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就如同年方二八的少女,雖沒有成熟女子的風情絕豔,卻總含著幾分難以描畫的嬌嫩。不論是搖曳生姿的岸柳,還是悄然綻放的初蕊,哪怕是拂麵而過的微風,也帶著絲絲輕軟。水墨信馬由韁地走著,現在已然馬術嫻熟的她,甚至可以閉上眼,身體早就習慣了那有節奏的起伏。

不遠處就是蒼翠的山影,天空晴朗如洗,點綴其間的白雲不時地遮擋一下陽光,讓人覺得溫暖卻不刺目。古代的官道和現代的高速沒什麽大不同,除了四條腿兒換成了四個輪子,兩邊都是農田,勞作的農人們從古至今,都是一樣的勤勞艱辛。

農家女有的倒是大膽些,對著行進中的馬隊指指點點,雖然認不得旌旗上的大字,但是通過口耳相傳,誰都知道,黑衣銀甲乃是天朝最強悍的驃騎軍。“阿墨,你看,左邊數第三個小妞,腰身有如楊柳,樣貌標致,旁邊幾個也勉強入得眼,都城果然不同他處,連村女也風姿綽約。”康矮子搖頭晃腦地感歎道。

水墨隨意地掃了一眼:“還好。”康矮子嘖嘖有聲:“小白臉太挑剔,我敢肯定,她一定跟我的合得來!”水墨沒好氣地說:“任何穿裙子的你都覺得合得來!”“哈哈哈!”聽到的驃騎戰士無不放聲大笑。康矮子非但不生氣,反而摸著下巴點頭道:“言之有理。”對於這樣堅韌的厚臉皮,水墨隻能翻個白眼,任憑他再如何胡言亂語,也不搭理。

譚九拿著個小酒壺,搖晃地騎在一匹老馬上,他忍不住低聲笑道:“若非親自證實,我怎麽也不相信,她是個丫頭,說起話來實在是,嘖嘖。”領頭的羅戰麵無表情,但熟悉他的譚九能感覺到,此刻的他也很放鬆,全不若平時好似繃緊的弓弦。譚九根本不介意羅戰的沉默,笑眯眯地咂了一口酒,回頭看了一眼,被康矮子“騷擾”的不勝其煩的水墨。

天子行獵於四季,《周禮》中曾稱,春季行獵為春搜。太史令觀天象算好日期時辰,拜祭過後才可出發。皇帝出行儀仗皆有規定,數量多少,前後順序,何處行,何處停,不能有半點差錯。水墨在此之前,深受電視上某些私訪類的電視劇荼毒,以為皇帝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就算不能跟火炬接力似的和平民女子談戀愛,想去哪兒玩還是能做主的吧。直到此次皇帝戰無疆行獵宴客,她才弄明白,裏麵的規矩多如牛毛,如果說皇帝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那他也必定是天下最受限製的人,哪怕昏君亦如是,除非,他不當皇帝了。

顧邊城和謝之寒早就奉旨隨駕,提前一日出發,陪同皇帝皇後以及貴客赫蘭大汗前往禦田,即天子狩獵專用之地。第二日方可輪到宮中嬪妃以及皇親國戚乃至大臣們的女眷出發,也就是說,之前除了皇後,是沒有女人可以在第一日吉時進入禦田的。但水墨聽說,此次為了表示對赫蘭的重視,赫蘭公主已被封為“和妃”,特旨隨同皇帝,一起出發。

水墨雖不懂政治,但也明白其中肯定大有奧妙,遠非所謂的尊重赫蘭一族那麽簡單。圖雅,在赫蘭語裏是天真無邪的意思,這是謝之寒告訴自己的。真不知道那個曾與自己偶遇的小公主,能保持天真多久,或者說,她能在皇宮裏堅持多久。雖然隻在夜宴上相處短暫,水墨卻十足的領教了皇後的冷酷無情,這樣一個女人,能容得下一個被交易而來的異族少女嗎?

水墨自嘲地一笑,自家的事情還搞不定,這會兒反倒替別人操心起來。不過,此次田獵如有機會,水墨決定要接觸一下那個赫蘭侍女,已證實自己的懷疑。她不但聲線像元愛,更重要的是,那夜在桃花林被人“非禮”之時,那突如其來的女聲,也很像元愛。

“愛愛,是你嗎……”水墨低聲念叨了一句。

“愛愛是誰?”康矮子突然斜了半個身子過來,水墨的心撲通一跳,又淡定說:“拙荊!”“噗!”譚九噴了半口酒出來,辛辣的酒嗆進了他喉嚨,譚九大咳。被他噴到少許的羅戰目不斜視,隻用手背抹了下臉頰,順便帶馬快行兩步,離譚九遠些。

“什麽精?”康矮子的學識隻夠打仗用的,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他自然聽不懂。一個戰士好笑道:“拙荊就是內人,也是媳婦的意思,阿墨說的文雅,怨不得你不懂。”康矮子啐道:“狗屁文雅,你個馬屁精。”水墨毫不相讓:“那也比你就喜歡狐狸精強!”戰士們再度大笑。譚九又開始搖頭:“如此伶牙利齒,他們居然會喜歡……”說著他瞧向羅戰,一愣:“老羅,你離我如此之遠作甚?”

羅戰也不理他,忽然勒住了馬,伸手握拳,驃騎戰士們立刻齊刷刷地停了下來,包括水墨在內。紀律,往往是種習慣,當它融入你的骨血,你所做的就是條件反射,而不是犯錯。羅戰沉聲說:“前麵已到禦田外圍,勿再說笑!唐彪,潘得水!”

