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的眉,嫣色的唇,如玉般的臉龐,還有那雙清澈的,不論帶著何種情緒時又總暗含著兩分羞澀的眼……一時間二王子根本分不清自己心中翻滾如岩漿般的感覺是什麽,隻能看著那美麗的容顏翩然而來。篝火或許能壓過月色,卻襯得她的容色越發如夢如幻,赫蘭族的戰士們愣愣地看著從來都隻可遠觀的女神正從自己身邊經過,冷冽的香氣忽然飄入鼻端,人群忽然如被風吹拂過的麥浪一般,齊齊地低頭彎下了腰。

赫蘭巴雅看著元愛緩步走近,而戎裝的齊格就跟在她身後,一個極淡的微笑悄然浮上了唇角,一直觀察著巴雅的蘇日勒這才鬆了口氣。睿智的殿下果然有後手,幸好殿下有後手,如果今天隻把希望壓在了塔罕身上……蘇日勒調轉眼光看向有些愣怔的塔罕,他手中握著的彎刀血痕尚存,蘇日勒心中一痛,眼神越發冷酷。

“安……不,天女,您怎麽來了?”二王子在巴永的悄悄提醒下趕忙收斂心神,勉強笑著迎上前去。看著好似迎接,但恰好擋住了元愛的去路,他根本不想讓元愛靠近高台。元愛順勢停下腳步,纖細的手輕撫胸口,姿態優雅的點頭為禮,頭上戴著金銀珠翠登時發出陣陣清脆的碰撞聲。“克雅殿下,我在祈禱中,忽然得到了長生天的指示,不敢耽擱,隻能匆忙而來。”元愛肅容說道。

二王子的臉色登時一變,其他聽到這個消息的人,卻麵帶驚喜,長生天又給指示了嗎?當初天女消失,赫蘭族將近二十年沒有得到過上天的指引,隻能在草原過著四處遷徙的生活,要不是這次大汗事先找回了天女,得到了神諭,赫蘭族如何能一直打到南人的太平關呢。

大汗突然歸天,群龍無首,現在有了上天的指示,對於那些心懷鬼胎不得不暫時屈從於二王子的部落首領們來說,無疑他們又多了一個選擇。所以這些人雖然不像普通戰士們那樣單純的喜悅著,卻也都恭敬地彎腰撫胸給元愛行禮並有誌一同地讓開道路,其中幾個還偷偷看向赫蘭巴雅,做了個彼此間才明白的眼神。看著剛才還對自己畢恭畢敬的首領們如此作為,二王子卻隻能在心底咬牙暗恨。

再不管二王子神情如何,元愛略擰身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二王子下意識還想攔,一股子血腥味兒忽然衝鼻而來,也算久經沙場的二王子迅速摸向腰刀,扭頭凝神看去,身材魁梧的齊格正站在他麵前。方才眾人雖也都看到了齊格,但目光都放在了元愛身上,這會兒離得近了才發現他黑色的征衣竟然濕透了,而濃重到讓人欲嘔的血腥味就從他身上飄散出來。

得殺多少人,才能讓鮮血浸透厚重的戰袍?眾目睽睽之下二王子隻能生生地止住了自己往後退的步伐,雖然貌似勇敢地在跟齊格對視,但誰都看得出他眼中的驚疑不定。巴永和其他近衛也被齊格修羅般的氣場嚇住了,一時竟沒人動彈。齊格卻隻微微一笑,極恭敬地彎腰行禮,“殿下。”

“唔!”二王子被齊格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隻能從嗓子眼裏擠出了這麽一聲。見自己的“弟弟”已被齊格鎮住,赫蘭巴雅似乎已懶得去關注他的舉動,將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正走向自己的元愛,計劃了這麽久,隻差這一步了,巴雅微笑了起來。

元愛表麵淡然從容,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心裏有多慌張無奈。雖然來這裏快三個月了,字字句句都被人尊為神諭,但在她內心深處,還是魯村那個期待著找一個有情郎,過著相夫教子幸福生活的姑娘。她曾以為眉目清秀的水墨是,結果呢?一想到這兒,元愛唯有苦笑,阿墨,父親……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一道目光讓思緒有些飄忽的元愛警醒了過來,她凝神看去,赫蘭巴雅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腕。雖然二王子的凶殘讓自己懼怕,但這個總是帶著溫和笑容的大王子,才是真正可怕的那個吧,這是父親說的。想到元睿,元愛立刻想起了自己的任務,她悄悄地深吸一口氣,抬頭挺胸地走向赫蘭巴雅。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元愛極低地說了一句,“成交!”赫蘭巴雅表情不變,隻是彎身行禮,“見過天女。”元愛表情有些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走向高台。赫蘭巴雅看著那優雅苗條的背影,元睿那陰沉的麵容立刻浮上心頭,他忍不住暗歎,這男人野心也許比自己想的還要大,不過……這樣最好,不然怎麽互相利用呢?

