盔甲反射著月光,仿佛滿山遍野都是那冷冷的銀色,訓練有素的戰馬踏著無聲的節奏向河對岸逼近。阿七對水墨眨了一下眼睛,也沒見他如何動作,戰馬已載著他繼續前行。水墨下意識地追著他的背影看,波光粼粼中,馬匹的毛色亮的如同抹了一層胭脂一樣,健壯的筋肉在毛皮下徐徐運動,美麗又強悍。

不用人指揮,赤鴻自覺地停在了顧邊城的一側,它甩頭輕輕蹭了一下顧邊城的大腿。“城哥,赤鴻這幾天都沒吃好,我看它是想你了。”阿七邊說邊摸了一下顧邊城所騎的那匹黑馬,“我的烏雲如何?”顧邊城微微一笑,“好吃好睡。”阿七嘖了一聲。

兩人旁若無人的閑聊著,土匪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些悍匪在天朝和赫蘭之間橫行無忌已成了習慣,現在被人這樣輕視著卻又無力反抗,這種滋味很難熬,可驃騎軍雪亮的長槍讓他們沒得選擇。驃騎軍從不需要俘虜,一想到這個,再心狠手辣的土匪也會遍體生寒。

風娘細白的牙齒緊咬著嘴唇,一向都是她玩弄別人於鼓掌之上,沒想到今天卻步步失算,被人利用了不說,現在能不能保住性命還得另說。當初一見顧邊城,風娘就對他產生了興趣,畢竟對她的美貌無動於衷的男人實在不多。原本想著或許自己撈了條大魚,誰知道魚太大了,反過來是要吃人的。看著臉上還帶著殘餘偽裝的顧邊城,風娘恨的咬牙,自己從沒這樣被一個男人騙過。

為了讓自己冷靜,風娘又把目光移到了一旁,正好落在阿七的側臉上,看著那俊俏的線條,她心頭更是怒火難平。沒有一個女人能忽視阿七的容貌,就算曆經千帆的風娘也不例外,方才這男人縱馬過來之時,風娘覺得自己的目光就仿佛被黏住了一樣,不能移轉。

他倒是沒有像顧邊城那樣禮貌卻忽視自己,反而上下打量了幾眼,嘴角噙著抹笑。可風娘半點也沒有平常那種被男人欣賞,甚至看他們色欲攻心而不得的驕傲,反而覺得自己在這個俊美至極的男人眼裏,就如同自己偽裝的身份一樣,一個舞妓,挺漂亮,但僅此而已。

“該死的!”風娘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回到她身旁以便保護她的王老板聽了個正著,他壓低了聲音說,“姑娘,不要動氣。”風娘的眼瞼跳了一下,她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不用估算也知道,不要說自己這邊人少,就算再多幾倍,也不是驃騎軍的對手。風娘的腦子飛快地轉動,想著該如何脫身。

顧邊城覺得臉上有些癢,摸了一把,用來易容的米粉紛紛落下,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水墨。正站在河裏發愣的水墨跟他目光一碰,突然就明白了他什麽意思,伸手在身上踅摸了一下,一把扯下麵紗在水裏浸濕,然後跑了過來。

“有勞。”顧邊城微笑著道謝,拿起那塊濕巾快速地擦著自己的臉。水墨就那麽仰頭看著他,線條硬朗的下顎,挺直的鼻梁,斜飛的長眉漸漸顯現出來,隻有那道長疤依舊存在……那是一張英挺俊朗的臉,甚至那道傷疤都沒能損害他的麵容,反而讓他有了一種獨特的風格。

水墨忍不住掃了一眼阿七,然後轉開目光拍了下胸口,這個男人不能多看,對心髒供血不好。不過她發現就算阿七如此耀眼,他身旁的顧邊城依然不能讓人忽視,不同於阿七給人那種遙不可及的感覺,顧邊城沉穩的就像大地,包容且安全。

風娘也是怔怔地看著顧邊城,這就是神將的真正麵容嗎?她的心突然開始跳的厲害……王老板的眉頭卻緊皺了起來,他悄悄拉了一下風娘的袖子,“姑娘,聽說從沒有人見過神將的真正模樣,難道他……”王老板的話雖然沒說完,風娘卻迅速領會了他的意思,這世上,沒有比死人更會保密的了。

