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重與蘇涯高頭大馬披掛齊全,一人手提鏨金豹頭槍,一人手持精鋼紅纓槍,均是威風凜凜,率先策騎馳出。最後,狄小石才與夏青顏亦各自騎著一匹駿馬踏出寨門,似模似樣頗有那麽一點兒領軍作戰的將帥風采。

狄小石洋洋得意地左顧右盼,又瞅了瞅頭頂,心下尋思:“嗯,要是還讓人舉一麵寫著‘狄’字的大軍旗,老子可不也是一名八麵威風雄姿英發的大將軍大元帥了麽?”

早在狄夏二人飛入柴門寨之後,外麵的的那隊義軍便知覺有異,火速遣人快騎報信。此時,正有一支兩千人左右的軍隊快馬加鞭趕來柴門寨,行軍途中,旌旗迎風飄搖,飛塵漫天。

不多時,這支精兵便急行軍來到寨外,一騎當先衝至,厲聲喝叫:“鄭潼來也,柴門寨爾等鼠輩所請高人在哪,敢與灑家公平一戰否?”喝聲極之洪亮,便如半空中驀然間打下了一個霹靂。

狄小石凝眸瞧去,卻見來人身型非但不怎麽高大魁偉,還竟然有些過於瘦弱,但雙目犀利如刀,額頭窄小高突,眉毛極粗極黑,直插入鬢,麵貌剽悍異常,微泛淡金之色,煞氣濃烈迫人。一雙手臂奇長,一對粗大沉重的渾鐵鐧握在骨骼突起的大掌中,渾若無物。

關山重打馬縱出,橫槍喝道:“何勞大聖出手?我關山重會你便可。”話雖如此,對其挑戰修行者的豪勇卻亦頗感佩服。

鄭潼喝道:“關山重,你昔日雖人稱儒將,卻絕非灑家敵手,不用自取其辱了。”

關山重怒哼道:“鄭蠻子,你太也無禮,難道關某就沒有資格當你的對手不成?少說廢話,欲會大聖,須得先過關某這一關。”

鄭潼眼皮撩起,目光利箭一般射出,喝道:“好,灑家便先會一會你又何妨……駕。”

話音甫落,兩人一磕靴上馬刺,驅騎迎麵急馳而去。

暈哦,出寨前不是說好是要跟對方談判的麽,怎麽還沒開講就先開打了?狄小石直犯嘀咕。蘇涯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軍人尚武,如果本事太過不濟,自然沒有顏麵多提要求。”

哦,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遛一遛,展示各自實力以德服人……不,以武壓人,說白了就是憑拳頭說話,誰拳頭硬誰就理粗嗓門兒大,狄小石明白了。

義軍中有兩人來到場邊觀陣,一人年過半百,吊著兩撇稀稀疏疏的黃眉,蓄著一束山羊須,看似老態龍鍾,但精華內蘊,修為至少達到了化丹後期。另一人是個又黑又瘦的漢子,背上負著一對金光燦燦的碩大金鈸,氣色森峻,想必就是扶佐鄭潼的兩名修行者。

兩騎駛近約三米遠時,關山重氣沉丹田,抖出一個碗大的槍花,揚聲吐氣,槍頭栩栩如生的豹口處突出的鋒刃陡放寸長勁芒,“咻”地撕破空氣,有若毒蛇出洞,詭異凶狠地刺向鄭潼的咽喉,殺氣強絕無倫。

鄭潼暴喝一聲,馬背上略顯瘦小的身軀霎時仿似高大了許多,一股強大的煞氣應聲破體洶湧衝出。右鐧當胸橫掃,雖是簡簡單單毫無花式,但磅礴勁氣隨鐧湧生,卻給人以千軍萬馬般無可匹敵的感覺,有若雷霆萬鈞之威。

鏗然金戈交擊聲中,來勢淩厲的鏨金豹頭槍驀然急蕩開去,兩騎迅疾擦過。

僅交手一回合,關山重便覺虎口手腕被震得隱隱發麻,心下駭然,暗道萬人敵名不虛傳,果真天賦異稟,雙膀神力絕不下千斤。忖念間動作並無遲緩,勒轉馬首,複回身衝刺,手中鏨金豹頭槍幻為千百條銀蛇,激起一束束勁銳氣芒,刃影漫天疾鑽。

“好槍法,不愧有儒將之稱。”

鄭潼大喝,右手渾鐵鐧悍然掃出,卷起一波巨浪般的強大氣流,將迅如電閃的滿天槍影硬生生逼得一窒。左鐧倏忽擊出,勢道直截剛猛,沛不可擋。

鐧未臨身,關山重就隻覺一股有若實質的驚人壓力當胸迫至,再不及傷敵,悚然變招,槍尾於刻不容緩之際強行壓下,及時抵在惡龍般襲來的鐧端上。

槍鐧再次鏗鏘交鋒,關山重全身猛地一震,若不是及時衝前卸去力度,隻怕就會當場倒撞墜馬。

鄭潼得勢不饒人,回馬舞鐧,轉瞬之間,連續勇猛無儔地擊出三鐧,氣流滾湧,便若狂風卷沙勢不可當。

關山重厲喝,奮勇崩槍點刺、攢紮、圈挑,霎那間刃芒尖嘯,綻放出滿天耀眼槍花,也不知擊出了多少槍,堪堪擋下鄭潼這三鐧。

“精彩,精彩。”狄小石忍不住拍掌大聲叫好。這些武將的功夫之高強著實出乎他的意料,就算對上金丹期的修行者,也未嚐沒有還手之力。尤其是這個鄭潼,天生神力勇猛異常,普通修行者的氣力還不一定能強過他,難怪被稱為萬人敵。