高台上的元愛開始姿態優美地敬神,謝神,在四溢的酒香和隱約的血腥味道中開始宣讀神諭,所有的赫蘭人都跪在地上,畢恭畢敬地聆聽。故作恭敬垂下頭的赫蘭巴雅偷眼看去,隻見二王子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繼而又染上了一層灰敗,狗腿子們目瞪口呆又驚惶的樣子,讓他很想放聲大笑。神諭真是個好東西啊,尤其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

草原,夜空,繁星,篝火,一切都沒有改變,改變的隻有人而已。一個時辰能變幾回天?人心仿佛比草原上變幻莫測的天氣更不可預知。看似已經平靜的營地裏,有的人在帳篷裏不安踱步揣摩,有的人則悄然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有的人仰望星空想著自己未知的前途,有的人則狂怒的在帳篷裏發泄著,所有的家具器皿都被彎刀砍成了碎片。聽著帳篷裏二王子飽含憤懣的嘶吼聲,在外守衛的赫蘭戰士絲毫不為所動,隻是更加嚴密地看守,不讓任何人靠近這裏。

“殿下!”蘇日勒皺緊眉頭幫巴雅清理著他身上的傷口,這幾天二王子可沒便宜了他,雖然為了他的“大計”沒有上大刑,但是傷口無處不在。尤其是腿部,細長的刀痕,已開始腐爛的傷口,看來二王子從沒有忘記過,他曾在騎馬賽會上輸給殿下的羞辱。

巴雅仰頭喝了一口酒,那股辛辣的感覺直衝胸臆,非但沒有麻痹傷口,反而讓人覺得更痛,但是這種痛意讓他清醒,他跟著又喝了一口才笑說,“蘇日勒,幾日沒見,你變得女人起來了,快點!”他話音剛落,一聲朗笑響起,“殿下,這家夥向來就喜歡像女人那樣做事猶豫!”

聽到自己的謹慎的性格被人嘲笑,蘇日勒卻隻是翻了個白眼,手裏不停的給巴雅清洗傷口,嘴裏卻說,“慶幸我的猶豫吧,不然我應該毫不猶豫地擰下你的腦袋!”“哈哈哈!”帳篷裏響起大笑聲,剛掀簾而入的齊格也不例外。他有些無奈地看向阿濟,“你這小子,受了這樣重的傷,還能胡說!”

阿濟拿著個酒壺正美美的吸溜著殘酒,聞言咧嘴一笑,“半條臂膀而已,隻要沒砍了我腦袋,就不能不讓我說話,嘿嘿。”阿濟滿不在乎的表情和他殘缺的傷口所帶來的對比,讓帳篷裏一下子安靜了起來,蘇日勒在心裏默念著塔罕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嚼著。

“殿下,現在您才是天神選中的大汗,而且您還有汗王留給您的金印,不但洗刷了恥辱,現在赫蘭一族也盡在您的掌控了!”齊格看見赫蘭巴雅有些陰鬱的神色,趕忙轉移了話題。“那你還一口一個殿下,應該稱為大汗!”機靈的阿濟立刻跟上。

“不,我還沒有經過儀式,還是叫殿下吧。”巴雅淡淡一笑。“殿下,塔罕就這樣放過他了嗎?”蘇日勒沉聲問。草原民族愛恨分明,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聽蘇日勒這樣說,齊格和阿濟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暫時先讓他活著吧,二王子那邊也不要動,按照南人的說法,我們要徐徐圖之,”巴雅沉思了一下又說,“還有,塔罕的事情不許傳到妮蕊那裏,以免壞了大事!”“是!”三人齊齊應答。一張嬌柔的臉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巴雅一瞬間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被塔罕撿回來的小女孩兒,不知道她在太平關的行動是否成功了……

不自覺握緊的手心被什麽東西硌了一下,讓巴雅迅速回過神來,張開手,一條極細的銀色鏈子正安靜地躺在手中,手心的部位因為剛才用力被小小的吊墜硌出了痕跡,雖然模糊,但仍看的出是一個“水”字。