“屬下在!”兩個大漢聞聲策馬而出。“你們前去通報驃騎所屬到來,然後讓一人去稟告將軍,我等紮營何處!”“得令!”兩人雙雙抱拳,利落地掉轉馬頭,疾馳而去。方才隻顧和康矮子鬥嘴,水墨這才發現四周雖然還是農田,但人煙皆無,顯然已被清退,不遠處更是旌旗連天,人聲馬嘶不斷。

幾隻不知名的小鳥從水墨頭上飛過,因為皇帝的禦帳紮在河邊,與樹林還有一段距離,比起亂中有序的營地而言,那片鬱鬱蔥蔥的樹林顯得很安靜。水墨暗自歎了口氣,隻要狩獵開始,那片充滿了生機的樹林立刻會變成動物們的修羅場。不過從戰場上逃命回來的水墨已沒有了現代人那種珍惜動物,悲春傷秋的心態,人都像動物一樣被屠殺,更何況於動物。

整好隊伍,羅戰帶領驃騎安靜等候著,這時從後方又傳來馬蹄和車輪滾滾的聲音。水墨回頭看去,一隻衣飾鮮明的隊伍正緩步前行,淺紅色的旗幟上繡著一個大大銀字:平。羅戰開口道:“驃騎,讓路!”驃騎軍迅速不是整齊地移到了路邊。車隊漸行漸近,魯維小聲問:“阿墨,你認得嗎?”水墨搖搖頭。康矮子壓低聲音:“噤聲,這是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水墨跟著康矮子的動作略低下頭,卻突然反應了過來,那不就是謝之寒的老娘嗎?她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被絲綢和精美雕刻裝飾的馬車正好經過她跟前,雖然前麵擋著個康矮子,此時車窗上的紗簾恰好被微風略略吹起,水墨隱約感覺到有目光射了過來,她迅速地垂眼低頭,並提醒自己,下次要躲,一定躲到羅戰那樣的大個子身後。

公主的車隊終於過去,不遠處響起了有節奏的鼓聲,水墨知道,那是在通報來者的身份。康矮子一帶馬靠近羅戰:“大人,公主殿下怎麽此時才到?她應該晌午之前就到了啊?”羅戰看著馬車前行的方向:“不知道,暫與你我無關,聽從將軍和王爺的指示就是了。”康矮子一揚下巴:“潘得水回來了。”

驃騎戰士們跟隨潘得水,按照負責守衛的禦林軍指派,準備紮營在樹林裏。水墨有些奇怪,悄聲問康矮子:“為什麽讓我們駐紮在樹林,而不是行營?”康矮子嗬嗬一樂:“為什麽,你不駐紮在這裏,誰做獵餌啊。”“啊?!”水墨大吃一驚,差點被一根低垂的樹枝刮落馬下。戰士們頓時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康矮子報了方才的仇,大笑道:“瞧你那點膽色!”

譚九喝了口酒,回頭斜睨著水墨:“我們是戍邊的軍隊,怎麽可能駐紮在皇帝的行營裏,讓你駐紮在此,已是天大的恩寵了!”水墨眨了眨眼,這才琢磨過味兒來,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吧……以驃騎的戰力,幹掉皇帝也不算什麽難事吧。水墨咧咧嘴,把這個大不敬的想象拋在腦後。

“嗚……”也不知道什麽野獸突然嚎叫了起來,驃騎的戰馬還好,但個別的已豎起耳朵,表示不安。水墨咽了口吐沫:“這是什麽野獸啊,這林子裏都有什麽啊?”騎在她身旁的譚九半醉半醒地說:“應該是狗……”狗?古代的什麽狗會這麽叫?水墨正納悶,就聽譚九打了個嗝兒接著道:“狗熊吧。”

水墨氣個倒仰:“譚大夫,說話不帶這麽大喘氣的!”康矮子等人竊笑。譚九撓撓頭皮:“有什麽差別嗎?”水墨嗓門高了三度:“狗和狗熊當然有差別了,筆記本和筆記本電腦那能是一個東西嗎?!”“筆跡……什麽惱?很厲害的動物嗎?”譚九覺得自己可能喝多了,不然為什麽一句也聽不懂。

“呃,沒什麽!”水墨閉緊了嘴巴。康矮子回頭對眾人笑說:“你們發現沒有,阿墨一膽小或者一著急就喜歡胡說八道。”眾人皆笑著點頭稱是。“我才不是膽小,”水墨見不得康矮子得意洋洋的樣子,忍不住回嘴。康矮子就喜歡跟水墨耍嘴皮子,高興地說:“你不是害怕是什麽?”水墨怒道:“我們老家根本不讓殺野生動物,動物是受保護的!”

眾人都是一愣,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康矮子更是笑的快坐不住馬,他歪靠向羅戰:“大人,你信不?”羅戰難得的咧了下嘴角。雖然水墨行為古怪,但天下哪有不讓狩獵的地方。魯維對水墨猛使眼色,讓她注意,水墨唯有苦笑,這些古人哪裏懂得現代人和動物的悲哀。

笑夠了的康矮子跟上了水墨,大力拍著她肩膀:“放心放心,這林子裏的動物絕對不受保護,你可以隨便下手!”說完他哈哈大笑,和同僚們擠眉弄眼。水墨幹笑了一下,跟著笑容僵住,她突然明白了過來,這裏的動物不受保護,反過來這裏的人也不受保護啊!被吃了算你活該。水墨立刻打定主意,就算是被嘲笑死,她也要留下來看營帳,絕不上場。

“誰?!”羅戰和康矮子同時出聲喝道。水墨一怔,抬頭張望四周,好像什麽也沒有。康矮子怪笑一聲:“再不出來,別怪老子無情了!”說完,他一捋衣袖,露出手弩,對準了一個方向。可他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已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直直朝著水墨撞來。

羅戰臉色一變,手在腰間一抹,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已在手上,跟著甩出。馬上的水墨卻突然尖叫:“不要!”她幾乎是跌下馬來,抱住了那個人影,許是巧合,水墨被那人的衝力撞的後退一步,兩人滾做一團,羅戰的匕首“嗤”的一聲,插入泥土直至沒柄,就在水墨腳邊。

水墨不顧魯維的驚呼,抱著懷中人低叫了半句:“愛……”她勉強將後麵的字咽了回去。那張平凡無奇的臉上都是驚慌,她死盯著水墨。水墨以為她被驃騎嚇到了,正想出聲安慰,戰馬們忽然不安地刨地,小聲嘶鳴,跟著“嗷嗚……”一聲,某種野獸的嚎叫聲在不遠處突然響起,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卻讓人心神劇震。水墨身上一緊,立刻有了尿意。驃騎戰士們表情卻帶了幾分興奮地瞭望著,控製著戰馬,手中刀弓箭弩已起。

“這,這是什麽?”水墨結巴地問。譚九擦了下嘴巴:“跟你的那個筆跡……什麽惱差不多吧。”

水墨瞠目結舌,心想這來的是微軟還是蘋果?!此時懷中人幫她解惑,疑似元愛哆嗦著說:“虎……”

虎……水墨猛地瞪圓了眼睛,“老虎!!!”

