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史邁利利用拉康為數不多的記錄,從那一次讚成派的首次會麵情況,一直研讀到現在。他的興趣越來越大。當時,互相猜疑在圓場頗為盛行,因此甚至史邁利和老總都噤口不提巫師來源的問題。阿勒萊恩把巫術報告送來以後,就等在外麵大辦公室中,讓老媽媽們把報告送去給老總,他馬上簽了名,以表示未加閱讀。阿勒萊恩把報告拿了回去,打開史邁利辦公室的門伸進腦袋打了一聲招呼,就砰砰砰下樓了。布蘭德躲得遠遠的,甚至比爾·海頓輕快的光臨次數也越來越少,時間越來越短,後來就完全絕跡了,而本來這是頂樓生活的一部分,老總以前是喜歡鼓勵他的高級助手間相互交談的。

“老總傻了,”海頓瞧不起地對史邁利說,“我敢大膽地說,他的命也不長了。問題隻不過是到底先傻還是先死而已。”

每星期二的例行會議不再舉行,史邁利發現老總老是來打擾他,不是叫他出國去完成一些目的不明的使命,就是以他個人身份去視察國內一些基地——沙拉特、布裏克斯頓、阿克頓等等。他越來越有這樣的感覺,那就是老總有意要把他打發走。他們不說話則已,一說話他就覺得相互之間有嚴重的猜疑情緒,因此甚至史邁利也真的開始認為,比爾說老總擔任現職是否勝任的話可能有些道理。

從內閣辦公室的檔案可以看出,此後三個月內,巫術計劃在沒有得到老總的幫助下穩定地開花結果。每月總有兩份甚至三份報告收到,據客戶的意見,質量繼續保持很高的水準,但是很少提到老總的名字,甚至沒有請他發表意見。有時鑒定人員發表了一些吹毛求疵的意見,不過比較常發生的是他們抱怨無法找到旁證,因為巫師把他們帶到了一些從未進入過的領域,是否能請美國人鑒定一下呢?大臣的回答是不能。阿勒萊恩則說,時機未到。他在一份任何人都沒有見到過的備忘錄裏說:“一俟時機成熟,我們將不僅用我們的資料交換他們的資料。我們的宗旨不是做一次買賣。我們的任務是要排除眾議確立巫師情報價值。做到了這一點以後,海頓就可以在情報市場兜售了……”

對此已不再有任何疑問。在參與亞得裏亞海工作組機密的少數人之間,巫師已成了一匹必勝之馬。他的資料確鑿,這是其他情報來源事後常常證實的。於是成立了一個巫術委員會,由大臣親自擔任主席。阿勒萊恩擔任副主席。巫師已成了一項生產事業,老總甚至沒有份兒。因此他在絕望之餘派史邁利帶著叫化碗出去:“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再加上阿勒萊恩,”他說,“喬治,對他們施什麽計策都行。拷打、利誘、威嚇,他們要吃什麽就給他們什麽。”

關於這些會麵,檔案並無記載,因為這屬於史邁利最不願想起的一部分。他這時已經知道,老總的夥房裏沒有東西能滿足他們的食欲。

四月間,史邁利從葡萄牙回來。他到那裏去是為了掩飾一場醜聞,回來後卻發現老總生活在圍城之中。地板上到處是檔案卷宗,窗戶上裝了新的鎖。他把茶壺的保暖罩蓋在他的電話機上,又在天花板上掛了一塊隔音板以防電子竊聽。這玩意兒像電扇一樣,可以不斷地變化音域。史邁利不在的三個星期中,老總已遽然成了一個老頭子了。

“告訴他們,他們是用偽鈔打通門路,”他頭也不抬,仍舊看著檔案說,“告訴他們什麽都行。我需要時間。”

“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再加上阿勒萊恩。”這時史邁利向自己重複了老總的這句話,他坐在少校的牌桌邊,一邊研究著拉康一張經過審查可以參與巫術機密的人員名單。今天一共有六十八人領到出入證,可以到亞得裏亞海工作組的文件閱覽室。每個人像共產黨的黨員一樣,根據領證日期先後編了號。老總死後,名單又打過一遍,其中沒有史邁利。但是名列前茅的仍是四個創始人:阿勒萊恩、布蘭德、伊斯特哈斯和比爾·海頓。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再加上阿勒萊恩,當初老總這麽說過。