“到底掉在哪裏了?”元愛焦急地尋找著,小丫頭也趕緊幫忙,可兩人找的滿頭大汗,失落的鏈子卻再不見蹤影。元愛差點哭了出來,父親當時把水墨所有的衣飾物品都扔到火裏燒掉了,仿佛不想讓她再跟從前有半點聯係。

這條手鏈還是自己悄悄藏起來的,想著什麽時候還給水墨,讓她對家鄉能有個念想,可一直沒有機會。好不容易在赫蘭遇到她,可為了逃命,根本就沒想起來。那條鏈子又細又短值不了幾個錢,隻是兩個用銀絲刻成的水墨兩字分外精巧。元愛並不知道這隻是水墨在雲南旅遊時買的紀念品,隻當是她家傳之物,現在突然找不到了,元愛心慌不已。

“大殿下!”陪元愛出來尋找鏈子的小丫頭一眼看見巴雅正往這邊走來,忍不住低叫了一聲。彎腰尋找的元愛身形一僵,慢慢直起身,又恢複了從容的樣子之後,看也不看巴雅一眼,慢步走回了自己的帳篷。

被元睿“請”來商討大計的巴雅看著元愛離去的背影並沒有出聲,隻是怎麽也想不到元愛居然會和水墨有聯係,怪不得那天他能逃脫自己的追蹤,不曉得元睿是否知道這件事。巴雅抬頭看了一眼國師大人黑沉沉的帳篷,嘴角翹起,水墨……你到底是誰?

巴雅邁開步堅定地朝帳篷走去,沒人注意到他手指間微閃的銀光。那根極細的鏈子被他纏在了左手指上,水墨兩字的吊墜就垂在靠近手心的地方,隻要他略微使力,水墨兩個字就會更加清晰的刻在他手心……

※※※

“阿嚏!”水墨又打了一個大噴嚏,這什麽鬼天氣,明明都快開春了,居然會下起了雪渣子,難道古代就開始厄爾尼諾了嗎?“阿墨,你沒事吧?”魯維關心地問。從剛才刮風開始,水墨就噴嚏不斷。“沒事兒,冷空氣過敏而已,”水墨吸溜了一下鼻子。“過敏是什麽?”譚九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也問出了魯維想問的問題。

“呃,我們家鄉管打噴嚏叫過敏,天一冷就愛打噴嚏。”水墨胡亂找了個借口,然後很老實地把手腕伸了出去,讓譚九進行他的每日一脈。譚九雖然對這解釋有所懷疑,但又說不出什麽來,隻能探手按在水墨的手腕上。

還是老樣子,一號脈,譚九的表情就跟便秘一樣,水墨倒也習慣了,不再大驚小怪。等譚九眉頭緊皺,鬆手離去之後,她才玩笑似的跟魯維悄聲說,“不知道我今天是男還是女啊……”“嘎!”魯維笑了半聲趕忙把嘴捂上了,偷眼看去,已走開一段距離的譚大夫好像崴了一下腳,又大踏步地走向顧邊城和謝之寒小憩的地方。

謝之寒咬著一根結了霜凍的鬆枝,笑嘻嘻地看著譚九一臉晦氣的走了回來,水墨那時陰時陽的脈象實在是讓這位號稱無脈不能診的名醫鬱悶至極。謝之寒也曾懷疑水墨其實是個女人,畢竟弄個喉結出來並非不可能,可這幾日路上,他無意間見過水墨當著魯維的麵換衣服。

雖然有樹木遮擋,謝之寒還是隱約看到了水墨白皙的肩頸,不禁大吃一驚。不要說她是女人,就算是親姐弟,也不能如此不顧禮法,沒有遮攔的當麵更衣。水墨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小走光了一把,對於她而言,露出的部分,還沒有以前穿吊帶露的多,給魯維這毛孩子看看有什麽稀奇的。

當然,她第一次這麽幹的時候,眼珠子暴突的魯維差點沒昏過去,跟著轉身就逃。不過後來實在沒辦法,要不是有魯維幫著遮掩,水墨那“鬼祟”的洗漱更衣習慣早就被人懷疑了。魯維年紀再小,好歹也是個純爺們,所以那些賤卒都以為水墨讀過書,所以禮數多,不習慣當著外人換洗罷了。

