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奶奶的王八蛋。”

狄小石氣得簡直肺都快要炸開,怒喝一聲跳將出來,指住林縣令的鼻子嚷道:“豈有此理,你他娘的這個狗官是怎麽當的?當王法是你家定的麽?”

林縣令色變,定神瞧清狄小石,惱羞成怒,厲聲叱道:“你一個小小的秀才,竟敢辱罵本縣,實在猖狂譫妄,本縣定要上折舉奏,銷去你的功名永不得入仕。”

狄小石惡從膽邊生,抬手就狠狠扇了這家夥一記大耳光,當即打得他直挺挺栽倒在地,從嘴裏飛出五六顆牙齒,血水急飆。

所有人登時呆若木雞。

林縣令趴在地上痛呼嗬嗬,含糊不清地拚命狂叫:“反了,反了,快把這個膽敢襲擊朝廷命官的反賊拿下。”

分散在四處維持秩序的差役們回過神來,“鏘啷啷”抽刀揮鏈,紛紛奔上欲待捉拿狄小石,忽聞一聲震耳欲聾的斷喝:“住手。”

眾差役一呆,定睛瞧去,卻見是仙師在肅容喝止,不由得盡皆止步不前,心下惶惑不已。

田處夷心中亦是驚疑不已,上來小聲道:“狄公子,這是為何?”

狄小石怒火萬丈,煞氣騰騰道:“竟欺負到我狄家頭上來了,老子今天要剝了這些狗雜碎的皮。”縱身揪住那麻臉男子,又掠回來重重摜在地上,踏住他的胸口喝道:“說,你跟這狗官是什麽關係?”

田處夷敏銳地感覺到狄小石身上透出明顯的森森殺機,不禁悚然一驚。

此際,狄小石體內五光十色的護丹元精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一絲絲極難覺察的異芒,色彩變幻不定,緩緩圍著金丹旋遊不息。狄小石在上京城錯手殺人時,心魔初現從而心境失守,但那一次症狀相當輕微,而這一次卻不然。道佛同修所滋生的心魔在此時已然轉為實質之患,凝為魔煞之氣侵蝕轉化本命金丹,否則縱使狄小石生性衝動莽撞,也至多隻會懲治對方一番而已,斷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心生殺機。

心魔雖是無影無形,但其作用是致使修行者做出有違本性的行為,終究可以有所感應,修行者能夠及時固守心境,借助精深修為將之鎮壓驅除。而這魔煞之氣的危險和厲害處就在於無從察覺辨識,混在護丹元精中不為人知地逐漸壯大。魔煞氣候強大到一定地步後,即便受者擁有媲美天界仙佛的實力,亦是再無力回天,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神智盡泯,不可逆轉地墮入魔道,堪稱修行者最為可怖的劫難。

狄小石自是不知魔煞已經入體,絲毫不覺自己行為過於失常,又即厲喝道:“快說,要不然老子一刀卸下你的狗頭。”隨手一招,近旁一個差役隻覺手腕陡震,手上的鋼刀已飛至狄小石掌中,直抵麻臉男子咽喉,刀尖入肉,立時滲出一滴血珠。

麻臉男子嚇得魂不附體,驚叫道:“別殺我,我說,我說,我姐姐是,是縣令夫人。”

林縣令忍痛強撐著爬起,急叫道:“仙師,這廝會妖術,定是妖人無疑,仙師可得保護我等安全,快些出手除妖。”

田處夷皺眉道:“林大人慎言,狄公子與貧道師門長輩交好,乃是有道真人,林大人切切不可胡亂猜疑。”

狄小石竟會是修行者?林縣令呆住,忽地記起他與前任崇玄觀住持牟處機交情甚密,而田處夷來後卻與其從無往來,使得自己原以為是狄小石攀附牟處機,不想其中緣由卻是如此。立即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又驚又懼,情知自己有眼無珠,那一記耳光多半算是白挨了。卻隻是不明白,自己為了妻弟對付一個尋常女子,又怎會招致狄小石怒發衝冠?