史邁利一邊閱讀,一邊注意著每一細節、每一推理、每一隱含的關係,他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完全不相幹的景象,那就是他和安恩在康沃爾懸崖上散步。那是老總死後不久的事,是他們夫婦長期撲朔迷離的婚姻史上,他所記得的最艱困的時刻。他們站在海邊高岩上,大概是在拉莫那和普思古諾之間的什麽地方。當時不是到那裏出遊的季節,他們到那裏去,表麵上是為了讓安恩呼吸海邊新鮮空氣以治她的咳嗽。他們沿著海邊的小道走,各自都在想著心事:他想她是在想海頓,他則是在想老總,想吉姆·普萊多和作證計劃,想他退休以後留下的一團糟。他們兩人之間已無和諧可言。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已無平靜心情可言。相互之間都成了謎,最尋常的談話也會扯到奇怪而無法控製的方向。在倫敦的時候,安恩生活糜爛,誰對她有胃口,她就跟誰搞上手。他隻知道她這麽做是為了埋葬一件使她傷心或使她十分擔心的事情,但是他不知道該怎樣跟她說話。

“要是死的是我,”她突然問,“不是老總,那麽你對比爾有什麽想法?”

史邁利還在考慮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時,她又加上一句:“有時候我覺得我護衛了你對他的看法。這可能嗎?那就是我使你們在一起?這可能嗎?”

“可能,”他說,“是的,我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有點依賴比爾。”

“比爾在圓場仍舊舉足輕重嗎?”

“大概比他實際價值還重要。”

“他還是到華盛頓去,跟他們談判交易,把他們弄得暈頭轉向?”

“我想是吧。我聽說是這樣。”

“他現在的地位跟你以前的地位一樣重要嗎?”

“我想是吧。”

“我想是吧,”她重複說,“我想是吧,我聽說是這樣。那麽他到底是不是更好一些?比你的成績好,比你的數學好?告訴我,請你告訴我。你一定要告訴我。”

她神情興奮,有些奇怪。她那因為海風流淚、晶晶發亮的眼睛,絕望地看著他。她雙手抓住他的胳膊,像個孩子似的要他答複。

“你總是告訴我,男人是不宜比較的,”他尷尬地回答,“你總是說,你不相信這種比較。”

“告訴我!”

“好吧,我的答複是‘不’。他不比我好。”

“那麽一樣好?”

“不。”

“要是沒有我插在中間,那麽你對他有什麽看法?要是比爾不是我的表兄,不是我的什麽人,告訴我,你是把他看得更重一些,還是更輕一些?”

“更輕一些,我想。”

“那麽從現在起,就把他看得更輕一些吧。我把他從家庭、生活、一切的一切中拋開了。就在此時此地。我

把他扔入了大海。喏,你明白嗎?”

他明白的隻是:回到圓場去,完成你的工作。同樣的話,她可以用十多種方式來說,這隻是其中之一而已。

史邁利仍舊因為這段意外的回憶而感到不安,他馬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他心緒不定的時候總是到窗邊去張望。一列海鷗有六七隻,停在女兒牆上。他一定是聽見了它們的叫聲,才想起拉莫那海邊的那次散步的。

“我話說不出口的時候才咳嗽。”安恩有一次這麽對他說。當時她有什麽話說不出口呢?他不快地朝著對街房頂煙囪間。康妮說得出口,馬丁台爾說得出口,為什麽安恩說不出口?

“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再加上阿勒萊恩。”史邁利大聲地自言自語。海鷗一下子都飛走了,好像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地方一樣。“告訴他們,他們是用偽鈔打通門路。”若是銀行接受偽鈔呢?若專家宣布是真鈔,而且比爾把它捧到天上去?而且內閣辦公室的檔案裏盡是讚揚劍橋圓場裏嶄新一輩的人才,他們扭轉了黴運,那又如何?