“你說酒壇子怎麽還不肯放棄呢?”謝之寒笑得調侃。據地而坐的顧邊城淡然說,“他是醫者,要是對於任何疑難雜症都不感興趣,就不會是個好大夫了。”“是嗎?那你說,水墨那小子究竟是男是女?”謝之寒歪頭問。顧邊城頭也不抬地擦拭著手中長刀,“應是男子,你不是看見了嗎?”謝之寒眉頭一挑,心知那日的“偷窺”被他發現了,正想開口,顧邊城下一句話卻讓他“哢吧”一聲,將口中的鬆枝給咬斷了。

剛才被水墨小小鬱悶了一下的譚九走回來時正好聽見顧邊城說,“若他非男人,你豈會轉身就走,不再多看半眼?”看見謝之寒古怪的表情,譚九故意大笑了起來,因為這些日子總被謝之寒笑話,現在尋了取笑他的機會,如何肯放過。

譚九的笑聲驚動了樹林裏的飛鳥,鳥兒撲棱棱地四下飛走,周圍散坐的驃騎戰士卻眉目不動,除了巡邏的哨位,其他人都充分利用這短暫的停留時間休息。水墨自然也聽到了譚九的笑聲,她衝魯維做了個鬼臉,彎腰繼續檢查馬蹄,魯維擔心地問,“譚大夫不是氣瘋了吧?”水墨差點笑了出來。

算算日子,離開太平關已經五日了。與赫蘭之間的戰爭已告一段落,赫蘭使者帶著降表和無數貢品,美女前來求和,燕秀峰和皇帝派來的一位尚書則作為天朝代表和赫蘭進行談判。看見戰事已定,顧邊城立刻上表懇請率兵回防。

驃騎軍本來就是被皇帝派來救援的,對於黑虎軍和常勝軍而言,驃騎的存在就是一根刺,隨時提醒他們曾經的失敗。雖然燕秀峰表現的既感激又大度,但精明如顧邊城自然不會給任何人留下把柄。聖旨跟隨尚書大人一起來到了邊關,大肆褒獎三軍,就連剛剛脫籍成為士兵的水墨,也小小的提升了一級,晉升成了兵衛,名義上也是可以統領十員兵卒的小官了。

當著各路人馬,楊尚書宣讀了皇帝旨意,除了升賞,特允許驃騎撤軍回防,顧邊城等人跪下謝恩。可在為特使接風的宴會上,尚書私下裏宣讀了皇帝的密旨,命顧邊城回京述職,其餘人馬自行回防。顧邊城當時就算是吃驚也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恭敬接旨。宴後謝之寒曾猜測皇帝的用意,但當顧邊城拿出楊尚書轉交的一封信之後,謝之寒臉色微變,隻冷笑了一聲。

當時伺候在一旁的水墨什麽也沒看清楚,就被謝之寒喝令出去伺候,但那股隨信飄出的香氣卻一直縈繞在她鼻端。味道非常淡,若有似無,但偏偏有黏性一般,仿佛粘在身上就久久不能消退……就這樣,大部分人馬跟隨顧邊城手下鋒將張啟先行回轉漠北邊境,而顧邊城,謝之寒則帶領各自親衛趕往京城麵聖,水墨自然隨行。

“嘭,嘭”兩聲輕響,水墨拿小油錘將蹄鐵又固定了一下才站起身來,她摸了一下馬鬃,戰馬親昵地用鼻子蹭了她一下。這幾日一路都是急行軍,因為路況不佳,有幾匹戰馬的蹄鐵出了問題,需要修理。羅戰知道水墨曾在牧場工作過,反正這小子身瘦體弱,武藝低微不能站崗執勤,所以毫不猶豫地將這個任務交給了水墨。

“阿墨,用不著每次都敲打吧?你也太過認真了。”魯維咕噥了一句。不論水墨幹什麽,他都會陪在身邊,所以水墨勤於工作的話,他自然也不能休息。水墨心說倒不是我多認真負責,隻是萬一哪匹戰馬因為蹄鐵的關係摔斷了腿,下一個斷腿的肯定是我!

