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朱從夏,現在無法接聽電話。請撥我的手機,或者留言,我聽到後會回電。”

“朱小姐你好,我是倫敦的陳國良,今天跟總編通過電話了,很高興你願意接手這個工作,聽說朱小姐要七月底才能到這邊,但可以的話,希望能早半個月,除了工作上的交接,還有一些人要安排認識,如果不能提前來的話,也請中間抽空來三天左右的時間,我好介紹幾位媒體朋友一起吃個飯,方便以後一起工作。以下是我的手機跟家用電話,請朱小姐時間確定後,回個號碼給我。”

賀明人怔了怔,宿醉的腦袋在這時飛快運作起來。

倫敦,接手,過來,方便以後一起工作。

“你要去英國?”

“嗯。”

“什麽時候的事?”

“前幾天才決定的。”從夏笑了笑,“你該不會又要說什麽怎麽不告訴你的吧,先提醒你,我們現在隻是普通朋友,沒有人會什麽事情都跟普通朋友報備,這樣的話是報備不完的。”

賀明人叉子還在麵盤中,但完全沒有了食欲,“怎麽這麽突然?”

“也不算突然,外派本來就是五年一約,他不想繼續待在那邊了,報社當然要找人接,同一篇報導,台灣可以用,當地的華人周報也可以用,外派比買版權還便宜,沒道理選擇花錢的方法。”從夏走過去,將電話上閃爍的小紅燈按掉,“而且我爸媽跟哥哥嫂嫂都在巴黎,我很想念他們,也很久沒看到兩個侄子,到倫敦工作,探望他們可以周末來回,多方便。”

賀明人覺得很鬱悶。

而且是種前所未有的鬱悶一一政黨大老的唯一孫女結婚,主辦權被美麗新娘工作室搶走時,雖然有點肉痛,但那樣的不甘願也沒撐過兩天。

去年夏天跟高柏精品借了全世界僅此一件的英國手工婚紗,後來卻因為意外而變得破破爛爛,損傷了結婚工坊的商譽,曾經有一小段時間,精品跟珠寶業者不願意借他們東西,他隻傷了三天腦筋。

就連當年他拋棄國外法研所的錄取通知,跑來開婚禮設計工作室的時候,希望他念法研所的爸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要他想清楚時,雖然覺得不好受,但也許是因為相信自己終究能做出成績證明自己沒選錯,所以也沒有難過太久。

可是現在,他好鬱悶啊。

倫敦。倫敦,他原本還滿喜歡那個城市的,但隻要想到再過十天,從夏就會飛去那個地方,他就覺得倫敦很討厭。

奇怪,她不是最討厭下雨,答應當什麽外派啊,一年到頭都濕濕霧霧的,觀光客又一大堆,就算她覺得沒關係他也替她累。

吼啊……

藍色敞蓬跑車拉風無比的馳騁,但誰知道握著方向盤的人一臉像被倒了八百萬的樣子。

有夠可惡。

將車子轉了個彎。減低速度。停在工坊的停車位。

另外兩格上麵已經有車子,也就是說,他是最晚來的。

看看手表。十一點半,這個星期第四次快中午時才報到,沒辦法。他這幾天晚上睡不好,晚上睡不好白天就起不來,因為生理需要,自然而然就會按掉鬧鍾繼續睡,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所幸老板們的工作很彈性,早點來,晚一點來都沒關係,反正隻要把工作補齊就好。

推開玻璃門,風鈴發出一串可愛的輕響。

櫃台裏站著一個可愛的女孩子,眯著眼睛的對他微笑,“您好,歡迎光臨,請問有預約嗎?”

賀明人呆了呆。走錯地方了?

他下意識的看看左邊,有跟新人談話用的白色沙發跟英式茶幾,又看看右邊,是從德國運回來的櫃台桌。外麵是草皮,圍牆邊有玫瑰花……這是結婚工坊沒錯,那這女生是打哪來的?

王巧欣跟莫佳旋呢?

“你是?”是誰啊?

女生睜大眼睛,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麽。

難道是自己作夢還沒醒?

就在這時候,通往廚房的小門有動靜了,一個小小的人影從後麵鑽出來,喔耶,是熟人莫佳旋。

“你來啦。”莫佳旋對他笑,“早餐吃了嗎?如果還沒的話,廚房有麵包,我今天早上才買了新的咖啡豆。”

雖然他肚子的確餓,但是早餐是小事,眼前這女生才是大事。

“你們還沒見過吧,介紹一下,這是來接替巧欣的新櫃台,洪玉芬。”莫佳旋轉向那個女孩子,“玉芬,這是賀明人,我們的第三位老板。”

原來如此。

賀明人伸出手,“歡迎。”

賀明人的工作室裏,除了的電腦桌,還有一張可以放下全開紙張的可立式桌子,靠近門的地方有個矮茶幾。方便他進門時放一些隨手小物,如果有人要拿給他什麽,也都是先放在那裏,除此之外,有附設一個小房間,讓他趕工作的時候可以直接在這裏過夜。

現在!他的工作室很亂,小房間更亂,最恐怖的是。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麽會這磨亂。

往牛皮大椅上一坐,長長的籲了口氣。

奇怪,昨天也睡七八個小時,但不知道為什麽總是累。

叩。叩,門板上傳來敲門的聲音。

“進來。”

莫佳旋從門板後探出頭,將一張紙放在小茶幾上。“這是後天下午新人的預約,新人的資料我已經打在上麵了。”

“等一下。”

原本脖子已經縮回一半的莫佳旋,聞言又將頭探出來,“還有什麽要弄的嗎?”

