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明明殺聲震天,武器撞擊和各種慘嚎聲充斥其間,可就算這樣,魯維的那聲淒吼還是分外清晰地回蕩在水墨的耳中。天地倒轉中,城牆,敵軍,箭雨,飛石都仿佛變成了慢動作,水墨甚至還看到了石羽模糊卻扭曲的麵容,但來不及恐懼,風聲已從耳邊呼嘯而過,“唔!”的一聲悶哼,她好像摔在了一個又軟又硬的物事上麵。一時間脊椎如同被震碎了似的,水墨隻覺得眼前發黑,一動也不能動,隻有痛麻的感覺如電流般在身體裏穿梭才讓她知道自己還活著。

眼睛剛剛恢複視覺,水墨已被什麽猛然掀翻在地,臉狠狠地磕在了地上,被血腥浸透的泥塵啃了滿嘴,那股類似鐵鏽的味道登時讓她幹嘔了兩下。忽然身上寒毛豎起,水墨本能地縮頭側滾,那股寒風幾乎是貼著她頭皮掃過,肩膀鈍痛,散開的長發也被刀刃削斷了一縷,黑色的發絲飄散在空中。那高句麗士兵見一擊未成,獰笑著舉起大刀再度砍來,可他手剛剛舉起,突然眼睛暴突,然後如同慢鏡頭似的向後倒去,重重地跌入塵埃裏,一隻羽箭已射穿了他的喉嚨。

在城牆上急得想跳樓的魯維瞪著不算大眼睛,看著那些想要取水墨性命的高句麗士兵接連倒下,水墨的身邊仿佛有了一層無形的氣場在保護著她。魯維吞咽了一下,他眼睜睜地看著顧邊城如神祗一般拉滿弓弦,四隻箭幾乎是同時被射了出去,魯維雖然沒有查看,但他堅信肯定城下又有四個敵人被射殺。

顧邊城額上已滿是汗珠,這種竭盡全力但還是心慌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無異於飲鴆止渴,果然,水墨身邊的敵人非但沒有被他精準到恐怖的箭法嚇到,反而因為同伴不斷的倒下而受了刺激,士兵們如潮水般向水墨墜落的方向用去。

王佐和其他兩個驃騎士兵一直護衛在顧邊城左右,幫他抵擋住來自敵人的攻擊。水墨的突然掉落他也心急,但他明白,現在想要去救水墨的可能性等於零,城門不可能開,而從城牆上跳入敵陣等於發瘋,誰會為了個小兵……王佐眼皮子突然一陣亂跳,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地跨前一步半擋在顧邊城身前。

猙獰的敵人恍如無窮盡的惡鬼一樣嘶吼著衝來,之前同伴的慘死他們視而不見,隻一心想把眼前的水墨撕成碎片。而肩膀火辣辣的水墨披頭散發地跌坐在泥濘中,圍繞在她身邊的除了敵人,就是死人。她知道自己應該拿起武器抵擋一下,應該想辦法逃跑,最起碼應該撿起腳邊的盾牌來保護一下自己,可想了一堆應該,她唯一的能做似乎隻剩下了尖叫。

“啊!你幹什麽?!”一個高句麗人怒吼了一聲。方才他本來揮起馬槊砸向水墨頭部,沒想到被人憑空攔截,反震的力道讓他倒退了兩步,手掌麻得差點抓不住武器,他凝神一看,卻發現是自己人。已經打紅了眼的高句麗士兵神色不善地將那人和水墨團團圍住,但攔截之人神色冷硬,他從懷中掏出麵青色令牌一晃,大吼道:“大將軍有令,要將此人活捉,還不都給我滾開!速速攻城要緊!”

說完他理也不理那些被他鎮住的高句麗戰士,一轉身,抓小雞似的拎起水墨,不顧她的掙紮,毫不留情地一掌將她擊昏,然後將人抗上肩膀,並且不客氣地命令就近的幾個高句麗士兵掩護他撤離。見到那麵令牌,帶兵的高句麗統領已經信了,雖然沒見過這個人,但他那種高傲至極,看下級士兵如螻蟻般的神態,隻有那些該死的貴族才有。出身不高的統領在心裏詛咒了幾句,隨即命令那幾個士兵聽從調遣,然後帶著其餘手下繼續猛攻城牆。

