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她現在比剛才精神亢奮多了。波裏雅科夫不是個童話中的主人公,而是她的心上人阿力克斯,盡管她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話,也許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他。她挪到另外一把椅子坐,那是靠近落地燈的一把搖椅,可以使她身上的痛楚減輕一些。她在哪裏都不能坐很久。她把腦袋向後仰了一些,史邁利就看到了她一圈圈肥白的脖子,她一隻僵硬的手妖嬈地搖晃著,一邊回憶著她幹過而並不感到後悔的有失檢點的事。在史邁利看來,她的猜測似乎比剛才更荒誕不經了。

“唉,他這人真厲害,”她說,“阿力克斯在這裏待了七年,我們才聽到一點風聲。七年,親愛的,滴水不漏!你無法想像!”

她背誦了他原來在大約九年以前提出的護照申請書的內容:阿力克賽·亞力山德羅維奇·波裏雅科夫,國立列寧格勒大學畢業生,二等秘書銜文化參事,已婚,夫人未同行,一九二二年三月三日生於烏克蘭,運輸工人之子,幼年教育不詳。她聲音裏帶著笑意,繼續轉述點路燈組提出的第一份例行的特征報告:“身高五英尺十一英寸,體格魁梧,眼睛綠色,頭發黑色,沒有其他顯著特征。真是個大個兒。”她笑一聲說,“很喜歡開玩笑。這裏右眼上麵有一綹黑毛。我敢說,他一定喜歡摸女人的屁股,不過我們沒有當場逮過他。如果托比肯合作,我原來是打算讓他有一兩次機會,但是托比不肯合作。這並不是說,阿力克賽·亞力山德羅維奇一定是會中計的。阿力克斯太機靈了,”她得意地說,“聲音悅耳,和你的一樣好聽。我常常把錄音帶放兩遍,就是為了要聽他說話。喬治,他仍在那裏嗎?你瞧,我連問都實在不想問。我擔心他們人都換了,我一個人也不認識了。”

史邁利叫她放心,他仍在那裏。仍舊用那個掩護身份,仍舊用那個頭銜。

“仍舊住在托比的監視者討厭的、海格特那棟難看的郊區小房子?米多克羅斯四十號,頂樓。唉,這真是個鬼地方!我喜歡名副其實過著偽裝生活的人,阿力克斯就是這樣。他是大使館裏曆來最忙的一個文化參事。如果你要他們很快替你安排什麽人演講、什麽音樂家演奏,阿力克斯一定有求必應,辦起手續來比別人都快。”

“他怎麽能夠做到的,康妮?”

“可不是像你所瞎想的那樣,喬治·史邁利,”她一邊說,一邊漲紅了臉,“不是。阿力克賽·亞力山德羅維奇是貨真價實的文化參事,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你不信的話,可以去問托比·伊斯特哈斯或者潘西·阿勒萊恩。他像積雪一樣純潔,一點也沒有弄髒變形,托比會立刻這樣告訴你!”

“嗨,”史邁利喃喃地道,一邊給她斟酒,“嗨,別激動,康妮,坐下來。”

“胡說!”她大聲叫道,一點也沒有安靜下來,“純粹是胡說八道!阿力克賽·亞力山德羅維奇·波裏雅科夫,我敢確定是卡拉訓練出來的頭等特務,但是他們根本不聽我的!托比說:‘你這是杯弓蛇影,懷疑床下也有特務躲著。’潘西說:‘點路燈的忙不過來,我們這裏沒有餘力搞多餘的事。’多餘的事!”她又哭了。“喬治,”她不斷地叫道,“喬治!你想盡力,可是你能做什麽呢?你自己地位不高呀。哦,喬治,別跟拉康那樣的人打獵去,千萬別去。”

他悄悄地又把她的話題引回到波裏雅科夫上來,為什麽她那樣有把握說他是卡拉的手下、專門學校的畢業生。

“那是在陣亡將士紀念日那天,”她抽咽著說,“我們拍到了他掛勳章的照片。”

又回過來到頭一年,她跟阿力克斯·波裏雅科夫搞了八年關係的頭一年。她說,奇怪的事情是,她是打從他一到達以後就看上他的:“我當時想:好啊,我要跟你好好地玩一玩了。”

