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我在呢,晚晚

往日如陽光般開朗的少年,如今卻像隻被虐待後遺棄的動物,躲閃的眼神滿是驚恐,紅血絲觸目驚心。

顧九心驟停,他醫過千萬比顧九更糟糕的病人,可是當對象變成了自己最親近的人,他的職業素養仍是罷工了足足半分鍾。

給自己切胃的時候,他亦沒有片刻遲疑。驀地想到,若他日,他最親近的人生命垂危,他遲疑的這半分鍾足以讓他悔恨一生。

斂了心神,顧九扶住顧傾弋靠牆,隨手扯了條大浴巾披在他身上,聲音輕柔謹慎,杜絕給噤若寒蟬的顧傾弋帶來一絲刺激,“十一,我是醫生,隻是一個醫生。等你病好了,我才是你的九哥。懂不懂?”

顧傾弋茫然地任由顧九帶自己出去,抬起失焦的眼看了看顧九,又垂下,似未聽到,又像是默認。

不排斥就沒問題。顧九的心也落了下來,安頓好顧傾弋便去拿醫藥箱,他的藥備得齊,幾分鍾便替顧傾弋檢查並處理完了所有傷口,連臂上輕微的紅痕也抹了藥。

“這是化瘀結痂的,這是消……”顧九拿了藥一樣樣解釋給顧傾弋聽,又怕刺激到他,看他臉色無恙才繼續道,“消腫殺菌的。和這口服藥,一日三次,擦藥前清洗傷口。如果你不會,提前打電話給我,不要耽誤了上藥。”

顧傾弋沒說話,看著顧九把藥放在他左前方的床頭櫃上,囑咐了幾句便留了背影要離開,才開口道,“九哥,不要告訴別人。”

微啞破碎的聲音讓人心裏抑抑不是滋味,顧九並沒回頭,隻淡淡“嗯”了一聲。“我會讓人每天給你送吃的,有其他需要告訴我。”

顧傾弋隻愣著神,又一言不發低下了頭,顧九並沒再多話,便走了。

顧九本準備開車去唐沉鯉家揍他一頓,隻是他把顧傾弋害到了這步田地,隻是打他一頓未免太便宜了他。再者暴露了顧傾弋是顧家人的身份,唐沉鯉這不到目的誓不罷休的性格,必然會給顧傾弋惹出更多的麻煩。

皺了眉,顧九調轉車頭回了醫院。

這個時候,隻有手術刀劃開肌理的感覺才能讓他靜心。

車子疾馳在暗夜的馬路上,很快便在醫院門前戛然而止。

當他開車門下去,便見已經行動自如的寧憐和被鬧著買宵夜的寧母拎著大包小包從外頭回來,寧母發容潔整,一身得體的香奈兒米白套裝。

旁邊的寧憐卻隻在病號服外套了件長外套,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一見到顧九眼睛都亮了。

“顧醫生!”寧憐的傷口早好得差不多了,但寧母愛女心切,生怕有什麽後遺症不能及時就醫耽誤了病情,硬是壓著寧憐繼續呆在醫院,平日裏連玩手機的時間都約束著她,活像是籠中鳥,一個有趣的人也見不到。

顧九算是這兒唯一一個有趣的人了,所以寧憐再見他,高興溢於言表,一蹦一跳就跑了過來,旁邊的寧母也是麵容帶笑。

自從上次誤會了顧九,寧母一直心中有愧,笑容優雅地主動上前打招呼,“顧醫生,回來值班啊?我們剛買了宵夜,您要不要……”

寧母還沒說完,寧憐連道,“對對對,”忙低頭把塑料袋翻得窸窸窣窣,一包一包的零食往麵無表情的顧九懷裏塞。

直到塞不下了,才看了看顧九,又把東西往回放,搶了塑料袋對寧母道,“媽,顧醫生不方便拿,我送去吧。”

寧母才張了口,那頭寧憐便忙不迭拉了顧九跑了,扭頭道,“你先回房間。我得跟顧醫生谘詢一下病情。”

寧母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寧憐活蹦亂跳的背影和一旁清冷無雙的顧九,眸中漾起淡如秋水的笑意。

夜燈闌珊,路況清寧,沈時的世爵C8不疾不徐地駛往別墅,蘇晚仍是憂心忡忡,也不知道顧傾弋現在怎麽樣了。

可是有顧九在,她似乎又不需要擔心什麽。可出乎蘇晚意料的是,顧九竟然會是顧傾弋的九哥,雖然她從沒見過深居簡出的顧九,可顧家其他人的冷情蘇晚是深有體會的。

在商界,顧家是出了名的雷厲風行,隻看商利不顧人情,能出顧傾弋這樣一個單純的活寶,蘇晚已覺得是異象了,竟然還有個顧九。

冷麵心熱,能為了素未謀麵的患者飆車闖紅燈,置自己的生命於不顧,尤其還能吃光寧憐做的便當……

但因此,蘇晚對顧傾弋的諸多擔心也落了下來,沒有任何人能比顧九把顧傾弋照顧得更好了。

蘇晚看著沈時,沈時表情仍是照常,淡淡的,此刻卻沒了笑意。蘇晚懂,本來是因為她的朋友過來跑一趟,卻先後撞上兩個發小出人意料的失控。

日後,顧九跟唐沉鯉的關係,必定勢如水火。從小的情誼,竟因為這樣的荒唐而一招冰封。

這世間的事總是跳脫常規,誰也猜不到你下一秒會遇到什麽。

“沈時……”

