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淩在那一瞬間察覺到了她的敵意,但也隻是一瞬,朱大人轉身回來時,楚若淩再看她的目光,依舊像之前來買衣服般,安分而純良。剛才的,難道是錯覺?

“雪真公主,需要在下為你們帶路,參觀一下寒舍嗎?”朱大人客氣地說道。

她急忙搖頭,笑話,要有他在,她的神經都要繃斷了。

“朱大人客氣了,我們自己參觀即可這裏。”尹一閣補充道。

朱大人點點頭,擺了個請的姿勢。望著他們倆的背影,他的眉頭漸漸皺起。這和他那次見到的雪真公主可不一樣,那時候的雪真,臉上一直是淡雅的笑容,雖然親切但是似乎仍然有種相隔甚遠的感覺。而現在的她,距離是那麽近,就和平常人沒什麽兩樣。會是已經成親的原因嗎?

再看她身邊的那個男子,氣宇不凡,完全沒有生疏慌亂的感覺,一看就是經過大場麵的人,又怎麽會是一個簡單的店鋪老板呢?

這些迷團,一個個在朱大人心中湧起,升華,膨脹……

確定自己已經離開朱大人和那個女子的視線範圍之後,楚若淩大大地呼出一口氣,拍拍胸口,“嚇死我了。”

尹一閣微微轉過頭看向她,“怕什麽?”

“萬一被他認出我不是真的雪真公主,那怎麽辦?”她輕輕地衝他喊道。

他一笑,“反正也找不到第二個雪真公主了,你就打死不承認好了!”

她知道他在和她說笑話,生氣地一撇頭,裝做不理他。

這一撇頭,卻叫她望見了本已錯過的景色。

“哇……好美……好美的花……”

那一成片像小海洋的橙紅色海芋,正在絢爛地盛放著。仿佛是美麗的人兒,沐浴在陽光下舒展著自己的身體,自信地微笑著。

楚若淩看著看著,不自覺地揚起唇角,溫柔地笑開。風吹著飄起她鬢間的一縷發,輕柔美麗。叫一邊的尹一閣看得微愣。

“你知道嗎?在我們那裏,如果海芋是橙紅色的,就代表‘我喜歡你’。這麽多的喜歡,好浪漫啊!”她幾乎眨都沒眨一眼地說道。

雖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但是他感覺到的,是大大的滿足。從來……都沒有過的奇特感受。

在朱大人的盛情宴請過後,楚若淩和尹一閣總算客氣了一場,得以離開。

“剛剛的菜好好吃那,果然是大人家,就是不一樣那!”楚若淩意猶味盡地說道。

尹一閣取笑她,“那你剛才還一直拉我衣服,催著我離開?”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那是因為,當時別扭嘛!”

“你啊,總是喜歡馬後炮!”

他剛一說完,她很起勁地叫道,“你們這裏也有馬後炮這個詞啊?”

像是撿到了無數財寶的她,讓他自在地笑了出來。

但很快地,這樣輕鬆的氣氛就被打破了。一個老婦人蒼老的聲音中帶著點惋惜,“今天又是沒吃飯嗎?”

“趕快把這兩個饅頭吃一吃吧。”

楚若淩和尹一閣望去,是一個自己都滿身破褸的老婦人,正把手裏的兩個饅頭遞給路邊的一個男孩,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慈愛。

男孩顫抖著伸手接過,想了一下,馬上又遞回一個饅頭給老婦人,“滿姨,你自己還沒吃吧?”

“滿姨剛才吃過了,你吃吧。”婦人大氣地笑著,卻假裝寒酸地打了一個嗝。

楚若淩看著,突然間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孤兒院,那時候的院長盡管自己生活拮據,卻依舊給了她這個倒黴相所有的一切。除了……真心。

所以,當她看到眼前這一場的真心,感激和衝動都不由自主地湧上心頭,她都這麽直直地站在大街上,看著那拿著饅頭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流著淚。

“淩兒……”尹一閣皺眉問道。

“沒……沒事。”她胡亂抹了一下,眼神哀戚。

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尹一閣丟給她一小袋銀子,向她點了點頭。

她感激地看著他,為什麽每一次,他都好象神靈一般能看透她心底到底在想什麽。

緩步朝那兩個人走去,她已收斂起自己所有的情緒,微笑地看向那個孩子,“小朋友,爹娘呢?”

男孩在啃著饅頭的餘間,抬頭望向她。一張夾雜著生活汙垢的臉孔上,卻有著一雙看似聰敏的眼睛。烏黑的珠子滴溜溜在楚若淩的身上轉了一圈,口中就吐了兩個字,“死了。”

平靜的,不塞任何情緒性的兩個字,讓她的瞳孔一縮。

果然,正如她所料。

男孩身邊的滿姨終於說話,“這孩子苦命那!當年他親娘帶著他嫁入東府,也就想為他的將來著想。未料,他娘竟染上寒病,什麽也沒來得及打點就去了。東府沒了他娘,老爺自然就不會留他一個外人孩子,就把他趕了出來。我見他可憐,平時便照顧他一點。可惜我自家家境貧苦,也照顧不到哪裏去。”

她依舊盯著那個孩子,“那他爹呢?”