他先挑出托比·伊斯特哈斯,因為托比是靠史邁利起家的。史邁利在維也納招募他的時候,他還是個窮大學生,住在他死去的叔叔曾擔任館長的一個博物館廢墟裏。史邁利開車徑赴阿克頓,直搗他的洗衣店虎穴,站在他的核桃木辦公桌前麵,桌上有一排象牙色的電話機。牆上掛的是一幅跪著的賢人,是意大利十七世紀的作品,是真是贗,頗可懷疑。窗外是個院子,停滿了汽車、卡車、摩托車,還有一些休息娛樂室,點路燈的下班以後就在這裏消磨時間。史邁利先問托比的家庭情況,知道有個兒子上了西敏寺公學,一個女兒上了醫學院一年級。接著他向托比提出,點路燈的有兩個月沒有填工作單了,他見托比支吾搪塞就直接問他,他手下的人是不是最近在幹什麽特殊任務,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國外,由於保密原因,托比不能在報告中說明?

“喬治,我會幫誰做呀?”托比瞪著眼睛說,“你知道,照我看來,那是完全不合法的。”這句話——照托比看來——有一種滑稽的味道。

“我倒覺得你會幫潘西·阿勒萊恩,”史邁利提示說,提供一個借口給他,“畢竟,要是潘西命令你去幹一件事,又不許你記錄,你是沒有辦法的。”

“不過,喬治,我倒要問,會是什麽樣的事呢?”

“審查一個外國信箱,準備一個安全聯絡站,監視一個人,竊聽一個大使館。潘西畢竟是對外活動的總指揮呀。你很可能以為他是根據五樓的指示辦事的。我認為這樣的事是很說得通的。”

托比小心地看了一眼史邁利。他手裏捏著一根香煙,但是點燃了以後卻一口也沒有吸。這玩意兒是手卷的,從一個銀盒中拿了出來,點燃以後卻一直沒有再送到他嘴上。托比把香煙擺來擺去,有時在前麵,有時在旁邊,有時要送到嘴邊,但結果卻從來沒有。這時開口說話了,這是托比的一次個人表態,說明他在這一生中這個特定時刻所處的地位。

托比說,他喜歡諜報處,他想留在處裏,他對那裏有感情。他也有其他興趣,這些興趣隨時隨地可以使他全心全意投入進去,但是他最喜歡的還是處裏的工作。他說,他有意見的是升官問題。並不是他不知足。他想升官主要是社會地位的考量。

“你知道,喬治,我的資格比別人老好幾年,可是這些年輕人卻要我聽他們的命令,我真的感到有些難為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甚至阿克頓也是這樣,他們一聽到阿克頓這名字就覺得可笑。”

“哦,”史邁利和氣地說,“這些年輕人是誰呀?”

但是托比已失去了興趣,他表白完,他的臉上又恢複了一貫沒有表情的樣子,他像洋娃娃一樣的眼睛出神地發呆。“你是說羅埃·布蘭德嗎?”史邁利問,“還是潘西?潘西年輕嗎?到底是誰,托比?”

沒有用。托比後悔剛才說了的話。“喬治,你該升官的時候沒有升官,你累得要死地工作,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管是誰,級別比你高就顯得年輕。”

“也許老總可以升你幾級。”史邁利提示說,但他自己卻不想擔任這個角色。

托比的回答使他感到一陣心寒。“事實上,喬治,你也明白,我對他如今是不是有這種能力,十分懷疑。我這裏有些東西要送給安恩,”——他拉開抽屜——“我聽說你要來,就打電話給我幾個朋友,問他們有沒有什麽漂亮的東西可以送給一個完美無缺的太太,你知道我自從有一次在比爾·海頓的雞尾酒會上見到她以後,從來沒有忘掉過她。”

於是史邁利就帶著安慰獎回來了——一瓶名貴的香水,他猜想是托比手下點路燈的從國外走私回來的——他又帶著叫化碗去見布蘭德,心裏明白這樣他又接近了海頓一步。

史邁利回到少校的牌桌邊,翻查拉康的檔案,最後找到了薄薄的一份,上麵標著《巫術計劃·直接補助》,記的是自從有了巫師情報來源以後的最早開支。阿勒萊恩在另一份給大臣的個人備忘錄——這一份的日期已經快有兩年了——中說:“為了保密起見,建議將巫術財務情況與圓場其他開支完全分開。在未找到合適掩護之前,我請您從財政部所撥經費中直接設置專款,不要作為秘密工作撥款的追加費,因為後者必然會記入圓場賬目。專款賬目一概由我個人向您申報。”

“所請照準,”一星期後大臣批示道,“隻要能按規定……”