場中鄭關二人激戰得十來個回合,關山重漸覺不支,虛晃一槍,策騎馳向場邊,似欲敗退。鄭潼拍馬直追,大喝道:“哪裏跑,再吃灑家一鐧。”

關山重驀然回首,鏨金豹頭槍突從腋下穿出,角度無比詭異刁鑽,破風迸芒,厲嘯尖銳刺耳,如一道猝然炸現的閃電,其勢快絕狠絕,眨眼間便至鄭潼麵目處。

“好一記回馬槍。”

鄭潼卻是早有防備,將身一扭,迅捷避開鋒芒,左手鐧劈在鏨金豹頭槍力道最弱的中部,登即將之崩飛,順勢驅馬欺進。

掠陣的蘇涯見勢不妙,厲聲疾喝:“休得傷我關兄弟。”打馬衝入場內,抖槍急刺,將鄭潼纏住,掩護關山重退回已方陣營。

蘇涯的武藝較關山重還差上一籌,與鄭潼纏鬥得數個回合,便自知不敵,主動敗下陣來。

鄭潼並不追趕,勒馬挺鐧高聲叫陣:“柴門寨中可還有誰敢與灑家一戰?”

關山重與蘇涯麵露愧色,對狄小石道:“二公子,我兄弟技不如人,隻有煩勞二公子出馬收拾這鄭蠻子了。”

眼下的形勢是,身為修行者的狄小石出手勝之不武,不打卻又辦不到,總之一句話,麵子是已經丟了。狄小石搖頭長歎:“這世道,非得收個李元霸式的小弟才威風啊。”

沒奈何,狄小石正要出陣,寨外道上忽地塵土滾滾蹄聲雷動,一隊騎兵風馳電掣般奔來。遙遙有人放聲厲喝:“鄭潼休要猖狂,待我郭崇雲來戰你。”

卻是天門嶺上的義軍首領郭崇雲率兩百輕騎趕來相助。狄小石大喜,叫道:“好老郭,夠朋友,夠義氣。”

片刻之間,這兩百輕騎已馳至戰場。郭崇雲手持丈八長矛一馬當先,魁偉如山,神威凜凜,無視鄭潼旗下十倍於已的精兵良將,泰然拱手道:“郭某願與鄭大將軍一戰,可否賜教?”各路義軍起兵不久,勢力並不如何強大,因此無人率先自立為王,首領皆稱為大將軍。

郭崇雲在烏方國素有威名,鄭潼十分驚訝,亦抱拳道:“郭大將軍,你我都屬義軍,本應同枝連氣,為何前來犯我?”

郭崇雲道:“鄭大將軍有所不知,郭某原也衝撞冒犯過大聖,在大聖的金玉良言之下,方才幡然醒悟所作所為錯莫大焉。”當下講了與狄小石的交往經過,又道:“鄭大將軍,我等義軍亦是勞苦出身,不說對百姓秋毫無犯,但誰無妻兒老少,也應該將心比心,何苦趕盡殺絕?是以郭某懇請鄭將軍高抬貴手,放這路商旅回鄉,此情郭某日後必報。”

鄭潼甕聲甕氣道:“郭大將軍所言極是,氣魄胸懷令人由衷欽佩,但卻誤會了灑家。若這些人手中沒有大批糧米貨物,灑家又怎會相擾相逼?就算現在,隻要他們願意交出物資,灑家非但保證不傷任何人一根寒毛,而且還願派兵送他們至大楚邊境。”

郭崇雲微是一愕,這種情形大出了他的意料,不由頗感為難,望向狄小石,蹙眉道:“大聖,郭某來之前並未得悉其間還有這般情由,倒是不便插手了,還請大聖見諒。”

狄小石笑道:“不要緊,老郭你有你的道義,來了就是給我長了麵子,比什麽都重要。今天的事也不用你插手,我來跟這位鄭大將軍談,你隻要在邊上當個見證就行。”

以郭崇雲的處境,委實不方便硬行幹預義軍同道,告罪道:“多謝大聖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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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潼雙眼精光閃閃地打量著狄小石,不失禮節地抱拳道:“灑家鄭潼,請教真人怎麽稱呼。”

狄小石摸了摸鼻子,道:“嗯,我就叫糊塗大聖,做人做事都糊塗得很,一向得過且過混日子,鄭將軍也用不著跟我太客氣。談得來就多說兩句,談不來大家就拍屁股掉頭,口水拳頭刀槍該怎麽著招呼就怎麽著招呼。”

鄭潼愕然,他還從未見過哪位修行者說話這般隨便粗俗,近跡市井之流,道:“原來是糊塗大聖,灑家失敬。大聖言語爽快,灑家也就不拐彎抹角,不知大聖想怎麽解決此事?”

