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狄小石一早到許家,將百消丹分別給許父許母服下,不消片刻,兩人便開始大吐特吐,將腹中食物嘔得一幹二淨,幾乎連膽汁苦水都吐了出來。折騰好一番之後,許父說話恢複了正常,許母亦能自如行動,再無異樣,可見應聲蟲與跟屁蟲均已被消滅排出。

許父許母得脫恙害,如釋重負萬分欣喜,沒口子地連表謝意,又再次奉上金貲,懇請狄小石收下。

狄小石不勝其煩,索性道:“我看在許老弟的麵子才管這檔子事,這兩粒丹藥能讓人百病無憂百毒不侵,拿去隨便能換個幾千兩金子,你用這點小錢來謝我有什麽用?”

聽說這兩顆小小的丹丸竟然價值數千金,就算把全部家當賣了也抵不上,許父許母不禁驚得目瞪口呆,相覷無言,自覺自慚地不再提酬謝之事。

許承翰亦是吃驚非淺,心中感動不已,暗忖大恩不言謝,狄小石今後若有用得著自己的地方,定當萬死不辭,以報學長待已的這番深情厚誼。

一旁的趙貞忽地又下跪泣道:“賤妾那孩兒任性妄為,害老爺夫人受苦不提,更累得公子浪費兩粒仙丹,賤妾自知罪孽深重,請公子念在磯兒年幼無知,饒過他這一回,賤妾情願以身代死。”

那小妖怪行事就跟頑童胡鬧一樣,無知倒是真的,年幼卻大大的不見得,鬼才知道一個妖怪究竟已經在世上活了多久。狄小石嘀咕,虛手將趙貞托起,道:“小孩子嘛,我當然不會跟他一般見識,你放心好了。”

許府之外突然有人放聲厲喝:“果然不出我所料,大膽妖孽還敢來此作倀,我今次定要決不輕饒。咄,看劍。”卻是田處夷在厲叱。

童磯叫道:“臭道士,我來接我義母,不關你事,識時務的快滾蛋,要不然叫你好看。”

同時亦有人大聲冷笑:“這道人好大的口氣,我管中戈倒要看看這廝的本事是否也一張嘴般強硬。”

隨即便聽得外麵響起密如驟雨的鏗鏘交鳴聲,稍頃即歇,田處夷複又驚怒地喝道:“好個妖孽,竟還找來了幫手,難怪如此有恃無恐……這小妖傷害普通人類,我自為民除害,你等插手相幫,就不怕我人族修行者群起而攻之麽?”恫嚇之意一聽便知,顯然與對方交手時沒能占到便宜,可能還吃了點小虧。

那自稱管中戈的又即冷哼道:“為民除害?說得倒是義正詞嚴,我這位童磯小兄弟隻因義母遭人迫害,這才略施薄懲,也並未傷人性命,這害名又從何而來?”

田處夷一時無言以對。

狄小石已飛身出房,一眼便看見田處夷站在許府大門前與三個妖族中人對峙。

那三個妖族其中之一自然是童磯,他身邊立著一個麵皮焦黃的瘦小漢子,唇上兩撇胡須亦枯黃稀疏,雙頰深深陷下,像是極度的營養不良。另一人則又高又瘦,麵容及體表呈現出一種顯得堅硬而冷酷的暗青色,氣勢凜冽迫人至極,就如一柄裂鞘而出鋒芒畢露的利刃。

童磯又叫道:“別跟這牛鼻子羅嗦,先衝進去把我義母救出來再說,牛鼻子再敢阻攔就宰了他。”

那瘦小漢子聞言,身子倏然往前急掠,也不從空中飛入許府,直接便從一旁用穿牆術鑽進了前院。田處夷欲待攔截,但身前高瘦男子眼神森芒大盛,盯得他有如芒刺在背,登時不敢稍有異動。

瘦小漢子入院後正要直奔房舍,眼前忽然降下一人,不禁心下一驚,迅即站定身形凝神迎敵。

狄小石笑嘻嘻地向他打招呼:“喂,夥計,不用弄得這麽緊張嘛。”

瘦小漢子絲毫沒有放鬆,審視他警惕道:“你是何人?”

狄小石很神氣地挺起胸膛,翹起大拇指朝鼻梁一頂,道:“我麽?就是人稱萬人迷,風流倜儻文武雙全的糊塗大聖狄小石是也。”

這漢子的敵意竟是消除了些許,道:“你就是糊塗大聖狄小石?”

“你認識我?”

