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營帳就在皇帝營帳身後幾十米處,此時帳內光線昏沉,暗香浮動,紗簾低垂,皇後燕秀清正在休寢。女官玉琳卻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她時而望望皇後,時而看向帳外,陪侍在一旁的小宮女也不敢開口,隻埋頭結著穗子。

帳外忽然傳出一陣吵鬧聲,玉琳猛然站了起來,嚇了兩個小宮女一跳。她發覺了自己的孟浪,沉了臉色,如同平日裏那樣低聲吩咐:“你們守著娘娘,我出去看看。”“是。”宮女們恭敬回答。玉琳這才走出營帳,猛然亮起的日頭兒讓她有些不適應,閉了閉眼再看過去,營帳附近人來人往,顯得有些慌亂。玉琳情不自禁一笑,忙又斂容,冷冷地問守候在外的內侍:“這是怎麽了,皇帳之外也敢大呼小叫,成何體統?驚了娘娘的駕,你們誰擔待的起?”

內侍頭子趕忙彎腰道:“玉琳姑娘,小的們守在外麵不敢擅離,不過聽說,呃……”玉琳斜了他一眼:“不過什麽,不能說給我聽,難道要說給娘娘聽嗎?”那內侍嚇了一跳,忙賠笑道:“姑娘這話小的可受不起,”他壓低聲音:“聽說是貴妃娘娘受傷了,陛下抱著她跑回了皇帳,太醫們都趕了過去。”

玉琳強壓住心跳,裝做不在意地問:“貴妃娘娘受傷?怎麽可能,這是皇家狩獵場,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飛不進來不是?”“可不是嗎,不過聽說好像是被猛獸所傷,小的們不敢擅離職守,所以隻是聽了一耳朵,不真切。”玉琳點點頭:“閑言碎語少聽點也罷了,你們好好守著,不許閑雜人等接近帳篷一步!”說畢不理會內侍的殷勤答應,轉身回去了。

帳篷裏的小宮女們依舊沉默地坐在外邊做女紅,玉琳正猶豫,皇後如冰水融化一般的聲音響起:“玉琳?外頭何事吵鬧?”玉琳快步向前,輕巧地掀起紗簾:“娘娘醒了,你們兩個,快去把煮好的燕窩拿來。”小宮女們明白玉琳和皇後有私話要講,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娘娘,看來石老將軍的計劃成了,那秘藥果然有效!”玉琳忍到宮女出門又過了一會兒才聲如蚊蚋地開口。斜倚在靠枕上的燕秀清,臉上還帶著幾分初醒的紅潤,但目光已如冰箭般銳利,她睨了玉琳一眼,玉琳的興奮之情立刻淡了不少,她呐呐道:“娘娘?”

皇後掉轉目光看向帳頂未知之處半晌,才幽幽說道:“那賤人入宮十年,事事小心謹慎,命長的很,哪有那麽容易死掉,若是她死了,隻怕陛下早就跑來要我償命了吧。”玉琳一怔,勉強笑道:“娘娘說笑了,陛下怎會懷疑到我們……”剩下的話她咽了回去,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說出來就是傻子了。

皇後反倒笑了起來,隻是她天生冷漠,不論因何發笑,看起來總是冷冰冰的。“懷疑又如何,他越是這麽想,我反而動手的光明正大,別人都以為我和她勢不兩立,若是她有個閃失,必會懷疑到我的頭上,就是因為眾人都這麽想,我更可以開始下手,因為別人都以為,本後,不敢,十年了,也夠久了,哼……”皇後低低笑了一聲之後,又閉上了眼假寐。玉琳看著皇後端秀的麵龐,心裏陣陣發寒。

帳簾忽然被人掀起,玉琳扭頭想要開口斥罵,就看見了一張笑眯眯的圓滿白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劉海,你跑到哪裏去了,一天不見人影。”劉海對她擠了擠眼睛,跪了下來,給皇後行禮之後膝行到皇後榻邊小聲稟告:“娘娘,貴妃娘娘雖受了些驚嚇,但未傷及筋骨,倒是顧平那小子傷的不輕,現在就隻吊著口氣。”

玉琳臉上現出了失望的神情,皇後如同睡著一樣,眉目不動地說了句:“還有呢?”劉海嘻嘻一笑:“什麽都瞞不過您,貴妃娘娘雖然沒有大礙,但出了一件妙事。”玉琳皺眉道:“你賣什麽關子,聽你一口一個貴妃娘娘,真是惡心!”劉海隻是笑並不反駁。