狄小石笑嘻嘻道:“這個嘛,好說得很,你不就是想要寨子裏的那些貨麽?沒問題,我給你。”

見他一口答應送出物資,鄭潼愈加愕然,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暗想天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驚疑不定道:“大聖此言當真?”

狄小石翻眼道:“你是不相信我呢,還是不相信老郭這個見證人?”

鄭潼肅容道:“豈敢?請恕灑家出言無狀。大聖若真有意成全,灑家承蒙大德,日後定當塗腦相報。”

狄小石擺了擺手,嘿嘿道:“我的話還沒說完,你這些話別急著說。所有的貨呢,我不可能全給你,隻能給一半,就當作給你的買路錢。價,是絕對沒得還了,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一拍兩散,你自己掂量著辦罷。”

這個解決方案是狄小石跟夏青顏等人商量好的,慕容氏族被困在烏方國的人手不少,時間拖得越久處境就越危險,實在不宜過多耽誤,起兵戈之爭更是不智之舉,形勢逼得他們不得不妥協。以狄小石的話來說,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老子先吃了這個眼前虧,以後再連本帶利討回來。

鄭潼還在沉吟之際,郭崇雲在旁勸道:“鄭大將軍,大聖乃是一言九鼎重情重義之人,此舉已然極有誠意,鄭大將軍切莫自誤。”

狄小石不耐久等,指了指場邊觀戰的那黃眉老者和黑瘦漢子道:“你是不是作不了主?要麽就跟那邊兩位老兄商量一下好了。”

鄭潼搖頭道:“並非如此,我軍中事務,顧真人和簡真人向來不會多加幹涉……大聖既已慷慨贈予,我鄭潼也不是貪得無厭之輩,在此代表軍中弟兄感謝大聖。”

若非萬般無奈,誰也不會去真正得罪修行者,鄭潼亦不願節外生枝,又肅然道:“大聖今日所贈物資,無異於雪中送炭,灑家受之有愧,他日推翻暴政後若鄭潼還有命得存,必定十倍相還,如違此言,天誅地滅。冒犯之處,鄭潼願給大聖賠罪,請大聖多多海涵則個。”說畢跳下馬來恭敬施禮。

這廝倒也是個直性子,老子以大局為重,今兒個就勉強認了這一回栽,狄小石尋思。他迫不得已要破財消災委屈求全,心中原本極為不爽,要是鄭潼表現得趾高氣揚盛氣淩人,說不得就要不顧後果翻臉相向。這會兒得了麵子心裏慰貼了許多,也就順著鄭潼給的台階往下邁,端著架子道:“賠罪就不用了,也更不用還錢還物,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就成。”

鄭潼唯恐他提出什麽難題,稍稍遲疑,道:“大聖請說,凡鄭潼力所能及,斷不會推脫。”

狄小石道:“就是柴門寨的事。今後你不得向柴門寨報複尋仇,如果有人來犯,你還必須幫助他們抗敵,這件事不算強人所難罷?”

鄭潼正容道:“這是自然,大聖但管放心。”當即對天立誓。

事情這般定下,雙方不說皆大歡喜,卻均能夠接受。當下蘇涯與關山重便一麵叫人去將施全等人尋來會合,一麵傳令寨中安排人手運載物資,並讓鄭潼派出士卒進寨查核數量,以表明已方絕無藏匿短缺的弄虛作假行為。

鄭潼陣中那兩個修行者此時行了過來,黃眉老者向狄小石和夏青顏道:“兩位同道,散修黃蒼嵋、厲岷有禮了。”

有了佘自奇先入為主的惡劣行徑,狄小石對這些躲在背後扶植勢力渾水摸魚撈好處的修行者印象都不大佳,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敢,不敢,兩位老兄慧眼識英才,找到一員勇猛無敵的虎將,以後打下大好江山,兩位老兄就立馬成了國師太上皇,這個禮嘛,我糊塗大聖實在有點兒不敢當。”

黃蒼嵋城府頗深,聞言並不動聲色,那厲岷卻相當火暴,立即反唇相譏,哼道:“我厲岷道心不淨難以脫俗是不錯,閣下卻聽人指使行事,比我猶不如三分,有何資格自命清高,又有何臉麵出言諷刺?哼哼,自號大聖也還罷了,偏生還不倫不類稱什麽糊塗大聖,當真是貽笑大方。”

狄小石瞪眼嚷道:“你說什麽?”

厲岷毫不示弱,亦瞪住他道:“我說你馬不知臉長,聽不懂嗎?”

狄小石一擼袖子,怒道:“好家夥,本大聖不跟你磨牙,咱們就來比劃比劃。”

“來就來,誰怕誰?”

厲岷反臂一探,已將背上雙鈸取下,喝道:“亮兵器亮法寶罷。”

狄小石哈哈笑道:“好,咱們就來幹一架痛快的。”虛空一抓,將奔雷刀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