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略帶一絲沙啞的聲音讓水墨前撲的動作一滯,她脫口而出的“愛愛?”被女人唇邊豎起的手指堵了回去。這時一個粗豪的男聲在帳外響了起來,水墨下意識握緊了匕首看向帳篷的入口處,那聲音分外響亮,可以想象那男人就站在門口,隨時會進來。帳外好像有一個女人在低聲說些什麽,聽口氣是要阻止其他人進來。

“噓。”女人迅速起身來到水墨跟前,看著那雙熟悉的,帶著三分驚喜七分緊張的大眼睛,水墨一時間有些迷糊,在這兒?赫蘭?碰上元愛?不等水墨多想,元愛一把拉住水墨的手,將她帶到一個大藤條箱跟前,掀開箱蓋,在裏麵倒騰了幾下,示意水墨趕快進去。水墨本能的聽從了她的指示,剛剛蜷縮蹲下,衣服狀的柔軟布料已經鋪在了她的身上,有些分量,接著眼前一暗,箱子被蓋上了。

水墨使勁閉了閉眼,這才適應了眼前的黑暗,她順著藤條箱的縫隙看出去,元愛已經飛快地坐回了原位。這時帳篷裏忽然一亮,有人掀開帳簾走了進來,是個身材壯實的赫蘭男子,衣飾華貴,但不是赫蘭巴雅,雖然看不清臉孔,可這人明顯比那妖瞳矮了一頭。一個頭發花白的赫蘭女人氣憤地跟了進來,她嘴裏依舊在嘮叨著,卻沒有人理會她。直到元愛對她做了個禁言的手勢,她才閉上了嘴,但還是非常憤恨地瞪著那些男人。

帳篷裏這時幾乎亮的是一覽無餘,那男子身後跟著幾個隨從,他們手裏的火把正熊熊燃燒著。男人狀似無意地將帳篷裏打量了一番,他轉過來的臉被箱子裏的水墨看個正著,粗眉深目,隆起的鷹鉤鼻顯示著赫蘭人典型的長相。不醜,但比赫蘭巴雅的俊秀差的多了……呸,水墨在心裏啐了一口,長的越好看,心腸越黑!

“二王子,您這是何意?”等那男人和隨從把帳篷裏看了個清楚之後,元愛才冷淡地問了一句。水墨一愣,二王子?赫蘭克雅眉梢一揚,“你還是不喜歡講赫蘭語嗎?這可不太好……”他語帶金石之音,水墨克製住自己想要掏耳朵的衝動,心裏想著他的漢話說的可沒有赫蘭巴雅好聽。

“您闖進我的帳篷就為了說這個?”元愛不為所動,水墨聽得出,她刻意強調了闖進兩個字。赫蘭克雅微眯了下眼,接著又笑說,“你誤會了,一個天朝的賤卒跑掉了,我怕你被那樣卑賤的人驚嚇到,特地過來看看。”他轉回了赫蘭語,水墨聽不懂,隻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殿下!”一個隨從發現了什麽,他伸手指向某處,水墨的心登時一緊。剛才她鑽進來之後,隻大概把破口處恢複了一下,還沒來得及仔細弄就被元愛發現了,“咕嘟!”水墨覺得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好像太大了。

好在帳裏眾人的目光焦點都在她鑽進來的那處破口,赫蘭克雅緩步走了過去,兩個隨從立刻跟上,兩人彎刀都已出鞘。“殿下,應該是被匕首割破的,難道……”一人跪下檢查過後報告,他懷疑的目光立刻飄向鎮定自若的元愛。

赫蘭克雅用眼神製止了他,轉身看向元愛,目光灼然地盯著她問,“這是怎麽回事兒?你沒有注意到嗎,安雅公主?”不知為何,他這句話是用漢話說的。箱子裏的水墨倒吸了一口涼氣,她不自禁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安雅……公主?!

“沒有,在你們進來之前我一直在小憩。”元愛掃了一下那個被水墨割出來的破洞,語氣帶了點不耐煩,好像看那一眼都是多餘似的。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一個隨從顯然很不滿意元愛的態度,他想要跨前一步,卻被赫蘭克雅攔住,“多倫,不得無禮!”