她究竟為什麽有這想法,她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他一副自信的樣子,也許是因為他從檢閱場走過去時,腰板挺直的姿態:“一副硬漢的樣子,擺明了是個軍人。”也許是因為他生活的方式:“他選擇了倫敦一幢那些點路燈的無法接近五十碼以內的房子。”也許是因為他的工作:“已經有三個文化參事了,兩個是特務,另外一個的工作隻是到海格特公墓替卡爾·馬克思送鮮花。”

她有點兒暈了,於是他又攙著她走一走,她腳下一不穩,整個身體的重量就壓在他身上。她說,起先,托比·伊斯特哈斯同意把阿力克斯列入甲級名單,叫他在阿克頓的點路燈組一個月隨便抽十二天盯住他,他們每次盯他梢的時候,他總是白璧無瑕,無懈可擊。

“親愛的,那簡直好像是我已經打了電話給他,告訴他說:‘阿力克斯·亞力山德羅維奇,你得行動小心,我已經讓小托比的狗腿子盯上了你。所以你可不能胡來,隻能當你的文化參事。’”

他去參加各種典禮儀式、演講會,在公園中散步,偶爾還打打網球,行為舉止得體,隻差沒有送糖果給路上碰見的小孩子。康妮堅決主張要繼續盯他,但是沒有成功。按照規定,波裏雅科夫改列到乙級名單上:隔半年,或者條件許可,對他複查一次。這樣半年一次的複查也沒有搞出什麽結果,三年以後就把他轉為丙級:經深入調查發現沒有任何諜報價值。康妮沒有辦法,幾乎也隻好同意這個判斷了,但是誰知十一月間有一天,特迪·漢克從阿克頓洗衣店打電話給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她,阿力克斯·波裏雅科夫終於丟掉了他作為掩護的身份,升起了他真麵目的旗幟,在桅頂上迎風飄揚。

“特迪是個很老很老的老朋友。他是圓場的老人,一個十全十美的好夥伴,即使到九十歲我也要他。他那天工作完畢,在回家的路上看見蘇聯大使的伏爾加汽車駛過去,舉行獻花圈的儀式,其中有三軍武官。後麵一輛汽車中還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波裏雅科夫,胸前佩戴的勳章比聖誕節樹上的裝飾還要多。特迪帶著照相機趕緊跑到白廳,隔著馬路拍了他們的照片。親愛的,天公作美,雖然下了小雨,但是傍晚出了太陽,他在三百碼以外也能把一隻蒼蠅屁股上的笑容拍下來。我們把照片放大以後一看,共有兩個作戰英勇獎章和四個戰役紀念章。原來阿力克斯·波裏雅科夫參加過大戰,但是他七年來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唉,我真是興奮極了。我甚至不用再策劃什麽活動爭取支持了。我馬上打電話給托比說:‘托比,你這次得聽我說,你這個匈牙利毒心腸的矮小子。這一次虛榮心終於占了上風,顧不得偽裝的掩護了。我要你把阿力克斯·亞力山德羅維奇給我

調查得一清二楚,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康妮的直覺終於證明是對的。’”

“那麽托比怎麽說呢?”

灰毛狗喪氣地歎了一聲,又睡著了。

“托比?”康妮突然顯得很孤寂,“哦,小托比死樣怪氣地對我說,現在潘西·阿勒萊恩是頭頭。調撥人員是潘西的職權範圍,不是托比的事。我馬上就知道出了問題,但是我當時還以為是托比的問題。”她沉默不語。“這該死的爐火,”她不高興地自言自語道,“你一轉過去,它就滅了。”她已經失去了興趣。“下文你都知道了。報告遞給了潘西。‘那又怎樣呢?’潘西說,‘波裏雅科夫曾在俄國軍隊裏待過。俄國軍隊很大,並不是在俄國軍隊裏打過仗的人都是卡拉的特務。’真奇怪。批評我的推論不科學。我問他:‘這是誰說的?’他說:‘這還算不上是推論,這是歸納。’‘親愛的潘西,不論你是從哪裏學會這些術語的,你說話的口氣聽來像個蹩腳大夫。’親愛的,他聽了很不高興!但是為了安慰我,托比派人去盯阿力克斯,結果當然沒有什麽。我就說:‘搜查他的房子、他的汽車,什麽都搜查一遍!攔截他,派人去竊聽!假裝弄錯人,搜他身上。不管是什麽,反正都要試一下,因為可以打賭,阿力克斯·波裏雅科夫一定是英國地鼠的聯絡員!’因此潘西把我叫了去,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又是蘇格蘭腔——“‘你別再管波裏雅科夫了。把他忘掉吧,懂嗎,你這個傻女人?你和你的波裏什麽夫可叫人煩死了,以後別管他了。’接著又來了一封不客氣的信。‘我們已經談過話,你已經表示同意’,副件給了管人事的婆娘。我在下麵批了‘同意前句,不同意後句’退給了他。”她改用帶兵的口吻:“‘康妮,你腦子糊塗了。該是讓你到現實世界去見識見識的時候了。’”