※※※

“姑母?”皇帝驚喜地看著裝飾華美的馬車車簾掀起,年方總角的小仆迅捷地放好木階,一個身著淺黃色宮裝的女子正在扶著宮女的手臂下車。雖然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已年近四旬,但當她聞聲轉頭微笑的時候,所有人還是忍不住屏住呼吸,絕大多數的男人都轉開了眼睛,為了她的威儀,更為了不能言喻的心跳。

“哥哥,她長的好美。”圖雅喃喃自語,同時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女子優雅地彎腰,轉頭,探步,一舉一動都帶著天生的優雅和從容不迫。赫蘭巴雅的異色雙眸微微閃亮,早就聽聞安平公主美貌無雙,現在看來果然名不虛傳。赫蘭巴雅忍不住掃了一眼人群,早上還見了一麵的謝之寒並不在迎接的人群之中,顧邊城卻隱在人群之後,因為光線角度,巴雅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哥哥,她比父汗帳內的那幅畫像美麗多了,是吧?”終於回過神來的圖雅小聲問道。赫蘭大汗早年曾得到安平公主一副流傳宮外的畫像,一直視為珍藏,圖雅從小就希望自己長的能有這麽美。草原上曾有謠傳,大汗之所以數度聚集部族發動戰爭,就是為了能得到安平公主,幾乎沒人相信這個目標可以實現,但謠言始終不曾斷過。

聽到圖雅的問話,赫蘭巴雅迅速把目光放回了妹妹身上,微笑著說:“是啊,畫的再傳神,也沒有真人的生動。”說著話的同時,巴雅也感受到如芒在背的感覺,以顧邊城的敏銳,自然不會忽略任何關注的目光。但是,巴雅微微一笑,神將終究不是神,他不可能事事周全啊……

看到皇帝快步上前,親自前來迎接,侍女們趕忙低頭後退兩步,任由皇帝接替了她們的工作。安平公主掩不住歡喜道:“陛下,”她攙扶著皇帝手,邁下了最後一級台階。“姑母,不是說您身體不爽,怎麽又親自前來?”皇帝有些急切地打量著安平公主,眼中帶著真摯的關心和尊敬。

赫蘭巴雅眉頭一挑,他不動聲色的用餘光觀察著站在不遠處的燕秀峰等人。一身天青色武服的燕秀峰今日看起來越發顯得風流倜儻,此時他正微笑地看著皇帝和安平公主閑話,絲毫看不出半點不滿。倒是他身後的那群部屬,不少人的臉色變化,顯然不喜歡看到皇帝和安平公主親善。

安平公主微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我很好,隻不過禦醫謹慎罷了,但我自家知自家事,去年你因為身體不好沒有行獵,今年無論如何,我也要參加的。”皇帝開心地笑了:“真是太好了,”他轉頭張望,又帶了點苦笑:“文起方才還在,轉眼的工夫就不見了,我派人去找,白震。”恭立在一旁的白震踏前一步:“老奴知道了,”說完想要跪下給公主行禮,安平伸手攔住:“白主事,免禮。”“謝殿下。”白震越發恭敬,彎身低頭倒退三步,這才轉身走開,去找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謝之寒。

皇帝攙扶著安平公主向大帳方向走來,所有人,不管心裏想哭的,想笑的,還是暗自憎恨的,都露出了一副恭謹笑容,迎接二人的到來。赫蘭巴雅自然知道什麽樣的表情和動作才是恰到好處,隻不過腦海裏卻翻檢著各種有用的信息,已應付可能發生的狀況。

皇帝戰無疆的母親出身下層官員,隻因為容貌美麗才被送入宮中,但在美女如雲得皇宮中也不算出挑,可誰都沒想到,隻有她為皇帝產下了子嗣,唯一一個可以繼承大統的男嬰。隻不過她雖然生下了皇帝,卻在生產時耗盡了生命力,第二日就香魂渺渺,連自己的兒子長什麽樣子都未沒見過。貴妃的封號,乃至皇帝登基後,太後的封號等等至高無上的榮華都與她無關,她的一生似乎隻為了生一個男孩兒而存在。

宮中雖有不少妃嬪,但那時還是太子的戰無疆卻不肯接受任何一個女人的撫慰,隻有剛生下謝之寒的安平公主,才能讓他平靜下來。在皇帝的成長過程中,安平公主形同親母,對皇帝的影響很大,直到皇帝為太子指婚,燕家才有了再度置喙後宮的餘地。想到這兒,赫蘭巴雅用餘光看向如同母子一般走來的皇帝和安平公主,漢人有句俗語,侄兒像姑姑,看來說的沒錯。當初自己也曾訝異皇帝和謝之寒的相似,而謝之寒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美貌。

“姑母,這位就是赫蘭大汗,他親自護送圖雅公主來朝,願兩國休兵,永世交好。”皇帝的聲音打斷了赫蘭巴雅的回憶,他微笑著跨前兩步,一手撫心,恭敬有禮地彎身道:“赫蘭巴雅見過公主殿下。”“大汗不必多禮,想來路上辛苦了,這位就是圖雅公主?”安平公主聲音溫和,讓人如沐春風。