“我知道?我隻知道自從來到這個帳篷,二王子您一直在說,這地方連隻蚊子都飛不進來,讓我什麽也不用擔心,什麽也不用管……怎麽,現在又需要我擔心了?”元愛語帶嘲諷地看著赫蘭克雅和他的隨從們。

赫蘭克雅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笑容,不如說是肌肉無意識地抽搐。但這些話確實是他說的,當時不過是想提點元愛,不用動逃走的念頭而已,誰知道現在卻被她拿來反諷自己。可現在絕不是跟這女人翻臉的好時機,等你落到我手裏那天……赫蘭克雅暗自咬牙。

沒等他想好該說些什麽,元愛已經款款地站了起來,帳裏的人都緊張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水墨眼瞅著她朝自己的方向走來,身體愈發緊縮,“吱呀”一聲輕響,箱蓋又被打開了,水墨僵住不動,呼吸近乎停止。接著又聽見幾下響動,元愛冷冷地說,“不相信就查吧,反正你從沒有相信過我們不是嗎?”

水墨已經沒有勇氣再看向箱外,明明緊張到極點,偏偏腦中一片空白,連祈禱都忘記了,帳中一時間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赫蘭克雅正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麽辦,一個赫蘭戰士忽然走進帳內大聲稟報,說是發現那個南人正朝著山穀方向逃走!說完,他很隱蔽的做了個手勢。

赫蘭克雅一愣,再看看神情淡漠的元愛,他眼珠一轉立刻說到,“看來那卑賤的南人雖然割破你的帳篷,但並沒有進來,天女果然有天神保佑!”說完,他一手撫胸彎了彎腰。元愛心裏一怔,跟著就明白了他什麽意思,卻什麽也沒說,隻略彎身回禮。

“打擾了,我會加強這裏的守衛的,請安雅公主放心,安心準備今日的晚宴吧。”赫蘭克雅微笑著說完,率先邁步走了出去。帳篷裏瞬時恢複了之前的昏暗和安靜,元愛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那個站在帳篷門口觀察的老婦人對她做了個手勢,她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元愛走過去跟那老婦人貼耳說了幾句話,老婦人連連彎身出了帳篷,元愛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轉身跑到箱子跟前,把水墨從衣服裙子堆裏刨了出來。“阿墨!”她低促地叫了一聲。“嗨……”臉色蒼白的水墨苦笑著對她搖了搖手,不知道是捂的還是嚇的,她身上已經濕透了,被汗打濕的頭發,一綹綹的貼在額頭。

“阿墨……”跪在箱邊的元愛跟水墨擁抱在一起,水墨能感覺到她的顫抖,一滴淚水忽然落進了她的衣領裏,水墨輕微哆嗦了一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為你禱告上蒼,希望不要因為爹的原因而讓你……”剩下的話元愛說不出口,在這個時代,指責長輩的錯誤乃是大不孝。水墨眨眨眼,“你放心,我這人命硬的很,在你家就已經久經考驗了。”

元愛被她逗得含淚一笑,她伸手摸了一下水墨的喉部,“看起來還挺明顯的,阿墨,你的藥還剩多少?”窩在箱子裏的水墨費勁地把脖領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錦囊,元愛看見了不禁一笑,這還是她幫水墨做的呢。水墨晃了晃,“還有兩粒,吃過一次了。”元愛點點頭,沒說話。

水墨慢慢地坐直了已經酸麻的身體,她打量了一下四周,低聲問,“現在安全嗎?那個什麽二王子會不會殺個回馬槍?”元愛一怔,突然笑了,水墨不明所以,就聽她笑說,“回馬槍?好久沒聽你說這些奇怪的話了,真想念那段日子……”

水墨一扯嘴角,順嘴答道,“要是沒你爹,我倒有可能會懷念一下……”話說一半覺得不太合適,剩下的趕緊生咽了回去,嘴巴尷尬地動了動,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倒是元愛淡淡一笑,幫她解了圍,“你放心吧,阿嬤在外頭幫我看著呢,再說赫蘭克雅現在不敢得罪我的。”

“赫蘭克雅?那個二王子?”水墨眉頭一蹙,見元愛點頭,她跟著又問,“愛愛,你怎麽會來赫蘭,還變成了什麽安雅公主?那老……你爹呢?”聞言元愛身體一僵,她沒有回答,靠著箱子緩緩坐了下去,同時摘掉了自己的麵紗露出了美麗的麵容。