康妮已爛醉如泥。她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酒杯上,雙目緊閉,腦袋不斷地往一邊倒。

“我的天,”她又醒了過來,輕聲說,“我的天。”

“波裏雅科夫有沒有一個跑腿的?”史邁利問。

“為什麽他要個跑腿的?他是文化參事,文化參事不需要跑腿的。”

“科馬羅夫在東京有一個。這是你自己說的。”

“科馬羅夫是軍人。”她不高興地說。

“波裏雅科夫也是。你瞧見過他的勳章。”

他握著她的手,等著。終於她說,兔子拉賓,大使館的文書兼司機,一個笨蛋。起先她弄不清楚他是什麽人。她懷疑他就是化名為伊夫洛夫的勃洛特。但是她無法證實。反正也沒有人願意幫助她。兔子拉賓大部分時間在倫敦周遊閑逛,看女人,又不敢搭訕。但是後來她逐漸弄清楚關係。波裏雅科夫舉行了一次招待會,拉賓幫忙斟酒。半夜裏波裏雅科夫把拉賓叫了進去,半小時後拉賓出去,大概是去發電報。波裏雅科夫飛到莫斯科去時,兔子拉賓就搬到大使館裏,住到他回來。康妮口氣堅定地說:“他是在代替他值班,沒有問題。”

“這你也報告了?”

“當然也報告了。”

“後來呢?”

“康妮被辭退了,拉賓高高興興地回國了。”康妮吃吃一笑。她打了個嗬欠。“啊呀,”她說,“冬至前後,可真冷。喬治,我沒有潑你冷水吧。”

火已經滅了。樓上傳來了“砰”的一聲,可能是珍妮和她的情人。康妮慢慢地哼起來,接著隨著曲調搖擺起來。

他仍不走,想使她高興起來。他又替她斟了酒,這終於使她高興起來了。

“來,”她說,“我給你瞧瞧我的勳章。”

於是又東搬西找的。她放在一隻舊公文包中,史邁利得從床底下把它拉出來。她先拿出一個真的勳章,放在一個小盒子裏,還有一張打字的獎狀,上麵的化名就是她工作的名字康斯坦斯·沙林格,列名於首相傳接見嘉獎的名單上。

“因為康妮是個好小姐,”她解釋道,臉頰貼著他,“而且愛她所有漂亮的男朋友。”

接著是圓場以前人員的照片:康妮在戰時穿著皇家海軍女子服務隊服裝的照片,她站在傑比第和破譯專家比爾·馬格納斯之間,那是在英國某個地方照的;康妮與比爾·海頓和吉姆·普萊多的照片,一邊一個,他們穿的是打板球的球衣,三個人都顯得很高興,那是在沙拉特夏季訓練班照的,身後是一片很大的場地,草都剪得短短的,陽光燦爛,打靶場上的瞄準靶閃爍著。接著是一塊很大的放大鏡,鏡片上刻著縮寫字母,那是羅埃、潘西、托比等許多人“送給親愛的康妮,永遠不要說再見!”的。