赫蘭巴雅回頭對妹妹示意,圖雅上前蹲身行禮:“殿下。”安平公主拉住圖雅的手細細打量,然後連勝讚歎:“肌膚勝雪,眼眸明亮,不愧是赫蘭第一美女,名不虛傳。”見到偶像的圖雅呐呐不成言,卻突然冒出一句:“殿下才是第一美女,我從小就希望能長成您那個樣子。”話一出口,四下寂靜,圖雅也知道自己冒失,耳朵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嗬嗬,”安平公主輕笑了出來:“好可愛的姑娘,你這話真是讓人喜悅。”四周的親貴們都配合的笑著,皇帝看向圖雅的目光也很溫柔,雖然還沒有正式招她侍寢,但圖雅的天真可愛讓他樂於親近,雖然皇後一點也不欣賞。皇帝眉頭微皺,看了不遠處另一座氣勢十足的帳篷,那是皇後的行宮,她應該已經知道安平公主的到來了吧,卻不肯露麵,就算派人去問,她也一定有著大把的借口等著朕。可惡,皇帝握緊了拳頭。

“陛下?”感覺到皇帝的變化,安平公主溫柔地看向他。皇帝臉色一緩,正要開口說話,外圍的山林裏突然傳來野獸的呼嘯聲,營地裏的馬匹和等著被宰殺的牛羊們頓時不安的**了起來。圖雅嚇了一跳,她不自禁地靠在赫蘭巴雅身旁:“哥哥,這是什麽?”巴雅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微笑答道:“應該是老虎。”“虎?!”長於草原從未見過老虎的圖雅害怕又好奇:“是畫上的那個老虎嗎?比草原上的狼還要厲害嗎?”

“哈哈,和妃娘娘,老虎可比狼要強大多了,它是百獸之王,幾隻草原狼如何能跟它相比呢!”一個貴族打扮的男子大笑著說,旁人也都笑著讚同。圖雅有些不知所措,赫蘭巴雅用目光壓製著忿忿不平的蘇日勒等人,誰都能聽的出,此人借著虎狼之說,來暗喻赫蘭和天朝的差距。赫蘭巴雅微笑著對圖雅說:“等陛下獵到老虎,你就可以親自比較它們的不同了。”

他這話一出口,那些不懷好意的笑聲頓時消失,皇帝戰無疆的臉色更是古怪。雖然皇帝也學習弓馬,那隻是為了健身甚至娛樂,但要讓他捕虎,實在是高難度了些,若是天朝的權貴們敢這麽說,皇帝一定會懷疑他意圖不軌,但這些草原蠻族當然是不懂得這個道理的。獵虎當然不行,不獵好像又在這些蠻子麵前失了體麵,皇帝沒好氣地瞪了挑事的那人一眼,原本還一臉得意的他,立刻寒噤地退到了人群裏。

燕秀峰脫眾而出,正想幫皇帝解圍,就看見白震快步走了回來,一向木然的臉色竟帶了點慌亂,安平公主向他的方向張望過去,沒見到兒子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白震還沒到跟前,皇帝已開口笑問:“阿起呢?不是故意躲著你吧。”白震躬身回道:“陛下,王爺聽聞林外有虎傷人,帶人追去了!好像是,”說到這兒,白震額頭的汗都滴了下來,但他不能不說:“好像是貴妃的車馬……”

“什麽?!”皇帝和安平公主同時出聲。

赤鴻如同一道紅雲般朝樹林的方向奔去,它的速度越來越快,顧邊城如同黏在馬上一樣,隨著戰馬的節奏調整著自己,好讓赤鴻能以最佳的姿態和速度奔跑,可同樣急促的馬蹄聲一直伴隨在他左右,隻要微微側身,就能看到赫蘭巴雅和燕秀峰緊隨在他身後。他們的馬固然是良駒,但能跟上自己,也證明他們的騎術同樣優秀。

但現在顧邊城根本沒心思考究這兩個人的騎術,他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姐姐顧傾城怎麽會被老虎襲擊呢……

※※※

時光不會倒流,水墨也實在稱不上是個有遠見的人,在一個春光堪稱明媚的上午,水墨懂得了一個道理,因為怕死而躲出一百裏也比不上該死時那不經意邁出的一小步。命運這個詞,實在讓人無奈又畏懼。

一刻鍾之前,山林中。

“阿墨,你不是看上這……”康矮子靠在馬頭上,俯視著仍然依偎在水墨懷中的赫蘭女子,“這赫蘭娘們了吧,她皮膚又糙又黑,一看就是關外女子,哪裏好看了?”他邊說邊用馬鞭將那女子的下巴抬了起來。粗糙的鞭稍兒顯然讓她很不舒適,但她不敢掙紮,隻能閉上了眼睛,水墨感覺到她的顫抖,揮手將馬鞭打開。那女子仿佛才明白過來,她羞澀地離開水墨懷抱,跪坐在一旁,但和水墨近得插不進一隻手去。康矮子嘖了一聲。

這時草叢中傳來輕微的響動,水墨沒有察覺,大部分戰士卻先是一緊,然後又放鬆了下來。“大人!”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影子一般,輕盈地落在了羅戰的馬前,水墨這才看清,是斥侯頭領安順。“順子,發現什麽了沒有,那隻野貓現在哪裏?”康矮子雙腿稍稍用力,戰馬就自覺地靠向了羅戰。

安順長了一雙大眼睛,卻配上了小鼻子小嘴小臉盤,天生笑模樣,連睡覺也是咧著嘴的。如果在現代有人這樣給水墨描述容貌,她隻會想起林誌玲,可自從認識了安順,水墨也就不怎麽羨慕那樣的五官配置了,他的湊在一起,活脫脫的就像隻小猴子。但就是這樣瘦弱的男子,卻是驃騎斥侯第一人,不知經曆了多少危機,弄到了多少情報,卻一直毫發無傷,堪稱驃騎軍中的一個奇跡。