狄小石插科打渾隻是想緩解緊張氣氛,不想真的奏了效,登時一奇。

這漢子搖頭道:“並不認識,不過你的名頭倒是早就聽聞過。”又道:“糊塗大聖,我們也間接打過一次交道,據我所知,你為人處事頗為公允,對我妖族也似乎與世間那些無知和自大之輩不同,並無多少成見,為何今日卻來與我們作對為敵?”

狄小石搔頭道:“我什麽時候說過要跟你們過不去麽?”

說話間,田處夷與童磯及那高瘦男子亦進入院中,見到狄小石,童磯變色嚷道:“這家夥好生厲害,大家當心點。”

高瘦男子搶前一步,喝道:“我來對付他,耿菽纏住這道人,童磯去找你義母。”便待出手。

“且慢。”

卻是那瘦小漢子耿菽喝阻道:“管兄,童賢弟,暫緩動手。這位是糊塗大聖狄小石,我當初與其兄有過一點小過節,他並未偏袒其兄尋我興師問罪,而是公平處理並令其兄向我道歉,可見狄大聖並非不分青紅皂白之人,也許我們可以免去無謂爭執,心平氣和磋商此事。”

狄小石憶起一事,恍然道:“你是以前施法黴變狄記茶鋪茶葉的那個妖族?”

耿菽道:“正是。”

那高瘦男子管中戈收起勢子,敵意稍去,揚眉道:“人類一貫虛偽狡詐,修行者更是不可加以輕信,不過耿兄既如此說,那也不妨先談談,且瞧他怎生處置。”

太沌神洲上豐腴富足之地人煙稠密,妖族向來不多見,此刻一下就出現三個,田處夷詫異之餘也頗感心驚,聽得管中戈之言,當即哼道:“妖族向來邪惡殘暴,目無絲毫禮法綱紀,狄公子何必跟他們多說?我們合力一並驅逐便是。”

童磯怒道:“臭道士,你來試試看?”

那管中戈更不多說,雙眉一挑,探手召出一柄非鉤非鐮的古怪兵器,橫刃厲喝:“那便以武力見個高下真章罷。”

田處夷神情一緊,急忙禦起飛劍,怒目道:“妖邪還敢偷襲不成?”當下便要各自出手攻敵。

“停。”

狄小石大喝一聲,阻住蓄勢待發的兩人,伸手一指院外,喝道:“想解決問題,就在這裏好好商量,想打架的,就去外麵打,別在這礙事。”

管中戈斜眼睨過來,冷笑道:“你以為自己是誰?竟然對我管中戈指手劃腳,真是可笑至極。”

狄小石瞪眼嚷道:“敢瞧不起老子……你奶奶的,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來了,當真以為老子是麵團脾氣麽?告訴你,要不是瞧在素兒那小笨妖的情麵上,老子不管你是什麽妖怪,早就一頓拳腳扁成豬頭怪了。”

管中戈麵上青氣大盛,濃烈的煞氣透體衝出,怒極而笑道:“好,我就在此候著,你不妨上來……噫,你剛才是說瞧在誰的情麵上?”

童磯也忽然叫了起來:“姓狄的家夥,你認識我素兒姐姐嗎?”

耿菽亦驚訝地問道:“糊塗大聖,你莫非與蘇素兒蘇是舊識。”

狄小石無比愕然,急問道:“你們都認識素兒麽?”

童磯搶著道:“當然了,要不是找素兒姐姐,我在山中修煉得好好的,怎麽會來這麽多人的臭地方?”

耿菽亦道:“不錯,我上次來臥牛鎮也是想找蘇素兒,不料卻與令兄發生小小的衝突。”

童磯又嚷道:“喂,我素兒姐姐哪去了,你快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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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繁華之地的妖族本就極少,彼此之間都互通往來引為援助,因為蘇素兒與童磯等三妖許久未曾聯係,三妖均頗為擔心,曾先後來臥牛鎮探查尋訪,但始終沒能找到端倪,竟是完全失去了蘇素兒的音訊。

而童磯跟蘇素兒以姐弟相稱,特別交好,尋覓未果後不願就此離開,一直逗留在臥牛鎮,想查出蘇素兒失蹤的原因。期間遇上趙貞,後者以為童磯是流落街頭無依無靠的孤兒,憐其孤苦帶回家中撫養,卻因此引發出了許家的事端。之後童磯見自己敵不過狄小石田處夷二人,便急急請來了管中戈與耿菽助力。

既然中間有蘇素兒這一層關係在,雙方劍拔弩張的局麵自是緩解了下來。狄小石忽然間見到這麽多狐狸精老婆的妖族故友,回想起伊人的音容笑顏,心中陡地一陣酸痛,無精打采道:“素兒的事還是呆會再說,先商量下眼前的事罷。”

童磯還是頭幼小的金甲犴,幻化出來的外形是孩童模樣,靈智心性亦相當幼稚急躁,上前不耐道:“我義母自然是要讓我帶走,有什麽好商量的?你快說素兒姐姐的下落。”

狄小石心情正不爽,瞪眼喝道:“人是你想帶走就可以帶走的嗎?先不說她願不願意離開許家,你又能帶她去什麽地方,難不成跟你去住山洞睡草窩生吃野獸?”