最後是比爾自己的特殊禮物,這是一張漫畫,畫的是康妮趴在肯辛頓王宮花園,從望遠鏡裏偷看蘇聯大使館,上款是“帶著愛和懷念送給最最親愛的康妮”。

“你知道,劍橋這裏仍記得他。天之驕子。基督教會學院教員休息室還有他的兩幅油畫。他們常常掛出來。有一天翟理斯·蘭格萊在高街遇到我,問我有沒有關於海頓的消息。我記不得怎麽回答了,有還是沒有。你知道嗎,翟理斯的妹妹仍在管理安全聯絡站?”史邁利不知道。“翟理斯說:‘我們很想念他,他們現在再也培養不出比爾·海頓那樣的人才了。’翟理斯至少有一百零八歲了。他說,他在大英帝國成為一個肮髒字眼以前教過比爾現代史。他還問到吉姆的情況。可以說是他的另一個化身,哈哈。你從來不喜歡比爾是不是?”康妮東拉西扯地說著,一邊把這些東西都裝在塑料袋裏,用布包起來,“我一直沒有弄清楚是你妒忌他,還是他妒忌你。我想大概是他太時髦了。你總是不相信漂亮的外貌,當然隻指男人而言。”

“親愛的康妮,別胡說八道了。”史邁利這一次可沒有防備,感到很尷尬,馬上反駁道,“比爾和我是很好的朋友。你為什麽會這樣說?”

“沒有什麽,”她幾乎已經忘掉了,“我有一次聽說他和安恩在公園裏騎馬,就此而已。他不是她的表兄嗎?我一直以為,要是辦得到,你和比爾在一起合作真是很合適的。你能恢複傳統的精神。那個蘇格蘭鬼可不行。由比爾重建班底,”——她又露出了講童話的笑容——“而喬治——”

“喬治來收拾殘局。”史邁利給她提示說,他倆都笑了,不過喬治的笑是假的。

“親我一下,喬治,親康妮一下。”

她帶他從菜園出去,那是她房客走的一條路,她說他一定喜歡走這條路,不喜歡走另外一條路,免得

看到隔壁花園那頭哈裏遜公司新蓋的一排難看的平房。天空在下毛毛雨,夜霧之中隱約可以看到幾顆淡淡的星星。在馬路上,卡車隆隆而過,穿過夜幕,向北駛去。康妮突然害怕起來,抓住了他。

“你真淘氣,喬治,你聽到沒有?你瞧著我,別瞧那邊,那邊盡是霓虹燈和罪惡的淵藪。親一親我。全世界壞人到處都在糟蹋我們的時代,你為什麽要幫他們?為什麽?”

“我沒有幫他們,康妮。”

“當然你在幫他們。瞧著我。那時候才是好時光,你聽見嗎?真正的好時光。那時候英國人可以感到驕傲自豪。現在也應該讓他們感到驕傲自豪。”

“這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事。”

她把他的臉拉到自己的前麵,於是他就親了她的嘴。

“可憐的人兒,”她喘著粗氣,可能不是由於某一種感情,而是多種感情的交錯,像混合酒一樣在她身上摻和在一起,“可憐的人兒。為大英帝國受到的訓練,為統治海洋受到的訓練。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都被奪走了,一去不複返了。你們是最後一代了,喬治,你和比爾。可惡的潘西隻是個跑龍套的。”他早知道會這樣收場,不過沒有想到這麽難堪。每年聖誕節在圓場各個角落裏舉行的小酒會上,他總要一遍又一遍地聽她說同樣的事情。“你不知道米爾邦茲吧?”她問。

“什麽米爾邦茲?”

“我哥哥的房子。很漂亮的帕拉底歐式建築,有可愛的花園,在紐伯雷附近。後來修馬路,砰,砰,建起了高速公路,把花園都占了。你知道,我是在那裏長大的。他們還沒有把沙拉特賣了吧?我擔心總有一天他們會把它賣了。”

“他們沒有。”

他一心隻想擺脫她,但是她把他抓得更緊了,他可以感到她的心房貼著他在跳動。

“如果情況不好,就別回來見我。答應嗎?我太老了,本性難改。我希望你們都像過去我所認識的那樣留在我的記憶中,個個都是可愛的孩子。”

他不想就這樣把她丟在黑暗中,在樹叢下跌跌撞撞,所以他又送她走回半路,兩人都沒有說話。當他朝馬路上走去時,他聽到她又在哼歌了,聲音很大,簡直是尖叫。可是與他心中當時感到的亂哄哄相比,這算不得什麽,在這漆黑黑的夜裏,加上一個天曉得最後會有什麽結局的心境,使他的心中感到一陣陣驚慌、憤怒和難受。