順子笑嘻嘻的攤開手,一撮黃白相間的毛發赫然出現在他掌中,羅戰將其拿起,在手指中撚著又低頭嗅了嗅:“應該是隻公虎,年紀不大。”說完遞給康矮子,康矮子也是又撚又聞,然後點頭道:“沒錯,看來應該是隻剛被趕出家門的小老虎,真沒意思。”有個戰士笑說:“小老虎也比大鹿什麽的要好玩多了!”其他人立刻附和,皆躍躍欲試的樣子。

水墨隻有發傻的份兒,別說給她老虎毛,就是給她一撮狗毛,她也聞不出公母大小來。“那畜生呢?”羅戰問。順子指指身後:“我循著聲音一路追了過去,在一個山澗跟前斷了爪印蹤跡,隻有荊棘上掛的這撮毛,想來是那隻小虎躍過了過去,我沒騎馬,可跳不過那麽寬的山澗。”

康矮子嬉笑著打趣安順,既然是猴子,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山澗,羅戰卻一直看著安順手指的方向。“呃,有什麽不對嗎?”譚九打了個酒嗝,一股子糧食發酵的味道撲鼻而來。羅戰卻眉頭都沒動一下,隻低聲說:“沒什麽,隻是覺得那老虎行蹤有些詭異。”譚九醉眼迷離地看看遠處蔥鬱的山林半晌,一笑:“那是老虎,自由的很,你以為是咱們嗎,一步一行都有定數,老虎活的多自在啊。”說完他感慨似的搖著頭,又喝了一大口酒。

羅戰嘴角微動,看不清是微笑還是嘲笑,他仿佛下了決定,回頭看向眾人:“我們跟過去看看!”康矮子用馬鞭撓著頭皮問:“我們不先宿營嗎?別再讓某些人誤會咱們意圖不軌。”後一句話他聲音壓得很低。羅戰眉頭皺起:“你說的是,不過我心裏有些不安,總想過去看看,這樣吧,派幾個人先去紮營,說明狀況就是了,誰去?”

“我!”水墨一聲大吼,氣勢如虹,山林中甚至傳來了回音。戰士們都渴望著狩獵老虎的快感,因而無人舉手,水墨高舉的手臂分外顯眼。大家先是麵麵相覷,跟著都嗤嗤的竊笑起來,水墨臉上一熱,但依舊沒有放下手。譚九和羅戰眼中閃過笑意,康矮子卻恨鐵不成鋼地大聲歎息:“你個膽小鬼!”

水墨雖然“理虧”仍然抗辯道:“我要不膽小怎麽襯出你膽大,你應該感謝我才是。”康矮子被水墨的歪理氣得在馬上吼:“這是什麽狗屁道理!”戰士們就笑,在驃騎軍中看水墨的牙尖嘴利已經成了固定娛樂節目,隻不過她對陣謝之寒一般都輸,對陣康矮子一般都贏。一個年長些的戰士笑言:“老康,你就別逼他了,這小子本就武藝低微,你教他射箭,現在也是十發九不中,萬一我們真的碰到老虎,傷了他,可怎麽跟將軍他們交代,讀書人的用處不在這裏。”“就是,就是,要是跟老虎比耍嘴皮子,帶著阿墨去倒罷了,哈哈哈!”戰士們哄笑起來。

這世上本沒有厚臉皮,被嘲諷的多了,也就有了,被笑話兩句會死人嗎?可碰到老虎那就說不定了,既可以躲開危險,還能弄清“元愛”的真實身份,這才叫一箭雙雕呢!看著水墨淡然自若,任憑人打趣的樣子,譚九嘿嘿笑了起來:“這丫頭著實有趣,我真的很好奇,什麽樣的家庭能教出這樣的女子來。”他轉頭看向羅戰。羅戰微微搖頭:“派出去查探的人還未回來。”

“好了,大家準備一下,你,還有你,你們跟水墨留下紮營,還有,問明情況,然後護送這位赫蘭客人回營!”羅戰吩咐道。那兩個被迫留下的戰士雖然臉上不爽,但執行命令卻不打半點折扣,一個壯漢策馬向前,赫蘭女子啊的驚呼了一聲,人已被拉上了馬。水墨下意識想幫她,又強迫自己不要亂了手腳,如果這女子真是元愛,暴露了行蹤,對誰都沒好處。

“大人,我,我也跟水墨回營,”魯維攔住了羅戰的馬頭,他當然很想去獵老虎,但照顧水墨的責任更重要。看著身量又高壯了些的魯維,羅戰冷硬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可以!”跟在他身後的康矮子不滿意地用馬鞭敲魯維的頭:“小膽小鬼!”魯維衝他咧嘴傻笑,露出了自己門牙上的大洞。康矮子不自覺地舔了舔自己同樣缺了一顆門齒的上牙床,魯維這小子一直跟著自己練武,進步神速。想到這兒,康矮子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上馬的水墨,搖頭,跟這個沒用的小子比起來,魯維稱得上練武的天才,唉……

“好了,若是見到那畜生,先圍而不攻,明白嗎?”羅戰沉聲道。“得令!”戰士們齊聲應諾。羅戰回頭看了一眼水墨,一揮鞭,率先而行。“阿墨,羅大人啥意思,不打老虎了?”魯維悄聲問。“那倒不是,”不知何時,譚九騎馬來到了兩人身邊,他笑眯眯地說“魯家小子,老虎乃是萬獸之王,行獵時非王者不得獵,懂了嗎?”“喔,”魯維摸摸鼻子:“那大人們還高興些什麽,又不能動手。”譚九笑了出來,水墨拍了魯維的腦袋一下:“笨啊,皇帝尊貴著呢,怎麽可能親自動手!”似懂非懂的魯維又問:“譚大夫,您不去嗎?”譚九奇怪地問:“我去幹什麽?給老虎治傷嗎?”