一想起羅戰那雙比泰坦尼克撞上的冰山還要冰冷堅硬的眼睛,水墨就想打哆嗦。羅戰不光是顧邊城麾下一員猛將,還是驃騎軍裏負責執掌刑罰的監軍,而且對於犯錯之人,絕對是男女平等,童叟無欺,出了名的冷酷無情。自己那不男不女的脈象和能逃過木石姻緣的神秘體質,在譚九眼中無異等同於大熊貓的存在,可在羅戰眼裏,隻要有個能挨揍的屁股就足夠了。

這話當然不能說出來,見魯維不耐煩,水墨也想壓壓他浮躁的性子以免他將來惹禍,故意淡然地說,“我曾經聽過一句諺語,斷了一個蹄鐵會絆倒一匹戰馬,絆倒一匹戰馬會摔傷一位將軍,摔傷一位將軍會輸掉一場戰爭,輸掉一場戰爭最後可能會亡了一個國家……所以,蹄鐵不重要嗎?”

魯維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見他被自己的話鎮住又滿眼的佩服,水墨不免有些得意。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她下意識回頭去找,隻見不遠處的顧邊城一翻手腕,被擦拭得雪亮的刀刃映著日光瞬間有些刺目,水墨趕忙眯眼轉頭,竟沒看到顧邊城嘴角的微笑和謝之寒若有所思的表情。

“噠噠噠”,馬蹄踩在堅硬土地上的聲音顯得很空遠,天色漸暗,騎士們的速度也開始放緩。一想到今晚能夠睡在房子裏而不是寒風如刀的荒林野地,水墨就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暖和起來了。策馬前行的顧邊城無意間餘光掃到水墨唇邊的笑容,心裏大概猜得出他的想法,不禁有些好笑。

這幾天都睡在野地荒林裏,每人均是一襲毛氈,顧邊城和謝之寒也不例外。但每晚都可以聽到水墨牙齒相撞的響亮聲音,就算挨著魯維睡也不行。一個親衛曾無奈地說,有了水墨晚上就不用派斥候出去警戒了,反正不論多遠,敵人都聽得到他製造的響動。

但昨夜水墨難得安靜了一晚,戰士們今早還有人打趣說以為水墨被凍死了,他們才得以睡了個安穩覺。一想起水墨當時的麵紅耳赤,顧邊城就感到昨夜的清瘦溫暖恍若還留在懷中,他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阿墨,估計再過半個時辰就到鬆岩城了,我聽親衛們說,這座城池雖然不大,卻是很多往來客商必經之處,有很多新奇玩意兒和吃食。還有,聽說守城的將軍是石老將軍,他是平湖人,離咱們家鄉不過十數裏,是咱們那裏出的最大的官兒!州官經過他家門前都要下轎馬。”有些興奮的魯維邊說邊吸溜著鼻子。他雖然不像水墨那樣怕冷,但畢竟年幼,這些天的陰寒也著實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是嗎……”鼻頭通紅的水墨話音未落,就聽見不遠處蹄聲驟起,騎行在最前方的羅戰立刻伸直手臂重重一握拳,戰士們隨即勒韁住馬然後迅速卻有序地布成防守陣型,武器出鞘,將顧邊城等人包圍在中間。一時間除了偶爾馬匹的噴氣聲,再無半點聲音。

馬上之人來得極快,還沒到跟前已飛身而下,水墨認出來是派去前方探查的斥候頭目。他雖呼吸粗重但絲毫不見紊亂,恭敬地單膝跪地抱拳說,“將軍,屬下奉命探路,在距鬆岩城三十裏之處險被人偷襲,所幸無傷。”“唔,偷襲之人呢?”顧邊城點點頭,沉聲問。

斥候頭目向後一揮手,其餘斥候立刻將兩個看起來半死不活之人拖到了陣前,一股子血腥味衝鼻而來。水墨微微皺了下眉頭,盡管這味道已經太過熟悉,但她始終不能適應。好在死得再奇形怪狀的她也見識過了,因此被拖倒在地的兩人雖然血汙滿臉,她還是上下打量了一下。

兩個精壯男子,一個眼見氣息微弱,眼闔頸歪,另外一個卻不遜地掙紮著,直到被斥候一拳打在臉頰上,他才不再叫喊,被斥候抓住了頭發將他的臉仰起。就長相而言倒算普通,水墨心想那雙眼睛還算是精光四射,隻是著實小了點。顧邊城策馬前行幾步,略低頭看著地上的俘虜。

那人原本一臉的桀驁,但跟顧邊城的眼神對視半晌,他忽然變了臉色。隻覺得眼前的天朝將軍雖然沒有半點殺氣,但那平靜如水的目光卻讓人從心底裏發寒。水墨正打量著俘虜覺得哪裏看起來有點怪異,就聽身旁的謝之寒森然地說了一聲,“高句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