那樣的孤寂毫不掩飾地從元愛的身上發散了出來,水墨這才發現她瘦了很多,跟當初那個體貼愛笑的女孩兒仿佛是倆個人。原本豐潤的臉頰也瘦削了起來,雖然清晰的線條讓她的五官更顯豔麗,但那份帶著一點童真的柔和卻徹底消失不見了。

想想之前她譏諷赫蘭克雅的那幾句話,如不是親耳聽到,水墨絕不相信這是溫柔的元愛說出的話。如果是自己上陣的話,殺傷力也不過如此了吧,水墨自嘲地想。看來這兩個多月,不光是自己,元愛也被迫“成長”了,殘酷的現實果然是最好的老師。

“阿墨,雖然我不該這麽說,可是跟現在比起來,我寧願跟你一樣上戰場!”沉默良久的元愛忽然開口說道,她看了水墨一眼,笑的很淡,淡的……像在哭。水墨心裏有點發堵,卻隻能怔怔地看著她,她到底經曆了什麽?也許是錯覺,水墨覺得她原本清澈的眼眸卻怎麽也看不到底了。

元愛垂下眼睫半晌,再抬頭已是微笑,“我的事情一言難盡,如果有時間,我會一樣樣的告訴你,現在你先告訴我,你這段時間是怎麽過的,你怎麽被赫蘭人抓來了?魯維怎麽樣了?”她一連串的問題讓水墨苦笑著撓了撓頭,“魯維,應該很安全吧……至於我,我的經曆倒是一言能盡,就四個字,四處逃命!”“哧!”水墨說話的口氣讓元愛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又趕忙道歉,“對不住,我不該笑的。”說完她握住了水墨的手,“阿墨,再見到你真好。”

水墨微笑著點點頭,的確,雖然時間地點都不對,但還能見到朋友真是件好事,水墨言簡意賅地把自己這兩個多月的經曆說了一遍,兩人聲音都壓到了最低。元愛認真地聽著,水墨話音剛落,元愛就說,“這麽說,如果能讓你溜進那些南人商隊裏,你就有可能逃走?”

“暫時隻能如此,我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了,對了,愛……”水墨正想說,你呢,我們應該一起逃走吧。帳外那個老婦人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水墨下意識地又縮回了箱子,元愛倒是很鎮定地聽她說完,又把箱子蓋上,才起身走了過去。

水墨熟練地從縫隙中窺去,元愛走到帳邊,那老婦人進來跟她說了些什麽又轉身出去了。沒等水墨琢磨過味兒來,元愛快步走了回來,“唰”的一下把箱子打開。水墨嚇了一跳,一抬頭,就看見元愛的表情充滿了喜悅,就如同以前她背著元睿偷送東西給自己吃一樣。不等水墨開口,她強壓興奮低聲說,“阿墨,我有辦法讓你離開這裏了!”

※※※

“謝謝你,嬤嬤,”元愛接過老婦人手裏的東西,目送她把帳簾掩好,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轉過身來輕聲呼喚“阿墨,可以了。”一個苗條的身影聞聲從陰暗處走了出來,她正不自在地調整著脖子上的裝飾,盆中的火光映得她的臉龐或明或暗,一臉笑意的元愛微微一怔。

“愛?”水墨一抬眼,發現元愛正凝視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麽,就試探地叫了一聲。元愛眨了一下眼睛,神情又靈活了起來,她婉轉一笑不掩欣賞,“阿墨,自從我認識你,你一直是男裝打扮,今天看你穿著赫蘭女人的服飾,真……好看!”