水墨嫣然一笑,輕踢了魯維的戰馬一腳,示意他跟自己走,省得再問一些笨問題,譚九的“武藝”還不及她呢。譚九雖喝了個半醉,那笑容還是看得分明,心裏感歎,明明是個姑娘,言行卻瞞過了那麽多男人。“譚大夫,我們走吧。”留下來的驃騎戰士策馬過來說道。譚九點點頭,眼光落在那個橫躺在馬鞍上的赫蘭女子,橫看豎看,沒什麽稀奇的,但怎麽都感覺有點不對。

一行人縱馬前行。山中空氣清新的如同被洗過一樣,泥土的芬芳裹著不知名的草木花香,讓人恨不得多生一個肺。在古代唯一讓水墨感到高興的就是這裏潔淨的空氣和純天然的食物,每每呼吸著這樣的空氣時,她都有種舍不得呼出來的感覺。

鳥兒歌喉婉轉,渾不知山林中即將到來的殺戮,而水墨一邊跟魯維說笑,一邊用餘光觀察著“元愛”的動靜,但她仿佛昏了過去似的,一直沒有動靜。水墨眉頭微皺,雙腿用力想要加快速度,跟上去觀察一下,卻發現身旁的譚九也在觀察著“元愛”,水墨頓時勒緊了韁繩,剛想加速的戰馬不耐地甩頭打了個響鼻。

“奇怪,”譚九低語了一句。心虛的水墨頓時汗毛乍起,她咽了下口水,假裝隨意地問:“怎麽了,譚大夫?”譚九四下裏看看:“你不覺得周圍很安靜嗎?”水墨一愣,她方才一心二用,哪還注意到周圍的變化。“我們到了!”驃騎戰士揚手一指,水墨順勢看去。林間有一塊不小的空地,幾個大小不一的帳篷已然搭好,隨著微風飄揚的旗幟卻不是驃騎的黑旗,而是緋紅如血的皇家旗幟。

帳篷外不過三五匹馬正在悠閑地啃著青草,直到水墨他們距離帳篷不過五十步的距離,帳篷裏的人才發現他們的到來,匆匆迎出。一個戰士皺眉道:“這些近衛軍大老爺,若是敵人來襲,都夠殺他們十回的了。”另一個麵無表情地說:“沒那麽費事,死一回就夠了!”水墨早就習慣了驃騎軍戰士的兩麵性,生活中的,和戰場中的。“元愛”忽然動了一下,仿佛被什麽刺到。

水墨沒時間再關注“元愛”,一個腆著肚子的武將快步上來招呼,神態高傲至極。戰士們雖然看不起這些禁軍,但該有的禮數半點也讓人挑不出錯來。那武將顯然很奇怪為什麽驃騎隻來了這麽幾個人,當聽說附近有老虎的時候,他臉色都變了。忙不迭地交接了幾句,就帶著手下人告辭而去。

譚九嗬嗬一笑:“這倒不錯,省了口舌了。”其他人都是一笑。營地在樹林的包圍下顯得孤零零的,倒是很安靜,方才那武將因為急於離開交代的不清不楚,戰士們隻好自行檢查安排。水墨壓製著自己的衝動,規矩地幫忙做事,不再多看“元愛”一眼,反倒是譚九,什麽也不幹,拿著酒壺坐在一截枯死的樹幹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小酒。

譚九突然開口說話,一連串流利的赫蘭語讓水墨抓狂,因為她一句也聽不懂。“元愛”恭謹地跪坐在地上回了幾句話,急切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一個戰士問:“譚大夫,她是誰?”“圖雅公主的侍女,為了給公主找到最潔淨的山泉水,才來到了林子裏,被虎嘯嚇到。”譚九慢悠悠地說道。

“圖雅公主?喔,那位和妃娘娘啊。”戰士撓了下下巴上的青胡茬兒。宮裏麵的娘娘們雖然尊貴萬分,但對於這些身經百戰的戰士來說也算不得什麽,星星再漂亮又如何,還不是摸不到,關鍵時刻還不如個水蘿卜扛餓呢!至於圖雅這樣為了求和被送來的女人,他們更是混不在乎。

“元愛”又低聲說了兩句,然後用手撫胸,連連彎腰,好像在乞求什麽。譚九擦擦嘴邊的酒漬:“她請我們放了她,讓她回到主人身邊去。”跟著譚九話風一轉,對“元愛”說:“那你就走吧。”“元愛”眨眨眼睛猜測著譚九的意圖,她想站起來好像又不敢。

戰士一笑:“看來她真的不懂咱們的話。”譚九點點頭:“那你們誰送她回去啊?”這回水墨沒敢率先表態,眼瞅著那兩個戰士明顯對這種提議不趕興趣,她才微笑著說:“我去吧。”譚九正拍著壺底,想把最後一滴酒倒入自己口中。聽到水墨這麽說,他隨意地揮揮手,水墨快步上前,想伸手拉“元愛”,她卻往後躲閃了一下。水墨隻能做手勢:“你,跟我走。”譚九給她做翻譯,“元愛”欣喜地向他們行禮,站起身來,跟在水墨身邊,但小心地維持著距離。

“我也去!”魯維扔掉手裏的毛毯,跑了過來,譚九醉醺醺的又是一揮手。“阿墨,此處雖然離官道很近,但還是在林子裏,你們帶上武器,以防萬一。”一個戰士吩咐道。不用水墨操心,魯維迅速地做好了準備,看他遞過來的軟弓,水墨隻能苦笑,這東西她從來就射不準,與其說是保護,還不如說是累贅。

魯維在前方開道,赫蘭女人和水墨跟在後麵,三人漸行漸遠。兩個戰士正要繼續收拾營地,譚九忽然開口:“方有田,你悄悄跟上去,如無意外,別被發現。”方姓的戰士一愣,迅速看了一眼不遠處三人的背影:“譚大夫,有問題嗎?”驃騎軍都知道,不打仗的時候譚九是個大夫,可打起仗來,他就是半個謀士。