無計可施的風娘一咬牙,雖然這不見得有效,但現在隻好如此了,但願那個人可以起作用。“真沒想到,今天不但見識了神將大人,連天朝第一才子謝之寒謝大人也會來這苦寒之地。”風娘嬌笑了一聲,話一出口,頓時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然後又齊齊看向阿七。

謝之寒?水墨愣了一下,跟著轉頭看了過去,這是他的名字?才子……看著一臉似笑非笑表情的阿七,水墨苦笑著想,登徒子還比較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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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謝之寒玩味的摩挲著手中之物,風娘嬌媚一笑,“這還不夠嗎?就算謝大人您不認識,神將大人也一定知道。”謝之寒目不轉睛地看了風娘半晌,忽然一扯嘴角,策馬回轉到了顧邊城那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風娘僵直的肩膀這才垮了下來,濃密的鬢發中滑下了幾滴冷汗。

“城哥。”謝之寒手腕輕輕一甩,顧邊城手掌一張一合,一個硬物已被他捏在手中。他們的動作太快,站在赤鴻身旁的水墨雖然眼睛瞪得溜圓,可還是什麽都沒看見。顧邊城並沒有張開手掌去看,麵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水墨不禁有些好奇,下意識地盯著顧邊城看。

對於水墨的凝視顧邊城好像沒有感覺到,他不用看,手中熟悉的觸感已經告訴了他這是什麽。掌心傳來的刺痛讓顧邊城發現自己握得太用力了,他立刻警醒過來。感覺到了水墨的注視,顧邊城略略偏頭,正和水墨的眼神撞個正著。

水墨被嚇了一跳,因為窺伺被抓到讓她很尷尬,隻能幹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睫,感覺到顧邊城的目光並沒有轉移。看著他明明不自在卻假裝一切正常的樣子,一股淡淡的笑意浮上了顧邊城心頭,從第一次見到這小子開始,不論在什麽情況下,不論他有多膽怯或多卑微,但他眼底的那抹精神卻從沒消失過。

倔強?執著?無畏?顧邊城試圖為那抹精神找一個說法,但都覺得不準確。其實任何一個來自現代的人都可以告訴他,那種精神叫“平等”。“城哥?”謝之寒輕喚了他一聲,顧邊城心神一斂,這才發覺自己竟然在盯著水墨發呆。一個小兵,一個男人……

顧邊城不動聲色地轉過頭來,沉聲說,“既然如此,先帶她回城,證實了她的身份再說。”謝之寒點點頭,背朝鳳娘方向的他,臉色遠沒有剛才的咄然不屑,“也隻好如此了,可惜了我們的計劃,我說你那……”他話未說完,顧邊城眼光一閃,“阿起!”

謝之寒嘴巴動了動,雖然心有不甘,可還是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想想顧邊城的感受,他在心裏歎了口氣,正想說話,卻不經意間看見水墨正盯著他,臉上寫著懷疑和猜測。謝之寒極聰明,心思一轉就明白了水墨在想什麽,記得在劫殺赫蘭巴雅之時,他曾叫過自己“阿七”,顯是誤會了什麽。

想到這兒,他突然對水墨做了個鬼臉兒,“小字文起,不是阿七。”正暗自揣測的水墨猛然被人看破了心事,不禁張了大嘴,不知所措。謝之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為什麽,能占這個一向伶牙俐齒的小卒子的上風,感覺很好,他邊笑邊轉身策馬朝鳳娘馳去。顧邊城看著離去的謝之寒,又看了看水墨,文起這個字號,他一向不喜歡被人知道。

“我們走吧,”顧邊城的聲音在水墨身側響起,正看著謝之寒的水墨一抬頭,馬上得顧邊城略彎身,那隻修長的手掌就在她眼前。連腦子都沒過,水墨就覺得自己手掌一暖,人已經坐在了顧邊城身前,已經有些熟悉的溫暖立刻包圍了自己。那邊正在和風娘“交涉”的謝之寒收回了自己的餘光,微笑著說,“風娘姑娘,廢話說得夠多了,要麽跟我們走,要麽留在,這兒!”