皇後這時張開了眼,玉琳被她看的低下頭去,才慢聲道:“我說你不如劉海機靈,你總是不服,就衝他這貴妃娘娘四個字,他就活的比你明白,好生琢磨。”玉琳有些委屈地回了聲是,忍不住白了劉海一眼。

皇後不再理會她,冷聲道:“說!”“是,”劉海不敢再拖延,臉上帶了幾絲興奮,聲音壓到不能再低:“娘娘可還記得那拒婚的驃騎校尉水墨?”皇後登時臉色一沉,那個清秀如女子的男人,從見了他第一眼,就非常不喜。

劉海又說道:“聽說今日貴妃娘娘被他當眾撕破了衣衫,陛下也在場,上百雙眼睛看見他對娘娘又摸又咬,外衫都撕爛了,這回他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更何況……”“更何況,就算他能說的清楚,顧傾城的清白也沒了,眾目睽睽,她又有何臉麵呆在宮中?”皇後接口說道。看皇後坐了起來,玉琳和劉海趕忙上前攙扶。

皇後嘴角噙著冷笑:“真是有趣,這才叫錯有錯著呢,傳人,擺駕!”劉海奉命出門。皇後則對玉琳耳語了兩句,玉琳眼光一亮,點頭表示明白。

皇帝帳外駐守森嚴,侍衛和禁衛軍比平日裏要多了一倍,不時有內侍和宮女悄然無聲地出入,人人臉上都帶了幾分緊張。白平則站在帳篷門口,不論何人進入,都要被他檢查一番才可放行。

帳內,皇帝正憂心忡忡地坐在榻邊,緊緊握著顧傾城冰涼的手,她依舊娥眉微蹙,未曾醒來。兩個太醫站在帳邊小聲討論。皇帝不耐煩道:“王愛卿,章愛卿,貴妃既然無傷,為何還不醒來?”聽到皇帝話裏的怒氣,兩名太醫急忙跪下,章太醫道:“啟稟陛下,貴妃娘娘脈象急疾而亂,應是受了驚嚇,一時氣逆而致脈氣不通,待其氣通即可恢複,胡太醫已親自去煎安神藥劑,待娘娘醒來服下即可,陛下且請放心。”

皇帝還是皺著眉頭,白震低聲說:“陛下,娘娘呼吸已經平穩,應無大礙。”皇帝點點頭又問道:“逍遙王那裏如何了?”白震道:“譚太醫已趕去救治,公主殿下和神將大人都在那裏,不過……”白震看了一眼退到一旁的太醫。

能給皇家看病的大夫也都是心思靈活之人,王太醫立刻躬身道:“陛下,臣等去看看湯藥煎得如何,若是火候合適,或許可再加一味黨參,提高藥效,但需與胡太醫商討。”皇帝一揮手:“去吧。”“是!”兩位太醫齊齊退下。帳裏伺候的幾個宮女太監也在白平的示意下倒退離開。

“怎麽,難道阿起的傷有變?定是那惡毒女人做的!”皇帝恨恨地捶了下床榻。“陛下!”白震低聲阻止:“周圍耳目眾多,請小心。”皇帝冷哼一聲。白震心中歎了口氣,又道:“陛下不必擔心逍遙王,他隻是中了一種麻藥,據譚九說,應該是高延人用來捕虎獵熊常用的一種麻藥,會讓獵物一時動憚不得,但對身體沒有任何毒性,時辰一到,自動解了。”

“高延?”皇帝眉頭一挑,“難道那隻發瘋的老虎是高延人的手段,他們不忿在鬆岩城的失敗,所以……不對啊,聽二郎所述,那老虎一開始是衝著傾城去的……也對,若是傾城有失,不要說朕,對和姐姐相依為命長大的二郎來說,也是很大的打擊,哼!高延人好算計啊,鬥不過二郎和阿起,卻對一個弱女子下手,真真可惡!”