童磯不服氣道:“虧你還是修行者,沒有一點見識,誰說我們妖族隻能住山洞睡草窩吃生肉的?告訴你,人我非帶走不可……”

狄小石霍地在他腦袋上敲了一個暴栗,喝道:“小鬼頭你還羅嗦,我就揍得你滿頭開花,先進去,問問你義母自己的意見。”

童磯冷不防被敲了一記,當即蹦將起來,張牙舞爪暴跳如雷,怒吼道:“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我要活撕了你。”憤怒下麵色迅即變白,飛快覆上一層銀色堅鱗,原本極俊美可愛的麵容立變獰然。

大家都吃了一驚,管中戈和耿菽均知童磯衝動易怒,惹翻了他免不了會有一場惡鬥,當下各自提高警惕,凝勢待變。

狄小石亦怒道:“奶奶的小鬼頭,素兒是我老婆,你叫她姐姐,我就是你姐夫,你還敢以小犯上向我遞爪子不成?”

童磯一呆,洶洶氣焰突消,回複常態,嘟噥道:“你又不早說,我怎麽知道你是我姐夫?”忽又懷疑道:“你不是騙我的吧?就憑你這個樣子,我素兒姐姐怎麽會看得上你?”

狄小石大怒,又重重在他頭上敲了一暴栗:“我的樣子怎麽了?論英武威猛瀟灑倜儻,小鬼頭你連我的萬分之一都趕不上,這樣的堂堂偉男子,你姐姐看不上我還能看得上誰?”

童磯捧著頭哇哇怪叫:“你幹嘛又打我?我隻是說實話而已。”

他頭腦亦相當單純天真,雖是滿臉的委屈不忿,卻沒有發怒翻臉相向的跡象,顯然並不是當真懷疑狄小石的話。管中戈與耿菽卻是相視一眼,均想,人類奸詐不可輕信,且瞧瞧他有什麽企圖,以後再質疑戳破不遲。

田處夷萬分驚訝道:“狄公子,你怎可與妖族中人雙修?”

狄小石翻眼道:“與妖精雙修怎麽了,難道天上的神仙下了禁令不允許麽?還是要先打個報告向什麽人申請批準?”

田處夷被搶白得一窒,忙賠笑道:“哪有此事?貧道一時失言,狄公子勿怪。”心中卻想狄小石定是受了妖女蠱惑,自己在他眼中是位卑言輕的後輩,勸之枉然,日後須請門中長輩來加以勸導才是,免得其踏上邪途,身敗名裂還罷了,說不定一身苦修之功亦會因此盡毀。

大家一同進入許宅,狄小石也無半句廢話,直接問趙貞:“你是願意跟小鬼頭走還是願意留在許家?”

許父吃驚道:“狄公子這是何意?趙貞是我許家之人,怎能……”

狄小石不客氣地打斷他道:“她嫁給了你是沒錯,不過你卻任由她受你大老婆欺負打罵,沒有盡丈夫的責任保護,她自然有權力選擇留或走。”

眾人對這番話都大大的不以為然,這個時代女性地位極其低下,出嫁之後便是夫家附庸,特別是侍妾,可以說是毫無地位,生殺均由丈夫主宰,命運哪由得自己作主?不過管中戈等妖族並無這般思想,而餘人又不敢駁斥狄小石,唯有將異議埋在肚裏。

趙貞比許父更為吃驚,驚嚇道:“妾身本屬許家,狄公子為何要讓妾身離開,這、這豈不是要逼迫妾身去死嗎?”語畢,淚珠已是滾滾而下,泣不成聲道:“磯兒,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許家。人妖有別,我們能有這一段母子情分已是有緣,現在緣分已盡,以後你不要再記掛我,回到你自己的同族當中去吧。”

哪有逼人去死這麽嚴重?狄小石嘀咕,見趙貞嚇得厲害,攤手道:“小鬼頭,你看見了,這是你義母自己的選擇,沒有誰強迫她。”

童磯有些失落,還有些懊喪,總算明白到一個事實,趙貞不可能脫離人類的社會生活,而跟妖族終生為伍,聽得趙貞話中之意分明是叫自己日後不要再來找她,不由又有些傷心難過,抽了抽鼻子道:“貞姨,我知道了,以後你自己多保重。”

他又鼓起眼對許父許母道:“要是你們還敢欺負貞姨,我一定……噫,你們的恙已經解了,是誰解的?”