“將軍,您看……”這一幕自然都落在了城上諸人的眼睛裏,王佐稍稍鬆了口氣,雖然明白水墨落入敵人手中沒個好下場,可命總算暫時保住了。顧邊城手中的箭一直指向那男人後心卻始終沒有射出。躲在石柱後麵的石羽突然聲嘶力竭地叫著,“你們這些蠢貨在發什麽楞,還不放箭射死他們!!”他原本以為那討厭的小子死定了,冒著“危險”沒有離開,想親眼看見水墨慘死的樣子。但先是被顧邊城的箭法驚呆了,跟著又發現敵人沒殺水墨反而帶走了他,不禁心急,脫口喊了出來。

不要說驃騎眾人,就是其他的守城士兵心中也惱恨不已:老子在這兒幫你們父子玩命,你叫我們什麽,蠢貨?!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的士兵們,隻能加倍凶狠地去攻擊敵人。石老將軍被自己這寶貝兒子氣得有口難言,本來站在後方指揮的他隻能拔出皇帝欽賜的寶劍,推開身邊侍衛,身先士卒地登上城垛,和顧邊城並肩戰鬥,以借此化解士兵心中的怨恨。

瞭望戰場的同時,文智還要不時分神於自己身後,李振正如木雕石塑一般端坐馬上,細長的眼睛微眯。城牆那邊發生的混亂他也注意到了,原本並沒有放在心上,但城上顧邊城的舉動卻讓他敏銳地查覺到了不對勁,立刻讓文智派斥侯前去查探,同時他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奮戰中的顧邊城。一弓四箭,果然神將,李振微微扯了下嘴角。

沒過半刻,兩個斥侯從戰場中反向馳出,熟練地俯身控馬,躲避著流箭,一路馳騁而來。離著大約還有十步距離的時候,兩人同時飛身翻下馬,跑到文智跟前跪下稟報,“大將軍,屬下已查清,是一南人跌落城下,但是……已被您派去的傳令兵帶走了!”一臉灰泥的斥候說這話時也有點遲疑。

我?文智一怔,還不及追問,就聽身後“哢吧”一聲輕響,他下意識回頭看去,李振手中的馬鞭已斷成兩截……

※※※

“呼,呼。”粗重的呼吸聲,身體散發的熱氣,晃動的地麵……水墨閉上眼睛想抵擋自己被倒掛產生的不適感,但眼前一片黑暗的時候,其他感官卻更加敏銳,被堅硬臂膀抵住的胃部陣陣抽搐。就在水墨感覺自己忍不住要吐出來的時候,腰部一緊一鬆,人已經坐在了地上。

水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遲鈍地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被帶到了戰場邊緣某處。初春的樹木已隱隱有了綠芽,枯枝間露出明澈的天空,鋪滿地麵的枯葉散發著腐朽的味道,也不知堆積在這裏多年了,雖厚密,卻仍有一股抑不住的涼意穿透了水墨那還算保暖的褲子。不遠處,廝殺聲,飛石落在城牆上的轟隆聲不絕於耳,而這邊卻是寂靜若死的枯樹林,水墨覺得自己就如同坐在了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中軸線上。

“你還好吧?”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看著細目黃臉的男人,水墨眨了眨眼,答非所問,“真的是你,這些天你去哪兒了?那天隻有我一個人爬了出來,要不是碰到……”說到一半,水墨突然閉上了嘴,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腰部。羅戰眼光微閃,水墨頓時驚叫出來,“你幹什麽?!”她話音未落,羅戰已經把那柄匕首從她腰間的暗袋中掏了出來。

那把匕首一到羅戰的手中,水墨就感覺到脖子發緊,雖然羅戰易容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半闔的濃密睫毛也掩蓋了他真實的想法。一瞬間,空氣中的喊殺聲和血腥味兒好像都消失了,水墨眼也不眨地盯著羅戰,全身緊繃,本能地準備隨時應付突發狀況。

“她和你說過什麽?”羅戰突然啞聲問,低頭看向水墨,目光中仿佛燃燒著火。水墨抗受不住這種目光,垂下眼皮喃喃回道,“真對不住,她的話我都聽不懂,但當她看見這把匕首的時候,她,放聲大哭,好像很傷心,又好像很開心,我想……”水墨猶豫地看了一眼羅戰,還是說了出來,“她一定很想見你,而且想了,很久……”羅戰聞言猛地一閉眼,迅速把臉轉向他方,那裏正是屍山血海的城頭,而高高飄揚的除了旗幟還有……