他搭了一列慢車到斯勞,在那裏孟德爾租了一輛汽車在等他。他們驅車慢慢駛向倫敦的橘黃色城市夜空時,他聽了彼得·吉勒姆調查的匯報。孟德爾說,值班記事冊上沒有四月十日到十一日夜間的記載。那幾頁被刮胡刀割去了。同一天夜裏警衛保管的簽到本也不見了,還有收發報登記簿也是如此。

“彼得認為這是最近發生的事。下一頁上寫著一個條子說‘如欲查詢,請詢問倫敦站站長’。是伊斯特哈斯的筆跡,日期是星期五。”

“上星期五?”史邁利轉身問,他轉身太急了,身上係的安全帶發出了咯吱的聲音,“那是塔爾到英國的那一天。”

“這都是彼得說的。”孟德爾巋然不動。

最後,關於又名伊夫洛夫的拉賓,還有文化參事阿力克賽·亞力山德羅維奇·波裏雅科夫,蘇聯駐倫敦大使館的這兩個人,在托比·伊斯特哈斯的點路燈組的報告中,都沒有什麽不利的痕跡。兩人都受到了調查,兩人都列為丙級:最幹淨的一級。拉賓在一年前奉命調回莫斯科。

孟德爾的公文包中還帶來了吉勒姆拍的照片,那是他在布裏克斯頓的調查結果,衝洗以後放大了。到接近帕丁頓車站的地方,史邁利下了車,孟德爾從車門中把皮包交給他。

“你不要我跟你去嗎?”孟德爾問。

“謝謝你。隻有一百碼遠。”

“幸虧一天隻有二十四小時。”

“是啊。”

“有的人要睡覺。”

“晚安。”

孟德爾仍舉著皮包。他說:“我也許找到學校了,在湯頓附近一個叫瑟斯古德的學校。他先在伯克郡代了半學期的課,後來又轉到薩默塞特去了。聽說買了一輛旅行拖車。要調查一下嗎?”

“你有什麽方法?”

“去敲他的門。向他兜售一台胡佛牌吸塵器,通過社交場合去認識他。”

“對不起,”史邁利突然擔心起來,“我可能是過慮了。對不起,我不該如此無禮。”

“吉勒姆這小夥子也有點過慮,”孟德爾堅定地說,“他說他在那裏看到別人對他都側目而視。他說肯定有什麽事,他們都知道了。我叫他好好地喝口酒定定神。”

“是啊,”史邁利想了一會兒說,“是啊,該這樣。吉姆是個老手,”他解釋道,“是老派的外勤人員。不論他們怎麽整他,他還是很行。”

卡米拉很晚才回來。吉勒姆知道她在桑德那裏上笛子課到九點,但是她開門進來時已十一點了,因此他對她說話沒有好氣,他無法控製自己。現在她躺在**,一頭夾著白絲的黑發鋪在枕頭上,看著他站在沒有點燈的窗口,凝視著外麵的廣場。

“你吃過飯了嗎?”

“桑德博士請我吃過了。”

“吃什麽?”

她告訴過他,桑德是個波斯人。

沒有回答。也許是在夢中?核桃牛排?愛情?她睡在**時,除非要擁抱他,否則從來一動也不動。她睡著時呼吸很輕。他有時醒來看著她,心想要是她死了,他會有什麽感覺?

“你喜歡桑德嗎?”他問。

“有時候。”

“他是你的情人嗎?”

“有時候。”

“也許不該搬到我這裏來。應該搬到他那裏去。”

“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卡米拉說,“你不懂。”

是,他不懂。先是有一對情人在一輛吉普車後座上摟在一起,接著是一個頭戴軟帽的獨行俠在帶著狗散步,後來又是一個小姐在他前門外的公用電話亭中打了一個小時的電話。這些事情不一定有關係,隻是接連不斷,好像警衛換崗一樣。現在又停了一輛送貨車,卻沒有人下車。又是情人,還是點路燈的夜班值勤?送貨車到了十分鍾後,吉普車才開走。

卡米拉睡著了。他醒著躺在她的身邊,等到明天按史邁利的要求去偷普萊多事件的檔案,這個事件又稱埃利斯醜聞,或者縮小範圍來說,叫“作證計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