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於智望向火車的車窗外,火車正在鐵軌上極速行駛著。車窗外是一片蕭條的世界,他掐指算了算,這才驚覺,原來立冬已經過去了。

火車內部溫度倒還適宜,一點也沒有冬天到來的痕跡。於智將臉靠近火車的車窗,試圖更加清晰的看清外麵這個蕭索的世界,如幻影一般快速變化的世界。

靠近車窗的半邊臉不經意接觸到了車窗,於智心裏不禁打了個寒戰,冰涼的感覺一瞬間穿透臉頰最表層的皮膚直達於智的心底。

好冷,於智下意識地離開車窗,脖子隨之縮了縮。長呼一口氣的瞬間,玻璃窗上多了些水汽。

沒想到冬天這麽快就到來了,於智心裏想著,一邊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拿出一本記事本和一支筆。

十一月十五日,陰,火車上。

於智沉思片刻,在翻開的筆記本的一頁這樣寫道。

筆記本放在腿上,自己略微顯得有些扭曲。他望了望車窗上映照出的自己的側臉,似乎也隨之扭曲起來。

重新將視線定格到筆記本上,他將筆尖移動到第二排。

筆尖開始輕輕地摩擦著紙張,但是還沒寫完一個字,筆尖就再也寫不出痕跡了,他將筆尖甩了甩,再次在紙上摩擦起來,可是這次隻不過多寫了兩個字,筆尖就再也沒有出油了。

於智隻好將筆插進筆帽裏,臉上寫滿了無奈。然後輕輕地將記事本合上,重新放回公文包裏。

公文包裏除了這一個記事本和一支鋼筆外,還有一份密封著的文件。

於智在放回公文包時視線不經意瞟見了這份文件,心裏不禁隨之暗自苦笑了一下。

這份文件,是他的上任公文。而,他孤身一人的這趟旅程目的就是這個。

從小城X破舊的火車站出發,終點是一個大城市的警署。

心裏的感覺沒法言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在最初接受到這個升職上任的通知,這份公文時,他當然是喜悅的,一瞬間他被喜悅衝昏了頭腦,隻是想著自己這些年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隻是想著自己的付出終於被承認、認可了。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到底是否願意離開這個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小城X,這個喜怒哀樂都和自己息息相關的一個無名的所在。

而現在,警官於智坐在離開的火車上,心裏感受得最多的其實還是不舍。不管小城X曾經是個多麽讓他感到痛苦、憤怒的地方,但,現在,他卻對它產生了依戀,他早就從出生開始就和它產生了某種密不可分的聯係。

這趟旅程注定是孤獨的,注定是沉重的。

於智輕輕合上公文包,將它小心地放置在自己身邊。

每隔幾分鍾,還不時下意識地去觸碰一下,似乎害怕它突然消失了一樣。

視線又不自覺飄到了車窗外,景色仍舊在不停的變換著,心情也在不停的轉換著。

低頭看了看手表,已經下午五點零五分了。後知後覺,原來火車已經行駛了八個多小時了。

上午八點四十從小城X的火車站出發,這趟火車到達於智所要到達的終點站K市的準點時間是晚上八點零八分。不出意外的話,大概還有三個小時就能到達。到了聽說是是會有人來接應他的。

窗外的風景開始變得昏暗起來了,窗戶上自己的整張臉卻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火車上也變得熱鬧了起來,人們似乎都為即將到達終點而變得興奮起來了,臉上都充滿而來抑製不住的喜悅。

於智似乎也不由得被這份喜悅所感染了,臉上一直凝重著的表情也稍微地舒緩了一些。他長籲一口氣,手卻又不自覺地觸碰了一下公文包,心裏似乎又輕鬆了半分。

他伸長了脖子,向前方望了望,人群中已經有些人耐不住站了起來,試圖緩解一直坐著而早就麻木的雙腿。

突然,他就愣住了。脖子僵硬地停留在伸長的狀態。就這樣一直僵硬著,似乎忘記了回縮。眼神中充滿了驚訝與不相信,嘴微張,似乎有什麽話想要說。

於智的視線正對著一個男孩的側臉,這個男孩身子微微的向上仰起,臉正對著車窗外,坐在他的前麵三排處。

這個側臉——於智心裏一驚,為什麽開始自己沒有注意到呢?這麽長的旅程,自己竟然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多麽熟悉的側臉,曾經無數次的停留在他的一個從來沒有結局的夢裏。

他不禁脫口而出:“顧顏!”

後即可發覺對方可能根本就不認識自己,這樣叫他可能太唐突了點,但是話已經說出口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於智緊張地盯著眼前自己一直盯著的側臉,他的這聲叫聲似乎有點大,前四排的旅客幾乎全都側過頭來疑惑地盯著他看。一時間,於智感覺到自己的臉不自覺地發起燙來,畢竟是被這麽多人盯著,還是很不習慣的。

那個男孩的幾乎是最後一個側過頭來的,當這個於智一直緊張的側臉改變方向,當整張臉一瞬間呈現在於智的眼前事,他立刻知道,自己認錯人了。

隻是個側臉很像那個孩子的一個男孩罷了。

這個男孩盯著於智,一臉不解的神色。

於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隻好尷尬地低下了頭。

很快,前排地頭有接連的轉回到原始的方向。這個火車中的一個小小的插曲並不會對他們的旅程有什麽影響或是改變。

但,於智的心情卻被完全的影響了。

雖然隻是一個相似的側臉,但它卻勾起了於智一年多前的記憶。

他又想起了那個黑白色的葬禮上,那個孩子絕望到極致的臉。

於智盯著車窗,車窗上現實著他的整張臉,無比清晰。但,隨即它卻突然發生了變化,一個稚嫩的悲傷、絕望到極致的男孩的臉突然出現在車窗上,代替了原本他的臉,這張臉上有一雙冷漠的眼睛。

這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他,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