白震微微搖頭:“陛下,究竟是誰做的現在還無法定論,老奴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好,我要那人給傾城償命,不,千刀萬剮!”皇帝看著顧傾城蒼白的臉色心疼不已。這些年都虧有這善解人意的女子陪在身邊,自己才能在內憂外亂中得到一絲安寧。

“皇後娘娘請見!”帳外的白平大聲通稟。皇帝的溫柔表情立刻變得嫌惡又帶了兩分畏懼,想說不見又不敢得罪這背後站著整個燕家勢力的女人,隻能賭氣不說話。白震快步走到帳邊,打起帳簾,恭聲道:“皇後娘娘金安,娘娘請。”

皇後點頭:“有勞白主事了。”白震聞言頭愈發低下:“娘娘折殺老奴了。”皇後扶著玉琳的手,步姿端莊地走了進去。留在帳外的劉海嘻嘻一笑:“白主事,小的給您老請安。”白震扯動麵皮,姑且算是一笑:“劉主事客氣。”說完放下了帳簾。

劉海對白震從來都是心有不服但又畏懼他的權勢和武功,但他心思深沉,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見白平守在帳外,劉海衝他拱拱手,小聲笑道:“白內侍,這回是咱哥倆兒看門了,以後多親近啊。”見劉海這皇後身邊的親信總管竟主動跟自己交好,白平不禁受寵若驚,連連拱手道不敢。

帳內的氣氛已變得僵硬,皇後給皇帝請安之後,就安坐在了白震搬來的繡墩上,帝後皆默不作聲。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白震和玉林都深通此道,早就避過一旁,連呼吸都盡可能的少。“來時妾身遇到太醫,他們說傾城妹妹無大礙,陛下且寬心,龍體要緊,”皇後淡淡說道。皇帝一笑:“皇後有心了。”

這句話過後就是冷場。平日裏在公共場合,公事公辦,兩人配合的也還算默契,隻是回了“家裏”,每次相對,這對夫妻都是這樣。皇後冷冰冰的不喜討好,皇帝性子雖軟,也隻是偶爾勉強盡個丈夫義務,對於了解妻子的內心,則無半點興趣。

皇室聯姻從來為的都是權而不是情,從小被當做皇後培養的燕秀清,在孩提之時就明白這個道理了。她可以不要皇帝的愛,卻不能不要他的種兒,所幸皇帝身子有些虛弱,這些年雖然對顧傾城寵幸萬分,但那女人並未受孕,其他宮妃偶爾臨行,也未懷上龍種。先人有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皇帝年已二十五歲仍無子嗣,在十六七歲就可當爹的天朝也算是異數了。

皇後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皇帝,他臉上的柔情掩都掩不住。恍然間,皇後眼前浮現出大婚那日,紅色的蓋頭揭起,心中忐忑卻強作鎮定的自己,看見一個俊秀的少年對自己一笑……

玉琳悄悄抬起眼皮,發現皇後娘娘竟在發呆,她故意抬手腕理了理鬢發,手腕上的鈴鐲頓時清脆作響,皇後的肩背隨即挺得越發直。玉琳的把戲都落入了白震眼底,他眼皮都不動一下。

皇後再度開口:“陛下,傾城妹妹為何被會被猛虎追趕?”

皇帝心中有氣,很想回一句,我正想問你呢!呼吸了兩下,終究壓製了自己的脾氣,緩聲道:“朕已派人去查,定饒不了這些喪心病狂之徒!”說話時他緊盯著皇後。皇後眉目不動:“陛下所言極是,皇家獵場竟然出了這等事,定要徹查,負責守衛的統領也難逃幹係。”白震聞言眼光一閃,此次負責守衛的正是海平濤,皇後寥寥數語就把他繞了進去,誰不知道海平濤出身驃騎,又被逍遙王府舉薦,才擔任宮中近衛統領。

皇帝也不是笨人,轉瞬就明白了皇後的言下之意,開口道:“好在這次傾城沒有大礙,不然就算秉承先帝仁愛治國,朕也必不放過那些侍衛,哼!”皇帝話裏的開脫誰都聽得懂,玉琳臉上帶了幾分不忿出來,但這裏哪有她開口的份兒。

皇後非但沒有反駁,反倒點點頭誇獎:“皇上仁慈。”皇帝和白震都有些愣怔,跟著又聽皇後歎了口氣:“隻可惜傾城妹妹被人當眾侮辱,皇上萬萬不可放過此人,太過放肆!”白震終於抬起頭看向皇後,原來如此,她繞了個圈子隻是為了這件事,這個可以將顧傾城打入冷宮的借口,她等了很久了吧。