“是嗎?”水墨忍不住又活動了一下頸項,好看不好看她暫時顧不上,脖子上麵用絲絛纏了好幾圈,這讓她覺得窒息,元愛說是為了遮蓋她的“喉結”。一想到這兒,水墨就哭笑不得,一個女人,還得用飾物遮掩喉結……“好啦,如果你能順利逃出去,以後再也不用裝男人了,忍忍吧。”元愛一看水墨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水墨勉強一笑,“愛,這個辦法真的有效嗎?會不會連累你,還有,你真的不跟我走?”元愛拉著水墨坐在了幾案跟前,打開她已經長到腰部的頭發,用角梳慢慢地梳理著。聽水墨再一次問起這個問題,元愛心裏暖暖的,她聲音輕細,“放心吧,奴隸交易,在赫蘭再平常不過,至於我……”她頓了頓,與鏡中的水墨對視了一下才微笑著說,“現在我留下,遠比跟你一起逃走要安全的多,畢竟還有我爹。”

水墨眉頭一蹙,元愛不等她開口又加了一句,“阿墨,相信我,好嗎?”看著鏡中反射出來的,有些模糊的笑容,水墨咬了下嘴唇,點點頭,但表情依舊帶著陰霾。兩人不再交談,元愛好像很享受幫水墨打扮的樂趣,她甚至低低地哼著家鄉的小調。

“你看看,怎麽樣?”元愛邀功似的輕推了一下水墨的肩頭。正在發愣的水墨順勢掃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也有點吃驚。自從來到這個朝代,扮男人,上戰場,水墨甚至連臉都不敢洗的太幹淨,以免招來無妄之災。要知道那些在屍山血海裏拚殺,有今朝沒明日的兵卒一旦喝醉了,沒什麽是他們不敢幹的,男人還是女人有時並不重要,他們要的隻是發泄。要不是有中郎將的庇護……水墨打了個寒顫。

“阿墨?”元愛歪頭看向她,水墨趕緊一笑,“好久沒把臉洗這麽幹淨了,都快忘了自己長什麽樣了。”“咯咯,”元愛笑了出來,又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轉手拿過一幅麵紗給水墨帶好,又端詳了一下,“赫蘭人的衣服我一點也不喜歡,但是這麵紗實在是個好東西。”

“是啊,也比較適合逃命,”水墨低頭打量了一下身上的穿戴,元愛做了個同意的表情。也許因為赫蘭人是遊牧民族,居無定所,他們的服裝窄袖束身便於行動。水墨身上穿的是普通赫蘭女人的服裝,繁複程度遠比不上元愛那身華麗的“禮服”。

“我給你的東西都帶好了嗎?”元愛再次幫水墨檢查,水墨摸摸腰間的袋子,“都在!”元愛一笑正要開口,外麵傳來了赫蘭人的聲音。水墨迅速和元愛交換了位置,她順手拿起麵紗幫元愛帶好,幾個赫蘭女人已經走了進來。

水墨偷眼打量,其中兩個女人所穿的衣服比常人都要華麗,一個身形略壯的女人畢恭畢敬地跟元愛交談著。元愛又變成了之前那副淡漠的樣子,隻簡潔地回答了兩句,就對水墨優雅地伸出了手,“香兒,我們走吧。”“是,小姐。”水墨將她小心地扶了起來。

那個赫蘭女人打量了一下水墨,水墨假裝不知道,埋頭幫元愛整理了一下裙擺。那個赫蘭女人突然問了一句什麽,元愛細眉一挑,“香兒你也不認識了?難道二王子說過,我出席宴會不可以帶自己的下人嗎?”這番話她說的是漢話,水墨心裏一硬,但表情很自然地看了一眼赫蘭女人。

赫蘭女人尷尬地一笑,“安雅公主,您誤會了,隻是……當然可以,請!”她知道一旦元愛講漢話,那就意味著她很不高興。這個女人對二王子太重要了,妮卡想到這兒,身子彎得更低,一切都是為了王子的大位,她冷冷地扯了下嘴角,再抬頭,又是那樣謙卑的笑容。

“算了,香兒,你先去把供奉的器物交給我父親,去伺候他吧,告訴父親,我這兒有人……照顧!”元愛話裏有話的表達了自己的不滿。“是,小姐!”水墨恭敬地福了下身,又對那個赫蘭女人彎腰行了個禮,捧起早就準備好的托盤轉身往外走。果然如元愛所預測的那樣,那些女人一聽是供奉用的,根本就不敢攔她。

緩步走出帳篷,水墨不緊不慢地走著,直到一拐彎,元愛的帳篷已消失在身後,她這才大大的鬆了口氣,加快腳步,按照元愛指明的方向走去。此時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一堆堆的篝火燃燒著,烤架上牛羊滲出的油脂不時滴落到火中,“嗞啦”一聲過後,隨風飄來的是濃濃的脂香。