微醺的表情遮不住譚九的眼中的精明,他捏了下眉心:“我一直那赫蘭女人有點不對勁,剛才終於明白了。”看著兩個戰士不明所以,譚九微笑著說:“她之前跟水墨的距離太刻意了,剛才還表現得對水墨有些畏懼,現在卻靠的這麽近,而且水墨也太信任她了,竟然放心她坐在身後。”遠處的背影即將消失,可依然看得出,坐在水墨身後的赫蘭女人,兩手攏著水墨的腰,兩人好似合成了一人。

“得令!”方有田抱拳行禮不再多言,拿起武器並沒有騎馬,而是跑出了營地,幾下起落,就消失在了山林間。另一個留下來的戰士猶豫半晌,還是問道:“譚大夫,您是覺得水墨跟赫蘭人有關係?他……會是奸細?”譚九一愣,跟著笑了:“她當然不會是奸細。”戰士好像放下重擔一般鬆了口氣,又賣力的繞到另一邊去係緊營賬的粗繩。他並沒有聽見譚九的嘀咕:“她隻是有秘密而已。”

一路無言地走著,眼瞅著山下的大路已近在眼前,不遠處則是旌旗招展,水墨再也忍不住,回頭問道:“愛愛,是不是你?”“啊?!”前方開路的魯維差點被樹枝子剮下馬,他狼狽地勒緊了韁繩,回頭看去,臉上的表情既驚且喜:“愛愛姐?”身後的女人一點動靜也沒有,她隻是困惑地看著水墨二人,然後討好地笑笑。魯維登時大為失望,手中的馬鞭甩向路邊草叢,兩隻禿尾巴鵪鶉似的鳥飛了出來,咕咕的叫喚著逃命。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承認,雖然你刻意改變聲音,但在桃花林,你卻忘了。還有你身上的香味,我太熟悉了,你是不是因為這裏沒人知道你習慣用什麽香粉所以不想換?你那個厲害老爹既然能把我變成男人,把你變個模樣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吧;再說赫蘭巴雅既然肯把妹妹送來和親,怎麽能找些不懂漢語的侍女,你要裝模做樣我不攔著,但拜托你做的合理一點,若是被別人看穿了,就沒那麽簡單了!”水墨一口氣地把話說完,好像隻有這樣她才能繼續呼吸。魯維傻乎乎地看著她們,身後的女人還是一言不發。

元愛不肯相認一定有她的理由,但水墨心裏依舊堵得慌,這世上能讓她做回自己的隻有魯維和元愛了,而有些事情,是魯維這種半大小子不能理解的,隻有被迫成為天女的元愛,才能理解彼此的痛苦。水墨氣悶地對魯維一揚下巴:“我們走!”魯維遲鈍地問:“走,走哪兒去?”“回赫蘭人的營地啊!”水墨大聲吼道。

“喔,”魯維的腦筋有些跟不上趟,他下意識地遵從水墨的指示,撥轉馬頭繼續前進。水墨驅動戰馬跟了上去,因為心不在焉,兩匹馬,三個人走的很慢,各自想著心事。來到這個時代之後經曆的件件往事,如同走馬燈似的在水墨腦海中飛轉著,她感覺頭暈惡心,卻無法控製自己不去回想。恍惚中,水墨忽然感覺到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一緊,她大喜,回頭笑道:“愛愛?!”結果卻看見“元愛”一臉驚恐指著右後方。水墨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聽見魯維吼得如同被踩了脖子的雞:“阿墨!愛愛姐!小心!!!”

小心什麽?!方才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水墨仿佛突然回到了人間,人吼馬嘶,車輪滾滾,更重要的是,那聲虎嘯簡直震耳欲聾。長這麽大,去過動物園無數次的水墨,從沒有這麽近的聽見虎吼。以前隻看見電視裏的專家說,如果遇見老虎還能轉身逃走的話,這個人或許愚蠢,但一定很有膽量。水墨被那一聲吼嚇得腰酸腿軟,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阿墨,快走啊!”魯維努力地控製自己的馬匹,那是一匹騸過的公馬,它不停地原地打轉,上下躥跳,意圖脫離魯維的控製,好逃離危險。如果現在在拍電影,一定會有個鏡頭特寫,看著水墨的瞳仁裏清晰地反射出一輛馬車正向著她的方向衝來。

“駕!”尖利幹脆的喝聲在水墨耳邊響起,“元愛”那雙略顯粗糙的手握住了韁繩一抖,戰馬立刻跑了起來。經過魯維身邊的時候,他幾乎要被那匹發瘋的馬掀落在地,水墨條件反射地側身抓住了他的手,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將他提上了馬。戰馬負擔著三個人的重量,卻毫不遲緩,繼續向前衝去,那輛馬車也緊隨其後。

車上的武士頭發散亂,身上的軟甲也被撕破,行動之間,不時有鮮紅的顏色滲了出來,他卻不管不顧地用力揮鞭,驅趕著倆匹高頭大馬加快速度。看見正在逃走的水墨三人,他認出了驃騎裝束,不禁驚喜的大聲呼喝:“前麵驃騎所屬,車上是貴妃娘娘,速來救駕!!”他聲嘶力竭地喊了數遍之後,卻發現前麵的人絲毫沒有減速,不禁又急又怒。

水墨當然聽見了他的呼喊,但在驚慌失措之下,根本想不明白貴妃娘娘是什麽東西,那車上就算拉的是外星人,她也不想停下來看。“娘娘,娘娘!”車裏傳出驚呼,一個女子聲氣叫道:“顧平,娘娘昏過去了!”