皇帝用盡了全力才讓自己沒有咆哮,“嗯……”榻上的顧傾城皺眉嚶嚀,皇帝這才發現自己將顧傾城的手都攥出了青印。看著皇帝陰沉的容色,皇後忽然覺得很滿足,榻上的女子雖然昏迷,姿容依然柔美,可到了冷宮呢,你還能保持多久……

“娘娘,”白震開口道:“水校尉也是為了救貴妃娘娘一命,事急從權罷了,逍遙王親口證實,是他命令水校尉的。”皇帝連連點頭:“正是,正是。”皇後也不著急,臉上帶了幾分憂傷:“原來如此,若傾城妹子不是皇妃,還當著外邦使者的麵……唉,先帝征戰江山之時,也曾有過士卒冒死將先皇妃背了出來,見到先帝之後,即刻自殺,保全皇妃名節,真是令人敬佩又唏噓。”

皇帝和白震麵麵相覷,皇後這什麽意思,難道也要殺水墨保全顧傾城的名聲?!在皇帝心中,顧傾城當然更重要,若是別人,大概皇帝殺也就殺了,可問題是,那個人叫水墨。那日朝堂上顧邊城的表現人人看在眼裏,再加上水墨言稱隻喜歡男人,現在緋都早就傳開,此人是神將大人的男寵,怪不得神將不娶妻,原來是好男風。

皇後的話雖無情卻站在理上,不管水墨喜歡的是男是女,哪怕是貓是狗呢,他也還是男人。女人名節勝於生命,皇家更是,若是水墨以命全皇妃名節,也算的上是“兩全其美”。可是白震一想到方才送逍遙王回帳篷之時,他看水墨的眼神……白震不認為殺了水墨,謝之寒會敬佩又唏噓。就他那膽大妄為,神鬼不忌的性格一旦發作,自己都想象不出來,事態會演變到何種地步。

舍不得顧傾城是嗎?那區區一個水墨總舍得吧?那小子雖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但弟弟早就說過,數次壞事都有這小子存在,那日在大殿上也是如此,竟敢和自己對著幹,除掉了顧邊城一條膀臂也算不錯。若他和顧邊城真有苟且之事,那更是好上加好,不管結果如何,反正頭疼的不是自己,皇後坐得越發四平八穩,氣定神閑。

看到精明厲害如白震一時都說不出話來,皇後冷笑著又加了一把火:“玉琳,你和劉海代我去問候逍遙王,告訴公主殿下,貴妃尚未醒來,我就不親自過去了,順便把水校尉請來,獎罰總是要分明的嘛,陛下您說呢,時間拖得越久,流言蜚語就會越多。”

皇帝被皇後幾句話說的心裏越發煩亂,又急躁起來,胡亂地揮揮手,想先來個眼不見心不煩。玉琳得意地轉身出去了,白震心知不好,卻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隻能見機行事。

公主帳內,安平公主正拿著錦帕拭淚,謝之寒光著上身趴在榻上,一條暗紫紅色的傷痕斜斜橫在他背上,他皮膚原本白皙,那傷疤斑駁突起,看著有些可怖。謝之寒倒還有心思跟自己母親調笑:“阿娘,別哭了,眼淚又不治病,何苦浪費?”“呸!”公主啐了一口,又對水墨說:“你輕著點!”“是!”水墨乖乖點頭。

都怪謝之寒,那麽多美貌女子哭著喊著要給他上藥,都被他一句男女授受不親給請了出去。親娘總不會不親吧,他又說兒子不能孝順反讓母親受累於心不忍。水墨,就你沒眼色,王爺我也算救了你的命,還不快過來伺候。倒黴催的水墨還沒從虎口逃生,非禮娘娘和再遇巴雅的噩夢中清醒過來,就在公主不善的眼神中開始工作。

安平公主借著擦拭眼角兒的動作打量水墨,除了一開始是真被嚇壞了而淚流不止,後麵的無非是想讓不著家的兒子心虛,多少聽話一點才努力的哭哭哭。這清秀男子就是水墨嗎?果然如傳聞中的清秀,偏偏又有結嗉,雖然不像大部分男人那樣突出,但還是看得出來。

公主有些不喜,在緋都,喜好男色也不算什麽出格的事情,但這種有違人倫的把戲,公主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和一向潔身自好的顧邊城沾上。顧邊城雖不是親生,但其父曾救過駙馬的命,所以從他魂斷沙場,公主就一直照拂著顧家姐弟長大。