赫蘭戰士們三五一群圍著篝火,他們大聲嬉笑著,美酒好像水一樣被他們倒進嘴裏。個別的火堆之旁,還有幾個赫蘭族的女人正在載歌載舞,腰肢柔軟擺動,口中的曲調悠遠綿長,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這種祥和歡快,充滿了異族風情的歌舞讓水墨一時間有些恍惚。

“呀!!不要!放開我!!”一聲慘呼迅速拉回了水墨的注意力,一個衣衫破爛的天朝女子正跌跌撞撞試圖從幾個赫蘭戰士的戲弄中逃脫。那些赫蘭戰士哈哈大笑著,你推一下,我掐一把,水墨就聽著“嘶拉,嘶拉”的布料破裂聲不停地響著,那聲音幾乎撕裂了水墨的耳膜,可她隻能眼看著那女子身上的衣物越來越少。

那女子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絕望,周圍的赫蘭人卻毫不在乎,有人還在大聲呼喝叫好。水墨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再顫抖,她握緊拳頭,硬著心腸扭頭看向它處,繼續前行。從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為止,水墨學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這世上沒有救世主,一切都得靠自己,好運到無敵的聖母虛幻的甚至比不上一個肥皂泡。

慘叫聲終於還是消逝了,越往前走,篝火越明亮,一個巨大的白色蓬帳就矗立在不遠處,水墨咽了下口水,那應該就是赫蘭族長的汗帳了吧。“趙二,回頭別忘了再清點一下那些奴隸。”“知道了,馬老哥,你老是這麽小心翼翼的,那些貨全都給迷倒了,往哪兒跑啊!”“就是,有工夫想那些不值錢的奴隸,我倒覺得送給大爺的那幾個赫蘭女人比較有味道,嘿嘿。”

幾句漢話隨風飄來,水墨扭頭看去,幾個穿著南人服飾的中年漢子正圍坐喝酒談天。他們所在之處並沒有篝火,隻有火把劈啪燃燒著,光線比其他地方陰暗了許多,顯然那邊是商隊的臨時住處。

水墨眼睛一亮,元愛說的果然沒錯,這些商隊給赫蘭人帶來他們需要的鐵器,食鹽和衣物,而赫蘭人拿這些被他們俘虜的天朝百姓來做交換。“跟我來!”一句僵硬的漢話突然在水墨身後響起,水墨身體立刻緊繃,但入眼的花白頭發又讓她悄悄鬆開了放在腰間短刀上的手。

元愛說過這老嬤嬤跟她淵源深厚,再忠心不過。一切貌似都很順利,老嬤嬤按照元愛的吩咐迷昏了一個奴隸,好讓水墨頂上。而真正的香蘭丫頭穿著跟水墨一模一樣的衣服,捧了托盤去找元睿了。一想起元睿那張永遠陰沉的臉孔,水墨巴不得現在就逃走。

老嬤嬤熟門熟路的領著水墨避開眾人,來到了奴隸們被扣押的地方,那些奴隸果然都是昏沉沉躺在馬車上,沒有任何遮蓋,任憑夜風侵襲。水墨心裏咂舌,商人重利,根本沒有什麽國仇之說。雖然這些奴隸都是南人,但在他們眼裏不過就是商品罷了。“嬤嬤,謝謝你!”水墨小聲地說,老婦人看了她一眼,幹涸的嘴唇咧出了一個笑容之後,迅速轉身離開了。

今晚是赫蘭族長的盛宴,聽說是因為顧邊城的驃騎軍遵循上令,全部撤退回了太平關,而天朝議和的消息更是讓這些赫蘭人開懷。這是因為這樣,南人商隊這邊並沒有太多人關注,更利於水墨的逃亡。

水墨並沒有急於換上那套奴隸的破爛衣衫,這裏離奴隸們所在的馬車還有段距離,為了以防萬一,水墨決定還是穿著這身比較保險。她開始悄無聲息地潛向馬車,那幾個負責看守的漢子仍在高談闊論,並沒有注意到這裏。