雖然隔的遠,但水墨依舊能夠感受到風娘的憤怒和無奈,她被迫下了自己的馬。不知道她跟那個王老板說了些什麽,王老板點點頭,做了個手勢。那些土匪再不滿也隻能無可奈何地放下武器,任憑驃騎軍將他們圍了起來。

風娘臉色極差地瞪著謝之寒,“謝大人,我希望你說話算話!”謝之寒唇角一勾,“放心,我又不是土匪。”也許今晚失敗的次數太多,風娘早沒了平日裏的沉著冷酷,謝之寒一句諷刺也讓她兩隻手氣得直哆嗦。

王老板急行兩步靠近風娘,低聲說,“姑娘冷靜,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小的們!”風娘好像很煩躁,胡亂地點了下頭,一把推開擋在自己跟前的王老板,走到謝之寒跟前伸出手,帶了點嘲諷地說,“謝大人,你還等什麽?”謝之寒咧嘴一笑,潔白整齊的牙齒反射著微光,“哈!”他一聲呼喝,烏雲邁著輕快地步伐轉身跑了回去。

風娘的手就伸在半空中,夜風吹拂著她的衣袖,她臉色極白。一個體形高大的驃騎戰士策馬上前,二話不說,將風娘一把扯上了馬,動作算不上粗魯但也決不溫柔。看著花容慘淡僵坐在馬上的風娘,土匪們有些**。

包圍著他們的驃騎軍絲毫也不掩飾殺意,王老板相信這些冷酷的戰士甚至希望土匪們能騷亂下去,好給他們一個格殺勿論的理由。王老板立刻回頭冷冷的,一一看過去,土匪們這才又安靜了下來,隻能眼看著風娘被人帶走。

王老板狀似無意摸了一下胸口,剛才風娘推他的時候塞了一樣東西在他懷裏,王老板低頭掩蓋了自己的表情,顯然風娘並不如她所表現出來的那麽憤怒暴躁。風娘冷冷地看著顧邊城還有坐在他懷中的水墨,水墨調轉了目光,風娘的眼神讓她有些不舒服,除了憤怒,還有些別的……顧邊城看了一下四周,朗聲說,“我們回家!”

“嘭,嘭,嘭!”軍鼓悶響,旌旗飄揚,低沉的鼓音一下下的敲擊著人們心頭,水墨感覺自己的心跳已經跟鼓聲融為了一體,沉重而有力的跳著,仿佛下一秒就會跳出胸膛。暫充顧邊城親兵的水墨近乎瞠目地看著四周那些拚命激動呼喊的人,就算是現代的追星族也不過如此,而且遠比不上這些百姓的真誠熱烈而且守規矩。

周圍的驃騎軍卻是一付習以為常的樣子,人人背脊挺直,盔明甲亮,一臉肅容地坐在馬上,目不斜視。那些訓練有素的戰馬們也絲毫不受周圍嘈雜環境的影響,踩著自己的節奏前行。

太平關,曾是天朝防禦赫蘭最重要的一道關口,前前後後被襲擾三年,三個月前更是差點被赫蘭人攻破入城。太平關裏的百姓們都知道,一旦赫蘭人入城,除了屠戮,他們不會享有別的待遇,但足足輩輩生活在這裏的他們無處可逃。現在得知赫蘭人已被趕走,並與天朝簽訂停戰協議,這些百姓對驃騎軍的崇敬已接近了狂熱。

自從來到天朝,一直生活在最底層的水墨從沒有過這般待遇,受驃騎戰士們的軍人氣質所影響,她下意識地挺胸抬頭,讓自己坐的更挺拔一些。“快看,這就是驃騎軍!”“這才是我天朝的大好男兒!”“總有一天我也會像他們那樣!”一個響亮卻帶著些稚嫩的聲音吸引了水墨的注意。

她循聲扭頭看去,路邊擁擠的人群中,數個不過十三四的少年正滿臉崇敬和羨慕地看著驃騎軍從他眼前經過。其中一個個子最瘦小的,卻偏偏站在前頭。

這個對驃騎軍全神關注觀察的小男孩兒立刻發現了水墨的目光,他有些羞澀且激動,但仍努力地挺起自己並不寬闊的胸膛迎接水墨的“檢閱”。水墨心裏一怔,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魯維,他也曾經這樣豔羨地看著驃騎軍經過,水墨下意識地對那男孩兒笑了笑。