顧邊城在燕帥府學藝,阿起也非要跟了去,和燕秀峰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可惜,大了,反倒疏遠了……公主歎了一口氣,傾城又何嚐不是這樣,自己送她入宮之後,和燕家的情份就徹底斷了。

謝之寒敏銳地察覺到公主的情緒變化,也明白母親在想什麽。但他並不著急,反而很享受水墨的拘謹無奈,他不介意讓這丫頭多難受一會兒。“將軍,譚禦醫。”門口的宮女柔聲問安,隨即帳簾掀起,顧邊城和譚九走了進來,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正發散著苦澀的熱氣。謝之寒還沒喝臉就苦了,水墨偷笑了起來。謝美男一向對吃藥沒好感,譚九每次鬥嘴輸了他,都指天發誓,但有一日落到他手裏,定會熬那最苦的藥汁伺候。

“兒啊,快,趕緊喝藥,”公主也知道兒子的毛病,早早讓侍女準備了蜜餞。“譚九,這藥性可大?”公主接過藥碗,拿瓷勺輕攪了一下。譚九躬身道:“殿下放心,王爺身體一向健壯,不必用猛藥刺激,隻是一些清淤化毒的溫和藥材,至於那麻藥,其本源對身體沒什麽壞處,如是怕清不幹淨,多喝點水,走走腎就好了。”“嗯,很好,辛苦你了。”公主滿意地微笑,譚九道聲不敢,站過一旁。

公主小心地喂藥,謝之寒身上的麻藥勁力雖已過去大半,但行動起來還是有些僵硬,隻能任憑母親擺弄。譚九笑吟吟地在一旁欣賞謝之寒服藥的“痛苦”,水墨早就自覺地站到了顧邊城身側。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顧邊城微微一笑:“魯維沒事,隻是摔得狠了,現在還有些眩暈,躺一晚上就好了。”

“那就好,她呢?呃,我是說那個赫蘭女人?”水墨追問道。看著顧邊城清亮的目光,水墨有點心虛但又不能不問。“她被赫蘭大汗帶回營地了,若是有事,定會有人前來通報的……你,很關心她?”顧邊城觀察著水墨表情。方才王佐和譚九都提到過,水墨自從見了那赫蘭女人,反應就有點古怪。

“啊?沒有,沒有,也是條人命嘛!”水墨隨便找了個理由。“不見得吧,方才你還唆使那老虎去吃顧平呢?他就不是命了?呸呸!譚九你這個小人,下了多少黃連?!”終於把藥吃完,正在漱口的謝之寒皺眉說道。譚九摸著下巴的胡茬兒微笑不語。

“我不是以為他死了嘛,活人更重要,不是嗎?”水墨反駁。

公主撚了兩個蜜餞塞到兒子嘴裏,看也不看水墨:“王爺問話不答反問,脾氣不小嘛。”

水墨立刻噤聲,平日和謝之寒隨意慣了,早忘了還有公主這一號呢。譚九不動聲色地踢她腿彎處,水墨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腕戳的生疼,也不敢揉。就聽顧邊城溫和解釋道:“殿下,水墨出身平民,又在軍旅粗野慣了,有衝撞冒犯之處,且請贖罪。”“唔,也罷了!”公主原本想借機收拾一下這上不得台麵的男子,沒想到卻被顧邊城輕描淡寫地擋了回來,她表麵不動聲色,心裏對水墨的不滿又加了幾分。

謝之寒了解自己母親因為出身高貴,乃是先帝獨女,自小萬般榮寵,雖年過四旬,卻總帶點小孩兒心性,若是不喜某人,那對方定是沒有好果子吃的。但沒有與顧邊城商量之前,他也不敢隨意吐露水墨的真實身份。看著水墨可憐兮兮地跪在地上,正想開口說幾句笑話,引開母親注意力,外麵一陣**。公主沒好氣道:“這又是怎麽了,天塌下來了不成?”