狄家二少爺竟會是同仙師一般神通廣大的修行者?官學大庭院裏如飛起了一大群馬蜂,人人交頭結耳竊竊私語,望向狄小石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先前拒絕狄母入座的孫員外和李姓富戶麵色如土,坐立難安悔恨不迭,隻恨不能變出一台八抬大橋,將狄母恭恭敬敬請來上座。

學政甄胤比他們更要驚恐,隻想,刺史大人父子吩咐自己與狄小石作對,怎麽沒交待對方是修行者?自己一個不入品級的小小官吏,又怎生惹得起修行者,這不是讓自己送死麽?這,這可如何是好……

狄小石適時為苦思不解的林縣令釋了疑:“奶奶的,老子就算不認狄子仲那個哥,可他也還是姓狄,他老婆也還是狄家的人,不是隨便讓人調戲欺辱的。”

自己妻弟所調戲的女子是狄家的大少夫人,這個狄小石的嫂子?林縣令腦袋嗡地一響,幸好還有幾分急智,惶然分辯道:“狄公子定然是誤會了,我內弟知書達禮熟讀聖賢之言,怎麽會起意調戲令嫂?必是人多擁擠,不小心衝撞了令嫂所致。”

狄小石瞪眼怒道:“你這個狗官包庇**賊迫害老子狄家的人,老子沒找你算賬也就罷了,你還敢狡辯?”

林縣令身上大汗淋漓,隻恐狄小石一刀下去結果了妻弟的性命,咬定道:“我身為一縣父母官,豈會昧心狡言相辯,更不會徇情枉法迫害令嫂……狄公子,我內弟無心之過冒犯了令嫂,的確是誤會一場,請狄公子寬恕,我願叫我內弟向令嫂磕頭賠罪。”

狄小石嗤之以鼻,隻當他在放屁,正要順手宰了腳下的麻臉男子,腦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低頭問道:“你這個姐夫說的是不是真的?”

麻臉男子倒不是蠢貨,拚命點頭道:“是,是,小人絕非故意……”

狄小石移開腿道:“好,你先去磕上十個頭再說。”

麻臉男子翻身就趴跪在何朝蘭身前,“咚咚咚”一連磕了十四五個響頭,額頭上磕得皮肉綻開才停,惶惶討饒道:“狄家大少奶奶,小人不是有意冒犯,請大少奶奶大人大量放過小人,小人任打任罰絕無怨言,還甘願奉上千兩白銀為大少奶奶壓驚。”

急轉直下的形勢讓何朝蘭如置身夢中,癡癡愣愣像傻了一般,好半響才出聲道:“不要問我,一切自有我家叔叔作主……”語未畢,麵上兩串淚珠已是簌簌滾落。

林縣令趕緊道:“此事這般了結最為妥善。狄公子,法事吉時已到,不可耽擱,稍後我定當帶內弟登門謝罪,如何?”

狄小石斜眼睨著他:“你說了結就了結了?”

您的一次輕輕點擊,溫暖我整個碼字人生。登錄yy.,支持正版文學

見他眼神不善,林縣令不敢多說,轉臉望向田處夷,哀求道:“仙師……”

田處夷自然明白他是在自己求助,雖然極其不願多管閑事,以免處理不當招致狄小石遷怒見怪,但眼下也唯有自己才有分量發話打圓場,隻得咳嗽一聲,勉為其難道:“狄公子,以貧道之見……”忽然望見狄母,立刻轉口道:“狄公子,那位應是令高堂大人吧?狄老夫人既在此處,今日之事當由她來決斷才是。”

林縣令心中暗恨,忙道:“是極,是極,應當由狄老夫人……”

狄小石突然冷笑著打斷他:“你以為我媽她老人家耳根子軟,你去說幾句好話就可以求她讓我放過你們麽?不要打什麽主意了,今天的事老子說了算……縣令大人,你說你這個老弟不是故意調戲,你也沒有徇私枉法,對不對?”

林縣令迭聲道:“對,對,我豈敢虛言?請狄公子明鑒。”

狄小石嘿嘿笑道:“這種空口白話我總是有點兒不大相信。這樣罷,舉頭三尺有神靈,今天是祭祀神明的日子,祭壇也是現成的,你們要是敢上去指天發誓,我就聽信你們的話,再不追究這件事,怎麽樣?”

日常賭咒發誓之言多了去,誰又曾見過真有神靈降罪?林縣令偷偷鬆了一口氣,滿臉正氣道:“好,自當如狄公子所願。”

看林縣令和麻臉男子攙扶著爬上祭台,狄小石臉上笑嘻嘻地,暗中早已從如意戒裏取出一件法寶,悄然禦上半空。

田處夷發覺到他的舉動,微微變色道:“狄公子,你這是……”

狄小石瞧他一眼,嘻嘻笑道:“田住持,怎麽了?”

田處夷腦中飛快轉念,最終明智地搖頭道:“沒什麽,神靈不可欺,隻望林大人心口如一,無量天尊。”區區一個縣令而已,是死是活跟自己又有什麽關係?