水墨隻能看見他髒汙的手上青筋暴起,耳中傳來匕首被捏得吱吱做響的聲音。過了半晌,羅戰又問,“她究竟是怎麽死的?”這句話字字都像被凍過一樣,砸得水墨耳膜生疼,她不敢隱瞞,把當時自己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看著羅戰閃著血光的眼,水墨堅信,雖然石老將軍不是第一劊子手,但隻要他出現在羅戰麵前,城頭上隨風飄揚的物件裏一定會再加上他那把長髥。

“你……”羅戰讓自己平靜了一下之後正要開口,忽然眉頭一蹙,他迅速屈膝將耳朵貼地傾聽,同時豎起手指對水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水墨不自覺地咬住了嘴唇,恐懼似乎可以讓人連呼吸的功能都省卻了。悉嗦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羅戰判斷來人不會少於百人,忍不住在心裏咒罵了一句,立刻起身,同時拽起了還跪坐在地上的水墨。

“唔”,水墨發出半聲悶哼,她趕忙捂住自己的嘴。之前經曆了血戰,從城牆上跌落,然後被敵人包圍,就算被羅戰救出之後,水墨依舊緊繃著全身的筋肉戒備著,現在突然被他這麽一拉,腿部的肌肉就如針紮一般刺痛難忍。她剛一出聲,羅戰拉著她的手就不自覺縮緊,水墨覺得自己的手腕如同上了一道燒紅的鐵箍,但打死她也不敢再叫出聲來。

羅戰又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才貼著水墨的耳根密聲說,“跟我來,看我的動作,別出聲!”水墨克製住自己想要撓耳朵的欲望,點點頭表示明白。羅戰拉著她跟做賊一樣,輕巧地開始往樹林裏撤退。此時距離他們數百步遠,一個高句麗將領帶領著士兵們正持械靜待,直到一個幹枯的身影從地上爬起,聲音低啞的像吞了沙,“樸統領,我確信前麵有動靜!”那統領利落地打了幾個手勢,訓練有素的士兵們立刻舉起兵器,組成搜索隊形,向樹林這邊走來。

顯然羅戰對附近的地理環境很熟悉,哪裏有草窠兒,哪個地方更方便隱藏,他都成竹在胸。可就算這樣,那令人心慌的追蹤卻如始終不曾停止。不得不說,隱藏行蹤的前進遠比狂奔更費力,水墨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雖然她在盡全力壓抑。

“大人……”樸統領發現那人停下,他趕忙做了個停止前進的手勢,士兵們背靠背,張望著四周嚴密戒備。水墨瞪圓了眼睛,兩個高句麗士兵剛剛經過了她身邊,而被那些高句麗人包圍在中間的幹枯老頭再度趴在地上傾聽起來,水墨立刻屏息。

時間緩慢得如同粘稠的粥,就在水墨以為自己要缺氧而死的時候,那老頭終於站了起來,幹皺的臉表情詭異,仿佛不甘心似的又打量起了四周。他眼睛不大,眼白已然渾黃,但當他的目光從水墨跟前滑過時,水墨還不是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忽覺背後一熱,一隻手輕輕蓋住了水墨的眼,她僵硬了一下,雖然再看不到眼前的情況,不知為何,她反倒放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羅戰手一鬆,跟著幾個動作,已將水墨掏了出來。水墨回頭看看這掩體,心裏忍不住咂舌,這羅閻王還真是膽大心細,誰能想到他事先就已將一顆枯死的大樹掏空了呢?“他們已經走遠了,”羅戰小聲說了一句。“哦,”水墨這才鬆了一口氣,看著羅戰淡然的表情,她,“還是你膽子大,竟然敢躲在敵人眼前。”

羅戰正檢查身上的武器,聞言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就是離得近才安全,如果沒有那些士兵的呼吸聲掩飾,你早就被發現了!”不等水墨再開口,羅戰又說,“你暫時不能回城,我先送你躲一下,不用擔心,將軍他知道你被我帶走了!”

看水墨疑惑地張大了眼,羅戰唇角動了動,姑且算是個笑容,隻是包含了些許不解,無奈還有嘲諷,“如果不是我,你以為我能活著把你帶走嗎?”這話聽起來好像繞口令似的,水墨腦子還沒轉過來彎來,就看見羅戰臉色一變,“該死的老耳!”