王府的內侍進來回稟,女官玉琳代表皇後前來探望,眾人忙起身相迎。就算王府和燕家看不對眼,但表麵的規矩還是要做的。水墨一聽到皇後兩個字就渾身發麻,她借機想躲出去,顧邊城低聲吩咐:“回驃騎等我!”水墨點點頭,趁亂起身溜了出去。

劉海滿麵笑容款步而來,玉琳則嫋娜地跟在後麵。顧謝二人對視一眼,都察覺不對,雖然這女人一臉恭順,但眼中的得意卻是遮不住的。“給公主殿下,王爺,將軍請安。”劉海和玉琳齊齊行了宮禮。公主示意免禮:“二位宮人代皇後娘娘而來,不必客氣。”劉海微笑道:“看著王爺的氣色好了許多,娘娘讓我帶了高延進貢的山參,靈芝,給王爺補身。”

“娘娘有心了,”公主微微欠身,謝之寒卻跟沒看見這倆人似的軟在榻上。劉海笑容不曾少了半分,玉琳眼中閃過一絲不滿,又怎逃得過公主的眼,她微笑道:“王爺麻藥勁力未過,說話還有些吃力呢。”老娘還真會找理由……謝之寒差點沒笑了出來,跟著又齜牙咧嘴,公主的手正捏在他腰間旋轉。站在榻邊的顧邊城看見他們母子暗鬥,淡淡一笑,心裏覺得很溫暖。

離去的水墨自然不知道裏麵的勾心鬥角,她心裏記掛著元愛和魯維的傷勢。方才顧邊城雖未多問,但顯然對自己和元愛的關係有所懷疑,現在再跑去看她,那真是沒腦子了,水墨沒有多想,徑直去找魯維。

魯維正好醒來,見到水墨平安就咧著嘴笑,弄得自己頭上的傷口疼痛也還是開心,被康矮子好一頓笑罵。眼看著康矮子走出帳外,魯維忙湊上前小聲詢問:“愛愛姐呢?”“噓!”水墨豎起手指,側耳傾聽一陣才耳語道:“應該還好,記住,我們從不認識她,記住!”魯維不解,但還是老實的點頭。

水墨從角落裏端了盆清水過來,打濕帕子,想給魯維擦擦臉。帳外的安靜忽然打破了,康矮子大聲道:“你們是誰,為何擅闖驃騎營地?”水墨和魯維麵麵相覷,有些好奇。自驃騎成軍之後,屢立戰功,先帝特賜一道金牌懸在驃騎營門,就算是王公貴族,非請也不得擅入。隻聽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語帶傲慢答道:“水墨可在這裏?”水墨一愣,找自己的?這女人是誰?

魯維下意識抓住了她的衣袖,水墨回頭看見魯維驚慌失措的樣子,忍不住苦笑,看來魯維也發現隻要有人尋自己定沒好事的規律。她原本慌亂的心反倒平靜了些許,對魯維笑笑以示安慰,抽出袖子,悄聲走到帳門邊,掀起一條小縫窺視。

外麵的陽光與帳內的昏暗不同,水墨眯了眯眼,這才看清對麵一個粉衣女子被擋在營門外,她傲然站立,桃腮杏眼,下巴略略抬起,正是玉琳,但她並不認識。其實兩人在大殿上有過一麵之緣,可那時水墨隻想著怎麽活命,她又不是男人,對皇後身邊的美女自然沒興趣多看。周圍的驃騎戰士們看似三三兩兩,很隨意地站著看熱鬧,實則隨時都能發動攻擊,將來人一個不剩的消滅。

康矮子看玉琳的做派知道她來頭不小,雖然心中不滿,言辭倒也客氣:“請問姑娘是……”“不必多問,叫水墨出來就是。”玉琳冷冷說道。康矮子向來不講究穿戴,衣飾甲胄普通,看起來最多是個兵頭兒罷了,玉琳跟他多說一句都覺得有失身份。

康矮子打了個哈哈:“姑娘,水墨乃是我驃騎校尉,不是誰想見就見的。”明知玉琳身份不低,康矮子故意裝傻,管你是誰,一個小娘們也想來驃騎耍威風嗎?玉琳臉色一沉,二話不說,邁步就要闖營。沒走兩步,一道身影突兀出現,攔住了她的去路。玉琳秀眉聳起就想喝斥,一抬頭卻看到了羅戰那張閻王臉,仿佛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神讓她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顫聲道:“你,你是何人?”

