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女舍監自從看到羅奇一個人在盥洗室以後,一個星期以來都在為他擔心。因為那已是宿舍裏其他學生都下去吃早飯以後十分鍾了,他還穿著睡褲,趴在洗臉台上拚命刷牙。她問他為什麽還不下去的時候,他不敢正視她。她對瑟斯古德說:“這一定是他可憐的父親,讓他苦惱著。”到了星期五,她又說:“你一定要寫信給他母親,說他情緒不太好。”

但是即使是女舍監,盡管有母性的直覺,也還是沒有想到病因是單純的恐懼。

他有什麽辦法呢?他隻是個孩子呀。但那正是他的過失,可以直接導源於他父母的不慎,也是他今天為了保持表麵平靜而背著沉重包袱的原因。善於觀察的羅奇,用吉姆·普萊多難得稱讚的話來說,是“全校最好的觀察員”,可是最後卻觀察過頭了,看到了不該看的事情。他願意犧牲自己手中的一切,金錢、夾著父母照片的皮夾、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隻要能夠抹掉自從星期日晚上以來一直令他不安的事情。

他發出了信號。星期日晚上,熄燈以後一小時,他東碰西撞地到廁所去,伸出手指來掏喉嚨,引起一陣惡心,終於吐了一地。室長本來是應該起來報告說“舍監,羅奇病了”,可是他卻睡得像死豬一樣。羅奇無可奈何地爬回床去。第二天下午在教員休息室外麵的電話間裏,他撥了電話,說了一些古怪的話,希望有個老師聽見,以為他發瘋了。但是沒有人理他。他又想把現實與夢境混合起來,希望那件事一半是他空想出來的,但是每天早上他經過大坑時,他總看到吉姆在日光下駝著背

,拿著鐵鍬,他看到他的舊帽簷下的臉,聽到他在挖土時吃力的聲音。

羅奇本來是不應該到那裏去的。這也是他的過失——這個教訓是犯了錯才得到的。在村子那邊上了大提琴課回學校來,他有意走得很慢,有心要在晚禱時遲到,吃瑟斯古德太太的白眼。這時全校都在做禮拜,隻有他和吉姆兩人除外。他經過教堂的時候,聽見他們在唱《讚美詩》,他故意繞遠路,這樣可以經過大坑,那裏吉姆的燈還亮著。羅奇站在他平時站著的地方,看著吉姆的人影在窗簾上慢慢移動。這時燈光突然熄滅了,羅奇有些讚許地想,他今晚提早上床了,原來這一陣子吉姆常常外出,羅奇不太讚同。他常常在打完橄欖球後,開著阿爾維斯車走了,到羅奇睡著以後才回來。這時,後車的門開了又關上,吉姆手拿著一把鐵鍬站在菜園裏,羅奇大惑不解,不知他在黑夜裏挖什麽東西。挖蔬菜吃晚飯?吉姆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聽著《讚美詩》,接著向四周掃了一眼。眼光向羅奇的方向直挺挺地射過來,不過羅奇在小土墩的陰暗處,看不出來。羅奇甚至想出聲叫他,但是由於沒有去做禮拜而感到有罪,所以沒開口。

最後吉姆開始測量。至少在羅奇看過去覺得是在測量。他沒有動手挖,卻跪在菜園一角,把鐵鍬放在地上,似乎是把它和羅奇看不到的什麽東西排成一條線,比如說教堂的尖頂。完了以後,吉姆馬上走到鐵鍬的另一頭,用腳跟在地上刨了一個印,然後拿起鐵鍬,飛快地挖起來。羅奇數著,一共挖了十二下,然後吉姆又停下來打量了一下。教堂那邊一片沉寂,接著是

做禱告的聲音。吉姆很快地蹲下身去,從地上拿起一包東西,馬上塞在他粗呢上衣的前襟裏。幾秒鍾以後,看上去簡直快得難以相信,車門又砰地關上了。燈又打開,比爾·羅奇鼓起勇氣躡手躡腳地走到大坑下麵,到距離窗簾遮得不嚴的車窗不到三尺處,從斜坡上往裏窺看。

吉姆站在桌邊。身後床鋪上放著一堆練習簿、一瓶伏特加酒、一個空杯子。他一定是把這些東西扔到**騰出位子來的。他拉開了一把折刀,但沒有用它。吉姆隻要能夠辦到是從來不用刀子割繩的。那包東西有一尺長,像煙袋一樣是黃色的。他打開來,拿出一件用麻袋布包的一把老虎鉗一樣的東西。但是誰會把老虎鉗埋起來呢?哪怕是為了英國製造的最好汽車?螺絲釘和螺絲帽放在另外一個黃色信封裏,他把它們撒在桌上,一個個仔細看了一下。不是螺絲釘,是筆蓋。也不是筆蓋,但已經瞧不見了。

也不是一把老虎鉗,也不是扳子,絕不是汽車上用的東西。

羅奇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坡頂。他在小土墩之間朝著車道飛奔,但是過了一會兒又放慢了腳步,他跑過沙地、水潭、雜亂的深草,深深地吸著夜間的空氣,口裏撲哧出聲,像吉姆一樣斜傾著身子,一會兒用左腿使勁,一會兒用右腿使勁,還甩著腦袋增加速度。他沒有明確的目標。他的一切明確意識都拋在後頭了,隻留在那把黑色的手槍和皮套上,留在那看上去是筆蓋,但在吉姆把它們一個個放到槍膛裏時又變成子彈的東西上。吉姆滿是皺紋的臉湊向台燈側著,臉色蒼白,眼睛由於燈光刺眼而有些睜不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