啥?水墨一愣,“咻,咻,咻,”數聲銳響破空而來,羅戰一腳將水墨踢倒,其中一隻弩箭已深深地插入她身側的枯樹。“快跑!”羅戰薅住水墨的脖領子將她拉起,然後開始狂奔,這時身後已傳來敵人的呼喝聲。

羅戰邊跑邊埋怨自己怎麽會低估老耳,這陰沉老家夥的能力自己從小就熟知,這回冒充裝傷兵耍了他一次,想必他已牢記在心,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他想的沒錯,老耳當時沒能找到他和水墨,但心裏一直不曾放下懷疑,而且相信能躲過他追蹤的人,一定是前日戲耍了自己的那個人。為了引敵人出來,老耳故意帶人退卻到了遠處,然後監聽。羅戰的武藝雖高,但並沒有老耳的天賦異稟,這回是他被算計了。

老耳一聽到聲音,立刻命令士兵們向出聲的方向機弩連射,雖然看不到對方的具體位置,但期待能給敵人一個突襲。但跟著就失望了,他聽到了兩個人奔跑的腳步聲,立刻命令士兵們全速追擊。那個樸統領驚訝地發現,老耳那幹枯得仿佛一點火苗就可以點燃的身軀竟然異常靈活,連那些年輕的士兵都攆不上他。

水墨拿出吃奶的力氣才勉強跟上了羅戰的腳步,她知道這片枯樹林絕對無法再利用,那些敵人不是笨蛋,就算羅戰狡兔三窟還挖了別的樹洞,也敵不過他們一把火。可眼前已是一片幹枯的草原,水墨玩命跑的同時忍不住回頭看去,樹林邊緣已經人影閃現,羽箭零星射出。

“護住頭!”羅戰低喝。水墨隻覺得奔跑中的自己猛地騰空而起,然後跌落在地,翻滾而下,那聲尖叫也隻能噎在嗓子眼裏。翻滾中,水墨隻能閉上眼將頭緊緊地塞在羅戰懷裏,雖然不知道這是要滾向何方,但她能感知,羅戰一直在保護著自己。

“砰”的一下,水墨感覺撞上了什麽東西,一張眼,無數的稻草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羅戰不顧正在頭暈眼花的水墨,抓著她就走,混亂中,水墨發現這裏看起來很熟悉,應該是高句麗人的後勤牧場。正在用餐的戰馬們看著這兩個突然入侵的生物,有的打了個響鼻,更多的則隻顧埋頭大嚼。水墨暗自慶幸還是軍馬的素質高,真淡定,要是老百姓家的馬驢牛,估計早就嚎得沸反盈天了。

“……”人交談的聲音忽然傳來,水墨不及反應,早被羅戰按到了草垛裏,直到聲音消失。羅戰正要帶水墨繼續潛行,眼風一掃,突然定住身形。水墨不解,還以為又有敵人,趕忙要往草垛裏鑽。羅戰一把拉住,跟著就開始扯水墨的衣服,“啪”的一聲脆響,兩人都愣了。

羅戰先恢複正常,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轉頭咬牙說,“你小子敢打我,很好,對上官不敬,現在就算我扭斷你脖子,將軍也不會怪我了!”水墨咽了口幹沫,小聲辯駁,“誰讓你突然扒我衣服。”“你一身驃騎戰甲,一旦被人發現,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羅戰言語冰冷。

水墨這才明白過來,訕訕地一笑,開始自己脫外甲。羅戰警戒著,看水墨脫得差不多了,他又伸手過來,這回水墨不敢躲,隻有眼光隨著他手上的動作而轉動,眼珠子都快瞪突了。布帛撕裂,羅戰已用手和短匕將水墨的衣服變成了乞丐裝,同時將水墨的發髻打開弄亂,正好上麵沾著不少稻草和滾落時粘上的髒土倒不用再費心裝飾。不知什麽原因,水墨隻穿了一身普通民服而不是驃騎的黑色軍服,羅戰心想這倒省了不少麻煩。

幫水墨改裝完畢的羅戰正上下打量,跟水墨眼光一碰,看她戒懼的樣子,不禁沒好氣地說,“你又不是娘們,還怕我怎麽樣你不成?”這話讓水墨心裏一哆嗦,暗自鎮定之後才討好似的笑說,“我要是娘們倒不怕了,巴不得大人您把我怎麽樣呢!”看著天崩地裂也不變色的羅閻王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水墨突然有點想笑,趕忙低頭。僵了半晌,水墨就覺得眼前影子一晃,羅戰已經壓在了自己身上,又熱又重。