羅戰抱拳道:“驃騎邊鋒羅戰!請問姑娘出身?到此有何貴幹?”驃騎將軍?玉琳自然知道在驃騎為將者,都是軍功卓著之人,她雖然高傲,也明白輕重,當下嬌柔一笑,色如春花,可羅戰根本不為所動,還是那樣漠然地看著她。玉琳心裏咬牙,依舊柔聲道:“奴是皇後娘娘宮中女官,奉口諭帶水墨前去覲見。”說完掏出一塊鑲著美玉的金牌,正是皇後宮中令牌。羅戰恭敬接過一看,確認是真,他眉頭微皺,還給了玉琳。

皇後?!水墨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皇後冰冷的雙眼瞬時浮上腦海,她找自己幹什麽……

玉琳臉含得意:“羅將軍,還有問題嗎?莫要讓陛下和娘娘久候……”羅戰點頭道:“末將明白。”他回頭想讓康矮子去叫水墨,卻看到水墨已出現在帳外,臉色有些蒼白,身上的衣服也還沒換,臉上身上都是塵汙,烏黑的眼睛正看著自己,帶著幾分驚慌,可更多的卻是無奈的疲累。

驃騎士兵聚集在一起,眼看著水墨被近侍們帶走,康矮子一摸下巴:“老羅,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兒,那小娘們的眼神不懷好意啊。”羅戰麵沉似鐵:“你悄悄跟上去,見機行事,我去尋將軍和王爺。”康矮子一呲牙:“明白!”他快步走出軍營,三晃兩晃,人已是去蹤影。羅戰吩咐了屬下兩句,也朝著公主營帳方向飛奔而去。

可此時顧邊城等人已到了皇帝營帳,白震和劉海都躲在帳內暗處,安靜的空氣中隱含著電閃雷鳴,他們連呼吸都不敢大聲。顧傾城斜倚在軟枕上,手卻被坐一旁的皇帝緊握著,皇後的臉色白得幾乎透明。安平公主倒是麵色平和的坐在一旁喝茶,顧邊城單膝跪地,謝之寒的臉色陰沉的能擰出水來,他一身白衣,從鬆散的領口處隱約能看到繃帶。

得知娘娘要去宣召水墨,顧邊城和謝之寒就心知不好。謝之寒不顧公主阻攔,硬是來到皇帝營帳,當然是以探望貴妃病情的名義。進了皇帳,沒說幾句,謝之寒和皇後就臉上帶笑,言詞如刀的對上了。皇帝原本還想著,為了自己姐姐,顧邊城應該會比較理智,可他沒試探幾句,顧邊城竟然跪下,為水墨求情。

“哼,皇後娘娘,微臣已說過,是微臣命令水墨行事的,若是娘娘抬出祖上舊例,微臣為了救命,也曾碰過娘娘玉體,那是不是也得自殺,以全貴妃名節啊?”謝之寒口氣很冷。“阿起,你胡說什麽?要是這麽說,我也算得上是教子無方,要賜白綾了?”公主明裏責備謝之寒,實則暗指皇後有意牽扯無辜。

雖然她不喜歡那個清秀的小子,但不論何時,她都會站在兒子一方!皇帝聞言頓時有些尷尬:“姑母,這又是從何說起,阿起和傾城情同姐弟,自小一起長大,又扯得上什麽名節了。”皇後則表情僵硬,隻當做沒聽見,硬生生咽下了這口氣,不想節外生枝,再得罪一個安平公主。

“陛下,都是臣妾的錯,您不要生氣。”略帶沙啞的女聲帶著別樣的魅力,皇帝的手微微用力。跪在地上的顧邊城也朗聲道:“陛下,皇後娘娘,水墨乃是微臣家將,與普通士兵不同,不論功勞,她也罪不至死,請陛下,娘娘明鑒。”古代權貴都會保留家將親衛,他們與家主的關係確實更親密,不同於一般士兵。

可這話在別人聽來就是強詞奪理,畢竟說出大天去,水墨也是男人。此時顧邊城真是有口難言,若現在當眾說明水墨是女人,更是欺君大罪。那天水墨在大殿上的胡說八道,豈不是拿皇帝皇後和滿朝文武開涮!皇後當然明了這一點,她笑得越發冰冷:“神將大人,如此維護下屬,真是令人感佩,不過我也是為了顧貴妃著想,否則何必枉做小人,還是請陛下聖裁。”

皮球又踢回了皇帝這裏,皇帝心裏苦笑,心說我要是有主意,還用鬧到這個份上嗎,屋裏一時安靜起來。顧邊城不再開口,但誰都看得出他的堅決,謝之寒歪靠在軟墩上,一雙桃花眼微閉,看似閉目養神,但安平公主明白,自己這兒子正蓄勢待發。