“……諸天神明在上,我等若有半句不實之言,甘受神明懲罰譴罪。”

祭台上兩人舉手過頭,很快就發完了誓,正待下來,朗朗晴空中,“喀喇喇”地響起一聲巨響,一道霹雷迅猛擊下,正正轟在麻臉男子頭上,電芒嗞嗞急閃,當即將之劈成一團人形焦炭。

林縣令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絕望地大叫:“仙師救我……”

又一道霹雷從天而降,冷酷劈落,狂叫聲在耀眼的電芒中戛然而止。

這一幕讓所有人仿佛都挨了一記雷劈,呆成泥塑木雕。

田處夷肅容稽首,又念道:“無量天尊,神靈果然不可欺。”

許久,麵色慘白的甄胤僵硬地稍稍移動了一下身子,突然發現,自己的褲襠中已是冰冰冷冷**的一片……

一縣之令官職雖小,也是大楚一位堂堂的朝廷官員,卻於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遭天打雷劈,實在過於駭人聽聞,信禽加急傳書,兩天後,這個消息便上達天聽呈至國君宣威帝的龍案上,在朝野上下掀起軒然大波。這件事比上次趕跑二皇子府中兩名供奉的行為更具轟動效應,狄小石的大名,因而在上京城的王公大臣圈子中迅速傳播開來。

日間禁衛並不顯得如何森嚴的大楚皇宮,禦書房外,大楚幾名重臣正襟危坐,等候聖上召見。

禦書房一角古樸厚重的三腳銅鼎中,一縷輕煙嫋嫋升起,滌神香獨有的沁人心脾的幽香氤氳飄浮在整間房內。一年當中大部分時間臥榻不起,久未上朝的宣威帝今天氣色頗佳,斜斜靠在塞滿軟墊的寬椅裏,眯著眼審閱幾份奏折。

“左國師到、右國師到。”

太監又尖又細的唱名聲中,兩名高冠寬袍相貌清奇的道士手持拂塵,一先一後緩步行入,均麵帶和煦微笑,氣度雍容卻隱透威儀,令人心折,各各稽首道:“貧道見過陛下。”

“兩位國師請看座。”

宣威帝坐起身虛手相讓,道:“寡人身體不適,未能親迎,還請二位國師見諒。”

兩名道士又各道一聲不敢當,自行安然就座。

宣威帝道:“寡人今日煩請兩位國師前來,所商之事想必兩位國師都已知曉,便是臥牛鎮縣令遭受天譴一事,寡人想聽聽兩位國師對此有何看法。”視線停留在左首朱衣道士身上。

這朱衣道士正是大楚左國師,洞玄派外門弟子首座畢光塵。事情發生在洞玄派勢力範圍內的臥牛鎮,這處崇玄觀住持田處夷當時又身在現場,自會將經過詳細稟報給畢光塵知悉,是以宣威帝首先征詢的就是他的意見。

畢光塵略一欠身,從容道:“陛下,存心不可欺天地,舉念還當畏鬼神,那縣令其心不誠其行可恨,雷霆誅殄當屬咎由自取,陛下龍體剛剛有所好轉,無須為此等小事耗費精神。”

宣威帝哦了一聲,又望向另一名道士道:“右國師以為呢?”

右國師韋回偃微笑道:“天地可鑒神鬼可視,自傷陰德者遭譴原也是命數使然。隻不過,若有人借昭昭天理之名,暗行贏贏一已之私,便斷不可輕忽視之,否則此習一開,必群起效尤難以杜絕,絕非世人之福。”

他停了停,大有深意地望住畢光塵,道:“道兄以為然否?”

畢光塵神容絲毫不動,含笑道:“道兄所言極是,貧道受教了。隻不知,道兄所指那行贏贏之私者,是否便是那狄小石真人?”

韋回偃眼神略略一閃,仍然微笑道:“道兄此言差矣,貧道與那狄真人素未蒙麵,怎會妄斷其意其行?僅是就事論事而已,實情究竟如何,當然尚需先行查明。”

畢光塵道:“日前,敝師侄於臥牛鎮傳書給貧道,對此事並未提及異樣之處,道兄若願遣人前去查核,貧道定當讓敝師侄提供方便。”

韋回偃眼角又是微微一挑,笑道:“道兄言重了,臥牛鎮崇玄觀是貴派門人主持,貧道豈敢喧賓奪主?嗯,聽聞那狄小石真人師承某位地行仙,又與朝中吏部尚書慕容靖大人的千金定了婚約,貴師侄可是覺得其中有些妨礙之處,因而大而化之呢?”

畢光塵眉角也跳了一跳,微笑道:“道兄果然心細,這些貧道倒是未曾考慮到。唔,道兄看這樣可好,不如你我親去臥牛鎮一趟實地查據,倘若真有內情便絕不姑息,以免他人垢言。”

韋回偃笑意微僵,複回顏道:“興師動眾就不必了,貴派既是認定此事並無不妥之處,那貧道也自無異議,由陛下裁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