小男孩兒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他身旁的小夥伴們也發出了羨慕的聲音,雖然水墨已經漸行漸遠,但他依舊盯著這個對他表示善意的驃騎戰士。感受到他視線的水墨卻有些後悔,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無意之舉可能會鼓勵一個男孩子從軍,上戰場,然後……水墨覺得身上一寒。

“怎麽樣,受人崇敬的滋味如何啊?”策馬騎在她身旁的謝之寒笑問。水墨回過神來,扭頭看去,他俊美的麵容都覆蓋在盔甲之下,普通兵士的戰甲掩蓋了他的光芒。水墨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麽不跟前麵的顧邊城同行反而跟自己混在一起,卻也沒有多問。戰場以及政治博弈她不懂,但多管閑事多吃屁的道理還是明白的。

“還好,”水墨淡淡地說,聲音幾乎被人群的歡呼所掩蓋。但謝之寒的耳音很靈敏,他一挑眉頭,“隻是還好?你一個賤卒所能得到的無上榮光不過如此了。”看來實話都刺耳,水墨深呼吸了一下,又緩緩地吐氣,“如果這種榮光要讓我用這段日子的遭遇去換,我寧願不要。”“喔?難道你想一輩子做個賤卒?”謝之寒語調帶笑,但水墨能聽得出他話語中的不屑。

水墨惟有苦笑,像他們這樣生來驕傲的男人,是不能理解自己這樣普通“男人”的想法的。本來不想回答,但謝之寒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水墨有些無奈地說,“不想,但我也不想當英雄。”“英雄有什麽不好?”謝之寒步步緊逼。

水墨有些惱怒,聯想到自己這幾天的遭遇,心說要不是你們這些所謂的英雄,我會那麽倒黴的被抓來擄去,被箭射,被拉著跳崖,被反悔,被追殺還有被迫殺人嗎?!一想到這兒,一雙異色雙眸登時出現在眼前,那雙絕望的,憎恨的眼睛……

“啊!”水墨低促地叫了一聲,戰馬突然停住,她差點摔下馬,幸好謝之寒不為人知地扶了她一下。“多謝!”水墨低聲道謝,謝之寒沒說話,而是像其他戰士一樣,端坐馬上。水墨抬眼望去,原來他們已經到了城中類似廣場的位置。獵獵軍旗之下,黑虎軍主帥燕秀峰正等在前方,一看見顧邊城翻身下馬,他立刻笑容滿麵地走下點將台迎了過去。

“燕帥!”顧邊城雙手握拳,恭敬行禮,雖然他在軍中的職位比燕秀峰要低些,但因戰功卓著,皇帝欽許,他可以不跪任何比他官職高的將領。

“哈哈哈,”燕秀峰大笑幾聲,伸手扶起個顧邊城,“邊城老弟實在不愧神將之名,此番出手,殺得赫蘭蠻族直退數百裏,為兄自愧不如啊!”他親熱地拍了拍顧邊城的肩膀,回頭跟留守在太平關的文武官員笑說,“我跟城弟都曾師從家父,但家父一向都說,他的天賦遠勝於我啊。”

顧邊城略彎身,微笑著說,“燕帥過譽了,想當初在燕府學藝,還是您手把手的教我用槍呢,邊城無一日或忘。”燕秀峰聽他這麽說顯然很高興,周圍一眾官員也趕忙阿諛奉承,一時間賓主盡歡,氣氛好的能擠出蜜來。

很帥,雖然笑得有些太過熱情,但水墨也承認,燕秀峰的確是個美男子,雖然比不過謝之寒,水墨在心裏嘖嘖有聲,也比不過顧邊城!顧邊城按照規矩,開始一一介紹著自己手下的將領。

想起赫蘭巴雅的水墨有些情緒低落,她低頭想著心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周圍好像一下子安靜了起來,她茫然抬頭環顧,突然發現周圍的驃騎戰士都已經下馬,安靜地站在一旁,惟有自己高坐馬上,水墨立刻僵硬了起來,一動不能動。

顧邊城眉頭微皺蹙,看了一眼謝之寒,謝之寒正盯著水墨,這小子在想些什麽,自己叫他竟然都沒聽到,就算是賤卒也應該懂軍規吧……他腦子開始飛速地轉著主意,一個男人的聲音卻立刻讓水墨退無可退,“一個賤卒竟然敢端坐馬上,置我天朝法令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