狄小石大言不慚道:“當然是你姐夫我了,否則還有誰有這個能耐?”

修行者精於毒者極少,三妖心中驚疑,沒想到他還有這般本事。管中戈眼神閃動,道:“童賢弟,你與令義母緣盡,我們這便走罷……糊塗大聖,此間事已了,就請移步說話。”

狄小石心知他是想私下詢問素兒的消息,便從許家告辭出來,到了僻靜地方,直言告知素兒的死訊。但他瞞去了大部分細節,未提及天工老祖,亦並沒具體指出仇家是誰,隻道害死素兒的人是某個修行大派修為已至元神期的高手。

童磯雙眼陡然變得血一般紅,俊臉扭曲,全身湧出與外表極不相符的濃濃殺氣,厲聲叫道:“是誰?你快說,我一定要將他打下九幽煉獄,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管中戈與耿菽聽後雖亦極其憤怒,但均擰眉默然。盡管妖族都有著自身的特異本領或本命法寶,不弱於人類修行者精心煉製出來的秘寶法器,但元神期與金丹期已然不在一個級別,絕難與之相抗衡,何況對方還有非常強大的後盾,要想為蘇素兒複仇,可謂千難萬難,決不是憑血氣之勇便能達到目的。而且,這僅是狄小石的一麵之詞,很難保證他不是以此來利用自己這些妖族對付他人,須得多加小心謹慎,以免中了圈套。

狄小石哼道:“小鬼頭,你現在連我也打不過,憑什麽去報仇?那個王八蛋的身份我還不能告訴你,要不然你犯傻找上門去,白白丟命不說,還會壞事,必須等到條件時機成熟的時候。”

童磯怒道:“丟命怎麽了?我可不怕,素兒姐姐怎麽會看上你這個膽小的家夥?你快告訴我,我自己去,不用你這個懦夫。”

若別人這麽說,狄小石早跟他翻了臉,但想起自己初聞噩耗時的悲憤衝動,卻罕見地沒有發脾氣,皺眉道:“小鬼頭,我問你,是報仇重要,還是把素兒的命救回來重要?”

童磯一呆,激動怒憤立去,滿懷希望道:“素兒姐姐還有救?”

狄小石點頭道:“素兒立下混沌魂咒,本命魂印跟我一靈相牽,就算在九幽冥界,也能尋回她的三魂七魄。隻要有地行仙的神通,就可以將她複生,這才是眼下的頭等大事,複仇的事慢慢來也不遲。”

混沌魂咒?管中戈和耿菽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臉上的震訝,對狄小石的猜忌登時消去大半。耿菽道:“大聖,蘇素兒遇不測之禍,我等身為妖族,自當同仇敵愾為她尋求公道,大聖需要我們做些什麽,直說便是。”

狄小石喜道:“正是要你們幫忙,隻要先找到幾樣東西煉製出丹藥,就有把握救素兒了。”當下就將斷情露、黑心草、離火冰蘿、赤魂蛟珠、洞幽胭脂璃五種天材地寶的名稱說了出來。

如果懷有不可告人的意圖,斷不會不加掩飾地直接提出要求,狄小石毫不拐彎抹角的坦率又打消了耿菽管中戈心中的不少顧慮,管中戈道:“這些珍奇我們雖是聽過,但是也不知道何處才有,這就去多方留意探訪,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你。”

妖族的行事作風比人類要務實得多,說定後三妖便待離去,狄小石叫住他們,把聚靈陣傳授給他們。妖族的修煉方式雖與修行者有異,但萬源歸一,不外是吸收天地靈氣,然後轉化為已所用,且妖族向來是憑本能修行,聚靈陣對他們的幫助比人類修行者更要強上許多。管中戈和耿菽又驚又喜,對狄小石的疑慮全數消除,再三誠摯拜謝。

童磯開心得歡天喜地,不願回去自己的修煉之所,死皮賴臉要跟著他這個姐夫,糾纏了好久,最後考慮到尋覓煉丹材料是當前急務,這才怏怏不樂地離去。

許家的家事狄小石自是不會再去管,有感於世人對妖族視若惡魔避之不及的態度,狄小石大大的不爽。依照他的觀念,妖族其實就是非常特殊的人種,跟人類雖有差異卻無衝突,彼此之間完全可以和平共處,犯不著形同水火互不相容。

改變人妖互相仇視的誤會如何著手呢?狄小石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個主意,當即去茶樓找到陸有德,叫他回家聽自己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