這還不算,這家夥居然還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撕拉”一聲,褲子已被他扯破了一塊,被羅戰舉動嚇呆了的水墨登時驚醒過來,她勃然大怒,一瞬間甚至忘了自己正深陷敵區。她一邊拚命掙紮,一邊想破口大罵,“羅……”她剛一張嘴,羅戰猛地一合她下巴,水墨的眼淚幾乎是噴出來的。靠!水墨隻覺得自己嘴裏充滿了血腥味,心想舌頭不會斷成兩截吧。

這時,幾個高句麗士兵已來到了羅戰和水墨身後,其中一人說了一句什麽,羅戰仿佛才發現似的,罵罵咧咧地站了起來。一手捂嘴,一手抓衣的水墨完美地表現出了被欺淩婦女應有的反應,雖不知那些高句麗人和羅戰在說什麽,但她已明白,羅戰剛才為什麽這麽做。

“行了,行了,不就弄個天朝娘們嗎?又沒幹成,這娘們凶得很,還想咬舌自盡!”羅戰假作不耐煩的一揮手,“你們把她帶走吧!”那幾個高句麗士兵負責巡視同時管理軍紀,雖然羅戰的行為不當,但看他穿的是近衛營的服色,且官階不低,他們也不敢得罪。

聽羅戰這麽一說,幾個人同時看向水墨,果然唇邊都是血跡,雖然頭臉髒的很,但還是看的出眉清目秀的樣子。其中一個管事的諂笑說道,“統領大人,小人們也是職責所在,先將她帶走了!”羅戰冷冷一笑,彎身輕佻地捏起水墨下巴,在她耳邊說,“見機行事,等我!”那幾個高句麗人也不敢太靠前,見水墨哆嗦,還以為羅戰在威脅她,隻當沒看見。

故作大搖大擺地離開,但羅戰並沒有走遠,這時軍營裏開始亂了起來,好像在盤查什麽,有些正在休息的士兵被打擾,難免咒罵抱怨。隱身一旁的羅戰心中冷笑,知道是老耳找來了。不過現在沒有了水墨的“拖累”,他正好想跟老耳還有,那個人,好好鬥上一鬥。想到這裏,羅戰回頭看了一眼,水墨果然被那幾個高句麗士兵帶走。

羅戰悄悄地跟了上去,現在隻有那裏對他是安全的吧……水墨不知道這幾個高句麗人要帶自己去哪裏,隻能踉踉蹌蹌地走著,一邊偷偷觀察四周環境,羅戰雖然那樣說,但水墨早就學會不指望任何人。

一路上,不時遇到成群結隊的高句麗士兵,那些男人**裸的目光讓水墨愈發恐懼。正走著,前麵忽然湧上來一群人,那令人恐懼的幹癟老頭也在其中,水墨趕忙低下頭,搖晃著想溜邊走。

老耳正強行壓製著心中的憤怒,難道自己又被那該死的天朝奸細耍了,當他衝出樹林之時,那兩個天朝人仿佛憑空消失了。經過判斷,老耳認為他們除了跑回己方軍營,再無去處,一方麵派人加大搜索半徑,另一方麵老耳親自帶人搜查軍營,暗暗發誓,抓到那混蛋,一定要親手炮製他。

正仔細觀察著一切舉動的老耳眼角仿佛掃到了什麽,他眯眼轉頭看去,三個高句麗士兵正壓著一個天朝打扮的女子往戰俘營那邊走。老耳知道那裏留有不少俘獲的天朝邊民女子,供軍官們取樂,但前日大君已發出命令,攻下鬆岩城之前,不許任何人再做**樂之舉。

當那幾個高句麗人奉命停下腳步,上前稟報時,水墨的心髒都快要停跳了,而躲在暗處的羅戰則眉頭緊皺。此時不遠處忽然轟隆聲響,羅戰扭頭看去,心登時一沉,大群的高句麗士兵正陸續回營,而一馬當先的,正是白馬青衣的李振。羅戰心思電轉,但一時間他半點有效計策也想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李振策馬騎向這裏。

“唔,你是說你懷疑那個近衛營統領和這個……女人就是天朝奸細?”李振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低頭僵立的水墨。老耳點點頭,“老奴覺得事出詭異。”一旁的文智想了想還是插了句話,“大君,那天朝士兵是從城牆上摔下的,而且據回報,乃是驃騎士兵,驃騎裏怎麽可能有女人?”