但字下麵並沒有但書。瞄了一眼第一行的數字,史邁利就知道了他所想知道的一切:到該年五月,也就是他在阿克頓見托比的時候,托比用巫術的預算款項,已親自出國不下八次之多。兩次去巴黎,兩次去海牙,一次去赫爾辛基,三次去柏林。每次的旅行目的都簡單地說是“取貨”。從五月到十一月老總下台的時候,他又去了十九次。有一次去索非亞,還有一次去伊斯坦布爾,每次都不超過三天以上的時間,大多數是在周末去的。有好幾次,還有布蘭德隨行。

坦白說,托比·伊斯特哈斯硬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史邁利真的從來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從記錄中找到資料證實自己的印象,反而使他感到很踏實。

史邁利在那段時間對羅埃·布蘭德的看法則頗為矛盾。他回想起來,覺得現在仍是這樣。布蘭德是一個大學教師發現的,由史邁利去把他招募來。這和當初自己被圓場吸收的情況頗為相像。但是這一次並沒有德國妖魔可以用來煽動愛國情緒,而史邁利對於反共表白總是感到有些尷尬的。像史邁利一樣,布蘭德沒有真正的童年生活。他的父親是個碼頭工人,一個熱情的工會成員加共產黨員。布蘭德年幼喪母。他的父親仇視教育就像他仇視權威一樣,布蘭德懂事以後,做父親的不

知怎麽認為他的兒子已被統治階級爭取過去了,把他打得死去活來。布蘭德爭取上了普通中學,暑假裏就像托比所說的一樣,累得要命地賺些外快。當史邁利在牛津大學老師的屋子裏遇到他時,他一副剛剛出門回來精疲力竭的樣子。

史邁利看上他以後,過了好幾個月才慢慢轉入正題上來,布蘭德很爽快地接受了,史邁利猜想是出於他對父親的仇視。在這以後,他就不再由史邁利經管了。布蘭德靠一些來曆不明的各種補助金,在馬克思紀念圖書館孜孜努力,寫了一些左傾文章寄給一些如果沒有圓場津貼早已夭折的小刊物。晚上他在煙霧彌漫的酒店裏,或者學校會議廳裏跟人家爭辯得麵紅耳赤。假期裏,他到訓練所去,那兒有個名叫撒切的狂熱分子辦了一個外派滲透間諜訓練班,一次隻收一個學生。撒切一邊訓練他間諜的技能,一邊小心地將布蘭德的改革觀點轉向他父親的馬克思主義者陣營。在整整三年以後,一半靠他的無產階級出身,一半靠他父親在國王路的影響,終於爭取到了在波茲南大學擔任經濟學講師一年的職位。

他從波蘭又申請到布達佩斯科學院的工作,此後八年他就過著遊牧生活,身為一個尋找光明的左傾小知識分子,他到處受歡迎,但從來沒有得到信任。他在布拉格待了一陣子,又回到波蘭,再到索非亞待了兩個學期,又到基輔待了六個學期,終於精神崩潰,這已是幾個月內第二次發病了。訓練所又把他叫了回去,這次是要拷問他。審查結果認為他是幹淨的,把他的諜報網移交給別的外勤人員,他本人則到圓場辦公室裏指揮他當初在外建立的諜報網。史邁利覺得最近布蘭德已成了海頓的密友。史邁利有時去找羅埃閑聊,往往會見到比爾躺在他的小沙發上,周圍盡是文件、圖表、煙霧;他如果去找比爾,則也不出所料,會見到布蘭德穿著一件汗水濕透的襯衫,在地毯上來回踱步。比爾負責俄國,布蘭德負責附庸國,但是在巫術計劃的早期,這一分工幾乎已經消失了。

他們在聖約翰伍德的一家酒店裏見了麵,時間仍在五月間。那天天氣陰沉,下午五點半,花園裏仍空無一人。羅埃帶了一個孩子來,是個五六歲的男孩,一個小布蘭德,淡發、粗壯、紅通通的臉。他沒有解釋為什麽帶孩子來,但是他們說話的時候,他往往停下來閉口不言,看著他那個坐在遠處一張凳子上吃核桃仁的孩子。不管有沒有精神崩潰,布蘭德身上仍有撒切派到敵營裏的特務應有的標記:自信、主動,具有群眾吸引力,還有其他一些令人不自在的形容詞,在冷戰**期間,這些形容詞把訓練所變成了像個道德重整運動的中心。

“你打算跟我做什麽交易?”布蘭德和氣地問。

“沒有什麽交易,羅埃。老總覺得目前情況不佳。他不喜歡你搞到陰謀集團裏去。我也是這樣。”

“很好。那麽跟我做什麽交易呢?”

