父盡孝來灞水城祖居侍奉,平時雖不管事,但說話素來一是一二是二,若是有人膽敢違逆,不用大小姐發話,太夫人或老爺夫人便會先行嚴懲不貸。

慕容荻又蹙了蹙眉,淡淡道:“府中自有三叔主事,本來無須我來過問這些事,但狄公子是我的客人,這一次也隻好由我處理……這樣罷,你自去堂前請罪,再罰去這月的月俸,若有下次,慕容府也留你不住了。”

這樣的處置已是極之輕微,但再犯的後果卻也極為嚴重,恩威並濟不失公允,由不得施全不心悅誠服,如逢大赦,誠惶誠恐道:“是,施全謝大小姐寬恕。”

狄小石瞧著也挺佩服,心想這小妞不光人漂亮,事也做得漂亮,這份管理事務的能耐可比自己強出老鼻子了。

慕容荻複向狄小石等人致歉,將他們請入府內,她身為未出閣的千金小姐,不太方便單獨款待男賓,恰巧三叔慕容度在家,便將之請來作陪。

狄小石不耐客套,雙方見過禮後,亦不稍稍寒喧,就三言兩語說明了來意。

慕容度與蘇涯的年紀相當,相貌堂堂,身材頎長,眼神精明凝定,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世族貴胄的氣質。他沉吟著道:“狄公子坦言相告這等機密,足見其誠,慕容度承蒙厚意不勝感懷。隻是,敝人亦早聞烏方國國勢,是以已有所準備,也曾與烏方國素有往來的商家共同商榷過此事,初步達成了一些協議,蘇老板此際方來磋商,其中恐怕有些為難之處。”

烏方國仁王意欲造反之事雖是早露苗頭,內情卻也非民間普通百姓所能知悉,如蘇涯這般消息靈通兼眼光敏銳的極少。這次他憑著蛛絲馬跡預測出國內大勢,當機立斷趕來大楚,自認先人一步,心中實是極感自豪。卻不料慕容氏族這等望族名閥的能量又豈非他人可比?對鄰國大勢早已洞若觀火,比蘇涯更為了然。

蘇涯聞言猶如當頭潑下了一瓢冰水,從頭涼到腳,心知慕容氏族如果已然定下應對舉措,自己財薄力微,最多隻能附後撿點殘杯冷炙,發達夢想必定化為泡影,頹然若喪久久無語。

慕容度又抱歉道:“蘇老板,這次未能共事,我也深以為憾,但來日方長,你我兩家日後必有合作之機……唔,狄公子與蘇老板遠來車馬勞頓,不若就在舍下盤桓幾日,讓我能夠稍盡地主之誼。”

慕容氏族名列大楚三大顯赫門閥之一,樹大招風曆經時移勢逆,卻始終能夠屹立不倒,得來自然並非僥幸。單看慕容度對狄、蘇二人的態度,禮節周到絲毫不擺架子,氣度之謙和著實令人心折,雖說有慕容荻引見的因素在內,但其皆緣何長盛不衰亦可由此略窺一斑了。

蘇涯心灰意冷,強打起精神,拱手道:“多謝盛情,蘇某前來府上已是冒昧過分,豈敢再行打擾?這就別過。”

狄小石帶他來慕容府,本算已經還過人情,這時見他極是沮喪,便道:“蘇老板,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要是你還願意,咱們可以合夥做點小買小賣。隻是我這個人比較懶,有什麽事你去跟何掌櫃他們打交道。”

蘇涯心想也隻有如此了,多少賺取一些總歸聊勝於無,神色略略一振,道:“二公子既有此意,蘇某自然從命。”

正要起身告別,慕容荻忽然道:“三叔,關於這件事,昨天你不是還說有些細節沒有具體談妥嗎?我們正需要像蘇老板這樣在烏方國頗具人脈,各方麵經驗又十分豐富的人才。而狄公子家住臥牛鎮,距邊境相當之近,更方便物資調度出入,兩者都是難得的夥伴,為什麽不能協商合作事宜呢?”

慕容度心下一愕,暗道自己什麽時候跟慕容荻說過這事?再聽後麵,愈聽愈奇。蘇涯的作用是勿庸置疑,但自己找上的烏方國商號財勢雄厚,豈會缺乏這樣的人才?而後麵連住家的地方都成了一大理由,要說距邊境近,再近還能近過坐落在邊境線上的重鎮雁回關麽?慕容世家可是開了一條街的商鋪在那裏。如此舍近求遠屈尊就卑,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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