老耳陰陽怪氣地哼了聲,“大將軍,這世上男扮女裝也不是不可能啊。”文智眼光微動,跟著笑道,“也是,倒是我想的不密!”李振唇角一掀,“是與不是,看過便知!”說完策馬上前。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的水墨察覺不對,抬頭時隻見一道寒光向自己劈來,她本能地想躲避,可手臂早已被人抓住,隻能瞠大了眼睛等著自己被劈成兩半。

克製著自己不要妄動的羅戰捏緊拳頭,他眼睜睜地看著水墨的衣衫在李振麵前飛散開來……

※※※

利刃劈下的一刹那,如墜冰窖的水墨仿佛瞬間失明,隻感到一股寒風擦麵而過,跟著身前一涼,斷裂的衣帶慢鏡頭似的從眼前飛過,突然明白過來的水墨忍不住放聲尖叫……“噅!”李振所騎的白馬突然前蹄抬起,長嘶了一聲,李振反應迅速,兩腿用力的同時技巧地勒緊韁繩,高大的軍馬重重地刨了幾下地,終被他所壓製不再猛力掙紮,但依舊暴躁地原地踏著碎步,噴鼻不止。老耳第一個竄了過來,幫忙控製馬匹,文智也忙帶著近衛們呼啦一下圍了上來。

原本挾製著水墨的兩個高句麗士兵也被這突然變故驚到了,手不自覺地鬆了力道,水墨趁機掙開,原地抱胸蹲下,渾身顫抖地合攏著碎裂的衣衫,全身血液如潮水般逆流而上,讓她頭暈目眩,耳鳴不止。哆嗦著手整理一番之後,水墨稍稍鬆了口氣,幸好自己馬甲丟失之後為了以防萬一,一向穿得極多。衣服雖被刀鋒割破,但最裏麵纏得比木乃伊隻多不少的布條沒有全部鬆脫,還留了一層半掛著,胸部雖半隱半顯,但對於來自現代的水墨而言,離走光的標準還有段距離。更何況,李振的戰馬幫她擋住了絕大部分目光。

文智見李振安然無事,甚至冷漠的表情都沒有鬆動,這才鬆了一口氣,要是李振在自己的陣地上出了事,高句麗真的要大亂了。文智掃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水墨,心中有些納悶,這女人雖然尖叫刺耳,但訓練有素的軍馬怎麽會被輕易驚到?正想著,老耳走上前來,啞聲道:“大君,請看。”

安撫馬匹的同時,老耳雙眼迅速滑過四周,但周圍都是探頭探腦的士兵,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異常,心存疑慮的他又開始細密地檢查馬匹以及附近情況。站在士兵身後的羅戰眼睛越眯越細,不動聲色地盯著老耳的一舉一動,直到他突然注意到了什麽似的,彎身將某物從地上撿起,放在手心觀察,羅戰這才放鬆了繃緊的肌肉。

李振和文智的目光都落在他手上,是一隻沾滿泥土被踩爛的蟲子,個頭有如黃蜂大小。“是吸血蠅!”文智立刻認了出來,四周的人皆釋然。這種蟲子雖叫蠅,但身有硬甲,體型較大,一向靠吸食馬牛甚至人類的血液為食,隻被它叮上一口,都會疼痛難忍。雖然吸血蠅多在盛夏肆虐,但現在驚蟄早過,已是初春,見到它倒也不足為奇。

“看來今年春天到的早,這討厭東西鑽出土也早些。”文智常年駐守邊境,對吸血蠅很了解,技巧地為李振介紹了一番。李振點點頭,目光又落回埋頭蹲在地上的水墨身上,老耳和文智自然也看了過去。方才大君剛把這女子衣服割破,這白馬就鬧了起來,一時間竟未看清,文智回想著,貌似自己隻看到了一堆白布條子?文智用餘光觀察了一下李振的表情,聰明的保持沉默。

過了半晌,一言不發的李振突然掉轉馬頭,向大營方向馳去,文智楞了楞立刻回身上馬追隨而去。士兵們隨即被各自的統領驅趕開,各行其事,方才還喧鬧無比的場地中央,頓時隻剩下了水墨,老耳,和那兩個高句麗士兵。