“你不要躲在門板後麵露出一顆頭跟我說話,進來。”指指旁邊的椅子,“坐下,我有事情要問你。”

莫佳旋尷尬一笑。不太自然的移動腳步,不太自然的坐下一一其實她並不討厭他,也不是害怕他,隻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最近跟交往多年的朱從夏分手,所以心情很不好。

她跟從夏算是小熟,很漂亮的一個女生,就一般人的說法是個現代女性。

很愛賀明人,但並不依賴他,享受賀明人的疼愛,但也可以自己開車上班,他忙的時候她會自己去看電影。為了工作,不隻一次單獨出國。

總之,是個九十分的女生。

原本莫佳旋以為是朱從夏提出分手,所以賀明人才這麽沮喪,但後來許君澤告訴她,是賀明人自己不要這段感情的,於是當下她又見證了愛情的不可定性,因為主動提分手的人看起來卻像被拋棄。

太奇怪了。

兩人麵對麵坐下時,莫佳旋不意外的看到他淡淡的黑眼圈。

“如果,我是說如果,”賀明人強調了那兩個字,“你跟許君澤分手了,你還會跟他見麵聊天嗎?”

莫佳旋一聽,三條黑線。

怎麽問她這種問題啦一一雖然他說了隻是如果,但聽了還是覺得怪怪的,戀愛的女生不希望任何不好的譬喻發生在自己的愛情裏。

她所認識的賀明人,應該不會犯這種錯,但因為此刻坐在她麵前的是一個撲朔迷離的賀明人,所以她決定原諒他小小的失禮,“如果我是從夏的話,我也不會想跟你見麵。”

“又不是不認識,也都是大人了,為什麽不能當朋友?”他是真的很疑惑,“她現在連我的電話都不接。”

“我想,從夏說不定,隻是說不定啦,還喜歡著你。”

不會吧。

賀明人覺得這說法有點薄弱,“我跟她提分手的時候,她投有意外,也沒有挽留或者問為什麽,很幹脆就(Ⅸ了,當時我還有一種,其實就算我不提分手,她也會提的感覺。”

“你們男生……”

“怎麽樣?”

“真不懂女生。”

“所以我才要問你啊。”

他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從夏,但經過這一段時間之後,他才發現自己也許根本就不了解她。

兩人的距離大到難以想象。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曾經無所不談的兩個人,在從夏那噴水池的一跌之後,變成普通朋友,接著又變成陌生人。

莫佳旋跟朱從夏一樣二十六歲,想法應該勉強可以貼近吧,至少比男人跟女人更貼近一點。

“我覺得從夏一直以來都是很獨立自主的,你跟我說過,她十九歲時回到台灣,自己一個人生活,這樣的女生,我想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她都會忍住,眼淚也好,難過也好,那些都是關上門才會流露的心事,她很快的OK,也許是她已經驚訝得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問為什麽。”

會嗎?

“因為分手了,所以不想看到你,你先放棄這段感情,痛覺就不是你在承受,老實說,跟一個自己還愛著,但卻不再相愛的人見麵會很難過,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莫佳旋頓了頓,似乎在猶豫什麽,但後來終於還是開口:“可能我這樣說你會覺得我自以為是,可是……可是我真的覺得,你不應該再去打擾她了,你的友善對她來說並不等於相同一回事,她按照你的意願分手了,不糾纏,不為難,所以你也應該尊重她想要的生活方式。”

“隻是想吃吃飯而已。”說完,連賀明人都覺得自己的理由很虛弱。

“可是對她來說,那並不是吃飯,那很……很殘忍唉。”

“殘忍?”

“嗯,一直約她,要吃飯,要見麵,等於連療傷的時間都不給她一樣,那會很痛很痛的,以前!許君澤覺得我不夠完美,所以始終不願意愛我,我每天都哭著睡,你知道那種每天晚上想事情想到睡不著,好不容易模模糊糊睡去,結果鬧鍾又響的感覺嗎?很痛苦。”

晚上想事情想到睡不著,好不容易模模糊糊睡去,他最近就是這樣啊,而且還看什麽事情都不順眼……

莫佳旋認真的說:“因為心情不好,看什麽都不順眼。”

耶?

然後不會還舍不得丟掉會想起對方的東西吧……

“最可憐的是,當時許君澤那樣對我,我還是沒有辦法不想他,狠不下心來丟掉會讓我想起他的東西。”

如果她跟自己現在一樣覺得不甘願的話……

“而且當時真的好不甘願喔,為什麽我這麽愛他,他卻不肯愛我一點!很焦慮,然後無可奈何。”

完了!完全一樣啊。

賀明人突然有種頭大的感覺。

大概看出他的神色不對,莫佳旋看了看他,“你沒事吧,臉色好差。”

他……沒事才怪。

他做了蠢事啊。

今天是從夏在報社上班的最後一天。

抱著裝著雜物的紙箱走出大樓,人人都知道是外派,這幾天對她的羨慕之情溢挺言表,一片恭喜聲中,隻有她知道自己是以什麽樣的心情準備飛到英國。

好想哭。

她是個喜歡穿太陽曬過衣服的人,現在卻要去終年多霧的倫敦,隻能說,自己真的太軟弱了。

她佩服分手後生活如常的人。

因為別人做得到,她卻不行,咬牙苦撐之後,決定落跑。

隻能說上天對她還不賴,有現成的工作,還有各種津貼跟加薪,不然光是在國外找工作就有她頭大。

所以,應該要開心……吧……哈哈哈,唉。

“朱小姐。”警衛大叔的聲音,“恭喜你高升啦。”

從夏勉強扯出一記笑容,“謝謝。”

走出大樓,外麵天色已經全黑了,城市華燈初上,空氣悶悶熱熱的,遠近都有車流聲。

驀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一又是要跟她恭喜的吧。

從夏調整好微笑,轉過頭,然後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