該死,駕車的顧平暗罵,他一手持韁,另一手抬起,露出了裏麵的手弩,並瞄準了前方奔跑的水墨等人。為了救娘娘,他可以犧牲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那頭畜生不留下人命不肯罷休,那也隻好對不起你們了,身為驃騎戰士,卻貪生怕死,也算死不足惜……顛簸的馬車上,顧平的手舉得穩穩的,他瞄向了“元愛”的背心,手腕猛地一收,一隻利弩帶著銳風飛了出去。

那匹被嚇壞的騸馬一直跟著水墨等人奔逃,驚慌之下,它突然改變方向,那隻破風而來的手弩“噗”的一聲穿過了它的脖子。騸馬劇痛之下,揚蹄亂踢,水墨的軍馬為了躲避它臨死前的攻擊,腳陷入了一個地窪子裏,高速之下,立刻翻倒在地。水墨隻覺得眼前天翻地覆,肩膀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啊!”她忍不住痛叫了一聲。

顧平看見那三個人摔落馬下,冷酷的神情並沒有任何改變,直到他發現倒下的戰馬竟然堵住了馬車前行的通路。距離太近,已容不得他有任何舉措躲避,顧平想都沒想,轉身進了馬車,將已昏倒的女人抱在懷裏,那個驚慌失措的侍女他已經顧不上了,肩膀用力撞向車窗。

人仰馬翻車爛,一切隻發生在瞬間,等水墨頭暈腦脹地坐起來之後,之前的喧鬧如同深夜被關掉的電視機,色彩和聲音同時消於無形,周圍寂靜的仿佛連微風都靜止了。“嘶!”水墨倒吸了一口涼氣,額頭還有肩膀都在抽痛著,她啞聲尋找著親人:“愛愛!魯維?!”“嗯……”一聲低得恍如不聞的歎息聲,讓水墨如遭雷擊,她不顧自己痛得要裂開似的腦袋,跌撞著向一個藍色的人影跑去。

“元愛”緊閉著雙眼,額頭上明顯有著撞擊的痕跡,但呼吸還算正常,又忙轉頭尋找魯維。終於在一棵粗壯的大樹下發現了魯維,顯然他也昏了過去。發現他們都還活著,水墨終於鬆了口氣,她這才想起來,方才跌落馬下的時候,是“元愛”保護了她,所以現在隻有她還算清醒。可怕的虎嘯已經消失了,水墨側耳傾聽了半晌,確定周圍沒有任何異動,她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

“二郎……”嬌柔的低喃讓水墨才放鬆的肌肉再度緊繃,她循聲看去,一個灰衣男子倒在路邊,懷裏卻是一抹潔淨的白。就算方才在地上滾過,好像也沒弄髒了那白色半點,水墨勉力支撐起自己向他們走去。

那男子傷勢嚴重,顯然不光是因為跳下馬車,他身上都是些撕裂傷,水墨想要檢查,卻被他懷中的女子擋住了。水墨無奈,想把那女子移出,但這昏死過去的男人卻死死抱著她不肯鬆手。水墨本就被摔得筋骨酸疼,她忍不住詛咒:“你下地獄也要帶著她去嗎?”她用力拖著那女子的肩膀想往外拽。

也不知是她力氣變大了,還是那男子忽然鬆開了手,正使出吃奶力氣的水墨就覺得手上一輕,她抱著白衣女子蹬蹬蹬連退三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算那女子身形纖細,可昏闕過去的人都會徒增重量,水墨被她壓在了胸口,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沒好氣的水墨伸手就想推開她,那女子長發散落,露出了一張雪白細致的容顏。

水墨不禁愣住了,手就那樣架在她肩頭,一動不動。天下美女,多種多樣,水墨自認來自現代,高科技下製造出的“完美女子”不知凡幾。來了古代如元愛那樣柔美可人,風娘那樣嬌媚入骨的美女也見了不少,甚至那個被砍頭得高月也是明豔高貴的,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她看愣住了。她當然很美,卻不是傾國傾城的那種,但你看到她淡淡的眉絲,纖長的睫毛,小巧的瓏鼻還有蜜桃一般的嘴唇,你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要保護她。

保護一個從未見麵的女子?水墨忍不住咧嘴,但她方才就是有這樣的感覺,一麵嘲笑自己的神經過敏,但推開這女子的力氣還是溫柔了許多,潛意識裏總覺得對她用粗不太好。水墨用力將女子半抱半拖的想要先帶到元愛和魯維身邊,再去救治那男子。

方有田竭力讓自己呼吸平穩,在離他百步之遙,一隻龐然大物正俯臥在草叢裏,它專注地盯視著前方正在移動的獵物,顯得極有耐心,但血紅的眼珠裏隻有殺戮。插在它身上兩隻弩箭,在陽光下閃著異樣的寒光。

方有田緩慢地吸了一口氣,好讓手中的箭在離弦之時更加平穩,對於這種受傷的野獸,必須一擊即中,不然,隻會讓它更加瘋狂的報複傷害它的人。一,二……就在箭即將離弦之際,一個重擊狠狠落在了他的後頸上,方有田無力去看是誰攻擊了他,隻知道有人按住了他的弓箭,“快,跑……”方有田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大喊,但那聲音輕的連他自己都聽不到。

兩個身穿灰衣的男子冷冷地看著倒在地上的方有田,他的眼睛依然大張,但瞳孔已沒了焦距。一個男人低聲道:“是驃騎軍,差點又壞了好事!”另一個男人冷笑道:“這回看她還能往哪兒躲……”嗖,嗤!風聲和穿透皮膚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被箭穿透的男人甚至還保持著冷笑的表情,在同伴大驚的眼神裏,後仰倒下。

另一個灰衣男人反應也算迅捷,飛快地拿起弓弩,對準箭射來的方向。迎麵而來的陽光讓他有些花眼,等他再看清的時候,另一支利箭已然射來,男人大吼一聲,強行扭腰翻滾,躲過了這致命一箭。等他翻身再起的時候,馬蹄聲已踏在了他耳膜上,他抬頭的瞬間,隻覺得脖子上一涼,一張俊秀無匹現在卻充滿了殺意和怒氣的臉,是他在世上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

謝之寒根本懶得再去看地上的死人一眼,他毫不遲疑地縱馬前衝,並發出尖利的呼喝,試圖引開那頭猛虎的注意力。但那頭老虎根本不在乎謝之寒的到來,它猛然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向水墨的方向撲了過去,急如閃電。

謝之寒目呲欲裂,“阿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