老耳緩步走到水墨跟前,低著頭的水墨全身緊繃,眼皮子跳得好似過了電。突然一隻又冰又硬的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水墨被迫抬起頭來與老耳對視,手指發白地緊抓著衣服。一看到那張如同風幹過的臉,渾黃的眼珠子正死氣沉沉地盯著自己,水墨登時想起了方才他在樹林裏的殘酷追殺,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眼中出現了恐懼。

感受著手指上傳來的細微顫抖,老耳仔細地打量著水墨,然後低聲說了句:“果真沒有結嗉。”水墨自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可躲在附近,假作幫忙救治傷員的羅戰卻聽得一清二楚,背對著水墨和老耳的他,眼瞼猛然**了兩下,又假裝忙碌。

“將她先帶回戰俘營,我要活的!”老耳森然吩咐道。他毫無感情地將水墨下巴甩開,轉身離去,那兩個高句麗士兵躬身行禮之後,趕忙將水墨從地上拽了起來,半推半拉地命令她前行。

老耳的消失讓水墨身上的壓力驟消,雖然不明白這些高句麗人想幹什麽,但直覺告訴她,暫時還算安全。水墨走的得跌跌撞撞,但已找回些許冷靜的她突然想到,之前那匹戰馬的受驚,或許跟羅戰脫不了關係,要不,怎麽那麽巧呢。如果不是這樣,自己很可能當著一大群粗魯的異族士兵來個XX大曝光。一想到那種情景,水墨全身汗毛再度豎起,她用力地甩了甩頭,想借著這個動作,把那個讓她惡心的念頭拋出腦海。結果又被身後的士兵狠狠搡了一下。

隻要羅戰還活著,自己就有希望吧,水墨這樣安慰自己,當然,她不會傻到四處亂看,尋找羅戰的蹤跡,天曉得那塊變異老樹皮是不是正躲在不遠處偷窺……看著水墨瘦弱的背影漸漸消失,羅戰不露痕跡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一個正在救助傷員的軍醫頭也不抬地說,“把布帛給我!快點!聽到沒……”不耐煩轉過頭來的軍醫啞然,左右看看,納悶方才幫自己的黃臉漢子怎麽無聲無息地就不見了?

“不許哭!再出聲,死!”負責看管戰俘營的高句麗士兵怒吼道,他的漢話雖然很不地道,但沒有一個聽不明白的。為數不多的女俘們全都驚恐地閉上了嘴,一個個你推我搡的擠成一團,生怕自己再被帶走,去受那無盡的屈辱折磨,直到看見水墨一個踉蹌被推了進來,那幾個高句麗士兵迅速離去,她們才齊齊的歎息出來,慶幸自己又躲過一劫。

一頭撞向稻草堆的水墨爬了起來,顧不上整理自己,她趕忙觀察環境。帳篷裏充斥著難聞的異味,沒有燭火,隻能通過破舊帳篷四處開裂的口子裏透出幾絲光亮。人的眼珠閃著微光,水墨雖然看不太清,但她已感覺到這帳篷裏除了熏人欲嘔的臭氣,更多的是恐懼和絕望。

水墨沒有試圖去接近這些女人,而是原地盤腿坐下,伸手摸到的稻草濕冷又粘滑,她命令自己不要去想那都是什麽。身上的衣服已經變成了兩半,好在那根長長的布條子還剩下了一截,用來裹胸絕對不夠,但用來綁衣服還勉強夠用。水墨麻利地開始收拾自己,隻有能有一絲的逃跑機會,她絕不會放棄,自救永遠比等待更有效。

捆緊上衣,又用手指胡亂撓了幾下頭發,將長發編成一個粗辨,用牙撕了一邊兒布條綁好。帳篷裏一時間隻有水墨悉悉索索的動靜,那些已經習慣了黑暗的女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們都是被高句麗人從位於兩國交界處的村莊擄掠來的。村中青壯早就慘死在敵人的屠刀之下,而跟她們一起擄來的那些老弱病殘又在數日前全部消失不見了。