“你要什麽?”

桌上有午餐時段留下來的一套調味罐,中間一格有一捆紙包的牙簽,被剛才下的雨打濕了。布蘭德取了一根,剝去紙套,扔在草地上,開始用粗的一頭剔他的大牙。

“從秘密經費裏撥出五千鎊來給我怎麽樣?”

“外加一幢房子,一輛汽車?”史邁利把它當做開玩笑。

“還有送孩子上伊頓讀書。”布蘭德又補充一句,朝著水泥地那邊的孩子眨一眨眼,一邊仍剔著牙齒。“你瞧,喬治,我已經付出了代價。這你很明白。我不知道到手的是什麽東西,但是我已經付了極大的代價。我要撈一些回來。為了爬到五樓我耐心等了十年,不管什麽年紀,這都值一大筆錢。甚至你的年紀也是這樣。盡管這樣,我還是跌了下來,總有個原因,不過我已記不清是什麽了。一定是由於你的魅力。”

史邁利的酒杯還沒有空,因此布蘭德又到酒吧那裏去給自己拿一杯,還替孩子拿點吃的。

“你是個受過教育的豬玀,”他坐下來時信口說道,“一個藝術家能夠同時抱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而照舊工作不誤,這話是誰想出來的?”

“司各特·菲茨傑拉德?”史邁利回答,覺得布蘭德就要說到比爾·海頓頭上來了。

“是啊,菲茨傑拉德懂得一些東西。”布蘭德肯定道。他喝酒的時候,他有些往外突出的眼睛斜著往籬笆那邊看,仿佛是在找人。“我肯定自己還是有用的,喬治。作為一個社會主義者,我可以撈錢。作為一個資本主義者,我不放棄搞革命,因為如果你不能打敗它,那就偵察它。別那麽看我,喬治。這隻是現今遊戲的名稱罷了:你不使我良心不安,我就為你開車,對不對?”他在說話時已舉起手來。“馬上就來!”他對草地那頭喊道,“幫我準備一個!”

鐵絲籬笆那邊有兩個小姐在徘徊。

“這是比爾的笑話嗎?”史邁利突然感到很生氣地問。

“什麽?”

“這是比爾說的英國社會一味追求物質享受、優裕生活的笑話嗎?”

“可能是,”布蘭德說,一口氣把酒喝完了,“你不喜歡嗎?”

“不怎麽喜歡,不。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比爾是個激進的改革派。他怎麽一下子變了?”

“那談不上激進。”布蘭德反駁道。對於貶低他的社會主義和貶低海頓的話,他都不高興。“不過是朝窗外瞧一瞧。那就是現在的英國,老兄。誰都不要這樣的英國,是不是?”

“那麽你打算怎麽樣?”史邁利問,聽到自己也用那種冠冕堂皇的話,他感到很不自在,“摧毀西方社會中那種貪得無厭、互相競爭的本能,而又不至於毀壞……”

布蘭德已經喝完酒,會麵也結束了。“你操這份心幹什麽?你弄到了比爾的職位,你還想要什麽?隻要能保持這個職位就好了。”

比爾卻搞到了我的妻子——史邁利心裏這麽想,這時布蘭德已站起來要走了——而且真他媽的,他已經告訴你了。

那個孩子自己想出了一個遊戲玩法。他把桌子斜放,把一個空瓶放在上麵,看著它滾到地上去。每次他都把空瓶放在桌麵最高的地方。史邁利在空瓶沒有砸碎以前就走了。

不像伊斯特哈斯,布蘭德連謊話也懶得扯。拉康的檔案並不隱瞞他和巫術計劃的關係。

阿勒萊恩在老總離職後不久的一份備忘錄裏寫道:“巫師來源完全是一種委員會性質的任務……老實說,我很難說我的三個助手哪個功勞最大。布蘭德的過人精力對我們大家都是一種鼓舞……”他這話是答複大臣的建議:巫術的負責人應列入新年時的授勳名單。他又說:“而海頓的活動手腕有時也不遜於巫師本人。”三個人都得到了勳章,阿勒萊恩的首長任命也獲得批準,還有他夢寐以求的爵士勳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