她忍不住有些怨懟地看了一眼顧邊城,兒子從小就喜歡和人對著幹,這向來穩重的顧二郎怎麽也為了一個男人發了瘋。要說容貌,比這水墨漂亮的男子不知凡幾,何苦為了一個小小校尉,得罪皇後。雖說她是另有圖謀,可就麵子上來說,確實是為你姐姐考慮啊。

“陛下,不必煩惱,妾身寧願常守冷宮,以全名節。”顧傾城的聲音打破了安靜。眾人都是一愣,或疑或喜或憂,瞬間表情各自不同。皇帝差點跳了起來:“傾城,你胡說些什麽,難道要朕去冷宮陪你嗎?!”皇帝不假思索的話讓皇後臉色變得煞白,縮在袖內的雙手緊握成拳,早以為自己不會痛了……

顧邊城沒想到姐姐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固然不能讓水墨送命,可也不能讓姐姐真的入了冷宮,寂寞半生。顧傾城一直暗中仔細觀察著弟弟,那個心性堅如磐石,連死亡都不曾畏懼的男子,目光竟然在這一刻產生了動搖。看來那個水墨,比傳聞中對弟弟的影響還要大……

顧傾城內心歎息,雙親早亡,曆經世故,弟弟似乎從沒有過童年。在自己的印象裏,他從未喝醉過,沒大笑過,不猶豫,不衝動,似乎也從沒有什麽渴望……原來他不是沒有,而是,他還沒碰到那個人……

“妹妹何必衝動,陛下不會讓你受委屈的,唉,隻可惜在場的人太多,又有赫蘭大汗,不然為了陛下,還有妹妹的名聲,我寧可去擔了這惡人的名聲,將那些人除掉也就罷了。”皇後搖頭歎息道。謝之寒猛然張開眼,這女人愈發惡毒老練,句句話都好似在為他人著想,實則寸步不讓,逼皇帝做出選擇。

皇帝被皇後逼的無路可退,顧傾城也麵色蒼白,皇後字字誅心,在暗示她沒了清白。感受到了顧傾城的顫抖,皇帝撫額道:“各位愛卿不必爭執,水墨行事孟浪但事出有因,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朕……”他停頓了一下。顧邊城心中一冷,皇帝金口玉言,若是他最後決斷,那水墨斷無生理。

謝之寒反倒笑了,本來嘛,講道理累個半死往往還沒效果,有些時候不講理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跟皇帝皇後講理當然不容易贏,可要比不講理,哼哼……看見兒子眼中透出的興奮,安平公主忍不住捏了捏眉間,她就知道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燕家本來對自己扶持顧傾城就有所看法,現在為了那個微不足道的小子再去得罪皇後,實屬不智。公主盤算著該如何化解,忽聽帳外不遠處乒乓作響,亂成一團。

帳裏的人都嚇了一跳,顧邊城立刻站了起來,擋在了皇帝等人的麵前,公主下意識攥住了謝之寒的手。這是皇帝的營帳,誰敢大聲喧嘩,若是有人跑來鬧事,那除了刺客不再做他人想。白震反應迅速,他見有顧邊城保護皇帝,身手敏捷的閃出了營帳。劉海也不笨,他雖不會武功,隨手抓起了帳內的金盆,守在帳簾邊,擺出了一副舍命為主的姿態。

沒一會兒工夫,帳簾被人掀開,劉海差點給了來人一臉盆,白震輕易地躲開,也不理會劉海,隻將手裏提著的東西放在了地上。眾人凝神看去,皇後險些站了起來,不可置信道:“玉琳?!”披頭散發的玉琳被白震這一摔,反倒清醒了過來,一看到皇後就哭喊著跌爬了過去:“娘娘要給奴做主啊,那水墨,那水墨……”又是水墨!!看著玉琳鼻涕眼淚糊滿了臉,心裏越發堵得慌,皇後拂袖道:“要麽哭,要麽回話!”

玉琳哭聲頓止,她最了解皇後的性情,知道皇後此刻已動了真怒。玉琳生生把眼淚和哽咽都憋了回去,哆嗦著說:“他,他拉我去摸,摸,他,他沒有……”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帳裏的這群聰明人都糊塗了,皇後氣得咬牙,若不是眼前的事更重要,真想把玉琳拉出去杖斃!

“什麽沒有?”皇後聲音淡淡的,但一字一句。玉琳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舌頭忽然伶俐了,大聲說:“水墨,水墨他不是男人!”砰的一聲悶響,安平公主手中的茶杯掉落在了地氈上,滾了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