不經意摸到自己喉嚨的水墨一愣,忽然明白了那老樹皮剛才在看什麽。元睿給的藥瓶在從水道鑽進城的途中丟失了,剛才見到羅戰就一路逃亡也沒想起問他是否拾到。大姨媽隻住了一晚就回家了,水墨明白這十有八九是那人妖藥丸的後遺症,本來就不想再吃藥,這幾日幹脆拿士兵用的頸巾掩飾著自己的漸變。

水墨忍不住撓了撓頭,不知道羅戰是否知道了,剛才他還假作親吻的蹭了兩下……雖然那地方光線暗。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水墨阿Q地勸慰自己,然後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帳簾處走去。

“唔!”她悶哼了一聲,沒走幾步突然好幾個人抱住,然後拉倒,拽回。本想反抗的水墨怕傷到那幾個女人,更怕引起衛兵的懷疑,隻好默不作聲,任她們動作。過了好一會兒,捂著水墨嘴巴的女人用氣聲說,“別怕,你別出聲!”見水墨點頭表示明白,她才鬆開手,水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這女人又傾聽了半晌,這才放鬆地跪坐在水墨身旁,聲如蚊蚋地說:“以前也有姐妹想逃,都被那些畜生砍成了兩半,你想要命,就別打這主意!”水墨舔了下幹燥到起皮的嘴唇,也輕聲說:“你們都是被抓來的?是否有機會離開帳篷,多久一次?”女人楞了一下,水墨的鎮定顯然讓她驚異,被抓來的女人從沒有一個像她這樣的。

見她不說話,水墨正想追問,另外一個聲音突兀響起:“你也會有機會離開的,隻要那些畜生想取樂,你就有機會了!多久?”她的聲音裏加了幾分惡意,“我想你很快就會有機會了,如果被那些畜生玩不死,你機會多得很!”“阿彌。”之前按住水墨嘴的人輕聲製止,叫阿彌的女人冷哼了一聲,卻不再言語。

水墨有點尷尬,知道自己的問題戳痛了對方,但為了逃命,她不得不問,“呃,那大小解呢?是否有……”“哼!”她還沒問完,立刻被那個叫阿彌的女人冷笑著打斷了,“你剛才待的地方就是啊!”水墨一僵,才咬牙說了句,“多謝告知!”

這時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所有的女人如同受驚的鳥兒一樣,哆嗦著等待自己的噩夢。還好,那腳步聲隨即消失了,鬆了一口氣的女人說道:“姑娘,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你……”門簾突然被撩開,數個高句麗士兵凶神惡煞般衝了進來,聽見帳篷裏的女人開始絕望尖叫,他們反而愈發興奮,大笑著見人就抓,手上也開始下流的動作。

該死的,水墨暗罵了一句,那個高句麗士兵一直想捏她的屁股。水墨借力一扭腰,跟著豪不客氣地用膝蓋頂了過去,那士兵登時嗷的一嗓子就趴下了,水墨卻假裝是被人扔出去的,踉蹌著跌出了營帳。裏麵那士兵怒吼著,但這麽多髒兮兮的女人,一時間他也認不出是誰幹的,隻能怒氣衝衝地又揪出一個女人,狠狠地掐了她胸部幾下,那女人痛苦地哭喊著,卻不敢掙紮。

這群高句麗士兵如同趕羊一樣,轟著這群女人前進,水墨也裹在其中。用腳趾想也知道這幫子高句麗人想幹嘛,可那些士兵雖是滿臉**笑,不時動手動腳,但看得出他們訓練有素,狀似無意,但女人們都被圍在中間,自己絕無把握能偷偷逃走。水墨告訴自己要鎮定,走一步看一步,但越靠近那篝火燃起的地方,她終於開始膽怯,手腳冰涼到麻木。

之前捂住她嘴的那個女人看出了水墨的驚惶不安,尋機輕聲說:“妹妹,忍忍就過去了,如果你反抗,所有人都會被……”話音未落,她猛地打了個哆嗦,一個高句麗士兵大笑著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殘缺的黃板牙分外顯眼……

一聲鷹嘯,正在官道附近值守的高句麗士兵抬頭向天空看去,然後又問同伴,“你聽到沒有,好像是老鷹在叫。”同伴打了個大哈欠,難掩困倦地說,“你困迷糊了吧,哪有夜裏飛翔的鳥!”“我……”高句麗士兵嘟囔了幾句,想再抬頭確認一次,忽然脖頸上一涼,他想大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留在他眼中的最後一個景象,是一雙極漂亮的眼眸,亮的如同天上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