一步,十步,愈來愈近,奴隸們身上的味道隨風飄來,那令人作嘔的酸臭味道卻讓水墨欣喜不已,她離成功脫逃又近了一點。一個微笑剛要浮上她唇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水墨甚至來不及回頭,就已本能地抽出腰間短刀向身後揮去。

那一刀仿佛割向了空氣,一無所得,已回過頭的水墨發現自己身後什麽都沒有。但戰場上鍛煉出來的直覺讓她非常不安,水墨下意識地做了一個決定,馬上離開這裏才安全,她拔腿就想跑。

“啊……唔!!”水墨一隻腳還在空中,就被人從身後一把捏住了脖子,那聲驚叫也迅速被另一隻手捂了回去。水墨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股強大的壓力從那人身上發散出來,太可怕了……水墨立刻意識到這是她遇到過的最可怕的敵人,她毫不猶豫地一肘砸向那人軟肋。

“水墨?”那人嘴裏的熱氣噴向了水墨的耳際,聲音沉厚,水墨的動作登時一僵,她根本就沒過腦子,隻聽見自己脫口而出的聲音,“顧邊城?”水墨覺得後背緊貼的身體一硬,眼前花了一下,她已經被人轉了個個兒,男子麵容頓時映入眼簾。

長眉,修目,高挺的鼻梁,方正的下顎,氣度沉穩如山嶽,如果不是那道幾乎劃過他整個左頰的傷疤,這男人可以說長得很俊秀,他,就是神將顧邊城?水墨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看……顧邊城也打量著懷中的“女子”,那日在營門遠遠地就認出了他,還沒想好該如何跟他聯係,就聽到了一個天朝賤卒逃走的消息。更萬萬沒想到的是,無意間發現的鬼祟人影竟然是他,這小子還穿上了赫蘭女人的衣物,顧邊城有點好笑。

“你怎麽知道是我?”顧邊城直問重點,他自十幾歲奔赴沙場而又受傷之後,除了極親密的幾個人之外,再也沒人見過他摘下頭盔的樣子,沒想到隻說了一句話,就被水墨認了出來,他有些好奇。“呃,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你的聲音,也許……”水墨呐呐不能成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一下子就叫出了顧邊城的名字。

雖然被顧邊城無情的射了一箭,也許自己心底一直在盼望著他能遵守諾言來救自己,就像在牧場,就像現在這樣,溫暖的懷抱讓人覺得很安心……懷抱?水墨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跟個女人似的被他抱在懷裏,就想掙紮,沒成想人沒掙脫出來,麵紗卻被顧邊城薄甲的鎖邊兒勾了一半下來。

風吹雲開,月光如水般傾瀉在了水墨的臉上……“大王子殿下,請您放心,您需要的貨物我一定會及時送到的!”一個語帶討好的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打破了眼前的寧靜。大王子?赫蘭巴雅!水墨下意識地想掙紮躲藏,顧邊城輕聲說,“別動!”那麽多赫蘭人戰士,如果現在離開,無異於此地無銀。顧邊城看著僵在自己身前乖乖不動的水墨,忽然微微一笑,他無聲地帶著水墨往陰影裏又退了兩步。

赫蘭巴雅漫不經心地聽著商隊老板的阿諛奉承,他的心裏卻想著那個阿墨到底跑到哪兒去了,蘇日勒確定沒有任何他已逃離大營的痕跡。雖然蘇日勒使計讓克雅他們誤以為那個南人逃到山穀方向去了,可是……“大王子殿下?”商隊王老板說的口幹舌燥,就感覺赫蘭巴雅並沒有在聽自己說話,故小心翼翼地喚了他一聲。赫蘭巴雅迅速收斂心神,他微笑著正要開口,無意間眼風一掃,他頓時停住了腳步。

那邊陰影裏站著兩個人,一個身形高大,另一個背對著自己的是一身赫蘭女子的裝扮。不知道為什麽,赫蘭巴雅覺得有些不對,那個身材細瘦的赫蘭女子看著有點……他邁出一步想過去看看,可又立刻停住了腳。

不明所以的王老板抻頭一看,立刻打了個哈哈,“殿下,王上送出的女子果然不同凡響,我這侄兒一向寡情,竟然也……男人就是男人,嘿嘿……”赫蘭巴雅眯眼看了半晌才轉回身,微笑說了句,“這禮物你們喜歡就好,告辭,我們晚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