滿姨歎了口氣,“他爹是誰都不知道,料想也必定不在人世了,否則憑他娘那清樸性格,豈會嫁於東府那等蠻橫之地?”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尹一閣,他走上一步,輕聲對她解釋道,“東府的當家雖然不是官宦人家,但是他們仗著財大氣粗,在這裏經常惹是生非。他的背景,不在朱府之下。”

這麽厲害?她微微一愣,憑現在的自己,想要為這男孩討回公道是不可能的事。那麽,也隻能盡一點微薄仁義了。

將手中的錢袋遞向滿姨,“好好照顧他吧。”

滿姨一怔,這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人?

楚若淩站直轉身,身後的一小股力量扯住了她。她驚訝地回頭,看到滿姨正拍下那男孩的手。

“怎麽那麽沒禮貌,抓髒了別人的衣裳怎麽辦?”

男孩像是知道錯了,呐呐地低下頭。

頓時,她的腦海中想起以前的一幕……

一位好心人給孤兒院捐了很多很多的糖果,於是,每個孩子都分到了十顆糖。盡管其他孩子在她麵前吃得津津有味,但她仍把自己分到的藏在枕頭下,不舍得吃掉。可是晚上回去的時候,她發現糖果不見了。和她住同一個房間的三個人中,有一個是經常要搶她東西的女生。她便跑出去找到那個女生,伸出手心來把糖果要回去。未料那女生將一把糖紙撒在她手心裏,不屑地說道,“你這雙斷掌的手,隻配拿糖紙!”

她還記得,當時周圍那些人的訕笑。那些不懷好意取笑她,看低她的臉孔。

她微微挪了下腳步,彎下身,“你願意跟我走嗎?”

滿姨怔住。尹一閣也怔住。

隻有那個男孩,笑眯眯地看著她,一點頭。

這一個點頭,又將改變多少事情,又將掀起多少風雲?

他上前拉住她,以提醒她自己的舉動。

她向他一笑,表示自有分寸。

“滿姨,我可以收養他嗎?”

滿姨怔怔地點頭,激動地回答,“當然可以。這對小四來說可是天大的福氣了!小四,還不快感謝你的救命恩人?”

男孩將手中未啃完的饅頭放在一邊,向著楚若淩“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謝謝您。”

她笑著拉起男孩,“你叫小四?”

男孩點頭,烏黑的眼睛睜得老大。

“這應該是你的小名,那你的本名呢?”

男孩不知所雲地看著她,未發一語。

滿姨再次歎息,“他娘從未說過他的本名,所有人都喊他小四。”

心一顫,原來,還有人悲慘到連名字都不曾擁有,“你娘姓什麽?”

“我娘隨我爹姓楚。”

“姓楚?”她細細嚼著,未能在一時之間想到好名字,但她承諾於他,“好,回去給你想一個好名字。”

她深信,一個人的姓名與其本身的氣數是相關的。你看,淩兒淩兒,真的渺小地像不存在過,不是嗎?

滿姨差點喜及而泣,“看得出姑娘是真的對小四好,想著他以後終於不用再餓肚子,我也就放心了。”

楚若淩手指著前方,“我就在集市後麵一條街的‘一二三’店鋪中,如果您想念小四的話,大可以過來看看他。”

滿姨點頭,喉頭哽咽,不再言語。

“起來,我們走吧。”楚若淩伸出手,一點也不避諱他的手是不是很髒。

但這次男孩似乎學乖了,他把手往衣服上蹭蹭,再牽上楚若淩的手。尹一閣無奈地看著這一大一小,隻得跟在後麵走。

沒走兩步,男孩突然停下,“等一下,我的饅頭!”

楚若淩並未放開他的手,而是用力扯扯他的手臂,讓他看向自己。

“小四,從今以後,別人有的,你也會有,甚至會擁有得更多。所以,我們不要饅頭了。”

他看著她,其實並沒有聽懂很多。他就知道,她讓他不要回去揀饅頭了。盡管他的肚子還餓著,但他……聽她的。

又沒走兩步,滿姨追上來,“既然你收養了小四,那這銀子,你也收回去吧。”

楚若淩搖頭,微笑如精靈,“我知道您為了照顧他,自己也餓著吧?這些銀子,就當是小四給您的謝禮吧。”

看著那前麵三個人的離去,滿姨不可思議地咋舌,這女子,是觀音轉世麽?怎麽她的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盡是溫暖人心的力量?還有那男子,盡管一直都沉默著,但她看得出,此人非比尋常。也許,這兩人收養了小四,對小四來說,是改變命運的奇跡。

一路上,她牽著小四,“你今年幾歲?”

“八歲。”

“八歲了啊?那到了讀書的年齡了。”八歲在現代講來,已經是小學一年級的學生了,“你讀過書嗎?”

“娘教過我《三字經》。”

“除了《三字經》呢?”

他想了想,“沒有了。”

完了,據說古代的孩子從六歲開始就必須習文弄墨,他都八歲了隻會一個三字經,還能跟上別人的腳步嗎?

“隻要有先生教我,我肯定學得很快。”他說的話正好是她在想的問題。

她的目光朝著尹一閣望去,在他看來,似乎帶著點求救的意味。

“如果你真的決定,那我可以幫他找先生。”

“尹一閣你最好了!”她笑得開心。

他也不覺笑出。自己一個青春年少的姑娘,身邊卻拖著個已到她腰的孩子,想來都覺得好笑。不過,隻要是她決定的,他無條件支持。

當然,在小雲看到這個孩子並知道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後,很無語地看著眼前仍欣喜的楚若淩,“小姐,你確定要收養他嗎?您才剛成親,拖著一個孩子會讓別人說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