蘇晚突然喚了他的名字,但沈時這次遲了兩秒才偏過頭來,眸底的沉鬱漸漸被淺笑覆蓋,蘇晚卻莫名的心疼。

“怎麽了?”沈時雖笑著,聲音卻透著一股疲憊,似車窗外那濃濃夜色,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荒涼,明明如光的笑在車頂下那樣的好看,燦若星辰。

蘇晚靜靜望著他,目光一一掠過他好看的眉眼,挺鼻和弧度淺淡的唇,心裏的壓抑讓她提不起精神來,想要扯個什麽話來逗沈時開心,卻也想不出來了。

她不願意在沈時麵前弄虛作假,更演不來戲,隻淡笑著湊過去,在沈時臉上蜻蜓點水,伸手摸了摸他的發,“朝兮哥哥要乖。”

沈時一笑,亦抬手揉了揉她的發,“晚晚也要乖。”

兒時,當沈時每每被逼著學習各種高難度的經商技能,背著成打的十二國外文書,穿公主裙的蘇晚便會從沈時身側爬起來,抻著身子去摸摸沈時的頭發,也是這樣一句,“朝兮哥哥要乖。”

這些年少的記憶,在兩人腦中浮光掠影而來。

幾乎在同一秒,蘇晚和沈時扯出如出一撤的笑來,轉而又隻靜靜看著對方,不多言語,眸中的深情便勝過了萬水千山,萬語千言。

車子緩緩開著,似要在外頭多汲取一些清潤的空氣般,誰也沒急著要回去。

車廂裏的音樂如月光般傾瀉而出,低低沉沉,如煙霧繞著細水盤旋而來,飄飄悠悠地帶著兩人的悶鬱遊出了天窗。

那頭顧傾弋乖乖地躺在**,房間裏還維持著顧九離開時的樣子,桌上幾瓶藥,一杯熱水早已沒了溫度,連被子上的褶皺都是顧九替他掖好後的樣子。

比之之前唐沉鯉給他打電話似的崩潰,顧傾弋至少已經恢複成了一個正常人,腦中平靜地想著從很早之前開始的記憶。

唐沉鯉打電話來的時候,顧傾弋除了驚叫和恐懼,其實仍把他的話聽進了心裏,他才知道,原來那晚他對唐沉鯉的一眼驚豔後,竟然喝的爛醉如泥攪亂了人家的約會,還害的他被圈中人恥笑性取向不正。

顧傾弋並不知道這些,可聽著那些話,那些若有似乎的記憶竟斷斷續續地拚湊出一些場景,加上他的腦補,似好像真的看到了自己賴著唐沉鯉的樣子。

其實顧傾弋對唐沉鯉是有好感的,光芒四射的東西誰不喜歡?尤其是像唐沉鯉這樣亮的耀眼的,根本就是按照他顧傾弋對愛情的憧憬量身打造的。

所以顧傾弋才會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賴著他,僅是出於本能。

隻是,美夢成真,卻脫軌地以1000倍加速發生了。

顧傾弋仰躺著,看著天花板,頂上的水晶燈璀璨奪目,他卻眼也不眨,直到眼睛酸疼的厲害,才閉上眼,伸手關了燈。

他已經兩天沒睡了,太累了,腦子裏似塞了一團漿糊般,什麽思考也運轉不起來了,隻想就這樣睡到地老天荒。

C8繞了大半個B市才開進了別墅,外頭露色已濃。

沈時牽著已累得眼神疲滯的蘇晚進屋,遞了衣服送她去洗手間洗澡,便去了書房。

當沈時洗完澡回臥室,蘇晚已經睡著了,麵朝門,黑發如墨藻般鋪了半邊枕頭,藏藍的綢緞薄被蓋到了肩頭裹著婀娜身段曲線畢露,半截素白雪膩的腕從裏頭探出,擱在了旁邊沈時的枕頭上。

遠遠看去,長發半掩的小臉不甚疲乏。

沈時將拖鞋褪在了門口,怕吵著蘇晚,便赤腳走到了紗簾飛揚的窗前,動作輕緩地關了窗,又過去蘇晚那側床前將一前一後的拖鞋齊齊擺好。

此時,蘇晚似噩夢初醒,不安地皺眉動了動身子,沈時直身探看,見她秀眉微蹙,嫣唇緊抿,似乎在夢裏被困住,忙伸手擁著她,俯身臉貼著她的發。

輕聲誘哄,“沒事沒事,我在。”蘇晚似沒聽清,仍是不安,沈時耐心複道,“我在呢,晚晚。別怕。”

修長的指似撫摸嬰孩般輕柔,一下一下,揉著她綢緞般的鬢發,指腹偶爾劃過她臉側的肌膚,溫暖的觸感似回到了母親懷中的繈褓,暖的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