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時候,我隻是個旁觀者,那麽一定會覺得這個人很可笑。

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地下河中心,站在一口棺材上,對著四周的空氣說話,而且說的無比認真,無比的慷慨激昂。那感覺簡直像是個神經病一樣。

但是我相信這個時候不管是誰真的到了我這個位置,都是笑不出來的。

一群人,姑且認為我們是一群人吧,六七個,到同時進入一個陌生的地下河,別人隻遇到危險,而我,卻遇到鬼。

我覺得這已經不是人品太差或者八字不合或者流年不利的問題了,這裏麵,一定還有什麽更深層次的原因。

我喊了兩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感覺卻自己給自己壯了點膽子,頗有些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幹脆在鐵棺上坐了下來,大咧咧道:“怎麽,怕了呀,別怕呀,我又不能拿你怎麽樣。我又不會抓鬼驅魔,你躲著幹什麽,現在就我一個人,你倒是出來,我們把話說清楚,你老是這麽跟著我,我還真要懷疑,你到底是恨我呢,還是看上我了。”

其實我真是個一直老實本分的好男人,從來不做調戲良家婦女這種事情,非良家婦女,就更不會碰了。但是這會兒,對著一個女鬼,我實在是忍不住說點什麽。

我想感化她,要不然,激怒她也行。這樣一直的一直的糾纏,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忍受多久。

而且,我還有些隱約的擔心。

我能看見那雙沉沉的眼睛,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但是因為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進一步的靈異事件,所以從來沒有把當做一回事,也沒有想要去進一步的深究。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因為這雙眼睛,因為這段我至今仍覺得莫名其妙的怨恨,我幾次三番和死亡擦肩而過,我甚至覺得,即使我今天順利的安全的出了地下洞穴,回到了陽光下的世界,也總有一天,我會被這黑暗吞沒。

如果能過製造出幻覺,哪怕隻是很短暫的,也能有無數的機會要了一個人的命。

比如在天台上,比如在馬路邊,比如在廚房裏,想起來,不由的讓人不寒而栗。

即便是離開,我也不想帶著一份擔心和一輩子的危險,糊裏糊塗的離開。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倒不如一次弄個明白。

這世上還有什麽是比和一個女鬼當麵對峙更危險恐怖的事情嗎?如果沒有,那麽最危險的我已經見過了,現在堅硬如鐵。

一陣一陣的風從地下河道中吹出來,在空中盤旋,開始的時候,是有呼嘯的聲音。可漸漸地,呼嘯聲中,帶了些許人的哭泣聲。

我心裏一緊,來了。

我繃緊了全部的神經,聽著空氣中的哭泣聲夾雜著笑聲越來越大,然後看著黑暗的河道中,有了一雙眼睛。

很奇怪,在黑暗中一雙黑色的眼睛,按理說應該是看不見的,可是我卻看的很清楚。好像融入骨血一般的,那雙眼睛似乎刻在我的記憶中一樣。

隻是這雙眼睛是閉著的,閉的緊緊的,雖然那麽遠,可是我甚至覺得自己能夠看清眼睛上一根一根的睫毛。

細細長長的睫毛,眼角微挑,我心裏湧上個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這應該,是個女人的眼睛。但是,這不像是莫小煙。

我抿著唇,不說話,隻是這麽看著這雙眼睛從遠處河道中慢慢的飄過來。

這是個很詭異很怪異的場景,在一個空無一人的地下河道裏,我站在一具擺在湖中心的棺材上,看著,或者說是等著,一雙沒有依附的眼睛靠近。

不知道有沒有人想過,單單的一雙眼睛,是個什麽樣的畫麵。沒有四肢,沒有軀幹,沒有頭顱,沒有口鼻耳朵,隻有一雙眼睛,並不是眼珠,而是一雙完整的,有上下眼瞼,有眼珠睫毛的眼睛。

在我無數次的噩夢中,我並沒有深切的想過這個問題,而且一直以為,那人是藏在黑暗之中的,因為眼睛是發亮的,所以我隻能看見這雙眼。

可是到了事實麵前,我卻不得不承認我錯了。因為我現在能看的很清楚,沒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躲在黑暗中,這空寂無人的河道中,隻有我,和一雙閉著的眼。

身下,是冰冷而粗糙的鐵棺。麵前,是一雙慢慢飄來的眼睛,我無意識的緊握著手中的經書,一下一下,將呼吸放到最緩。

那雙眼睛像是雲朵一樣在空中飄浮,慢慢的,來到我的麵前,我轉移不開視線,手在身側握起拳,將指甲刺進掌心,希望帶來的疼痛可以讓自己清醒。

這雙閉著的眼睛給了我巨大的壓力。

人的心裏很奇怪,就像是一個人走夜路,有時候,總覺得自己身後跟著個人,但是回頭,卻什麽也沒有。繼續走,還是覺得身後跟著個人,而且,似乎隨時會有一雙手搭在你肩膀上……心便一直吊著,即便你是個從未見過鬼神,甚至從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的人,也難免的,會有這樣的臆想。

我現在的心,便是一直懸著的。我在等,揪著一顆心的等,等著雙眼睛睜開。

恐懼像是一把刀高高的懸在頭頂,隻係著一根細細的絲線,雖然一直沒斷,可卻隨時會斷。你一直怕著,卻又一直等著,長此以往,即使這根線永遠不斷,也會被活活嚇死。

我覺得自己此時頗有些豁出去了的感覺,深深的吸一口氣,道:“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跟著我?隻有一雙眼睛,沒有嘴,所以說不了話嗎?”

手心一陣一陣的傳來刺痛,在褲子上擦了擦,觸到一點堅硬的物體,是隨身的匕首。

我猶豫了一下,偷偷的慢慢的伸手將匕首握住。

我安慰自己,如果這東西是有實體的,那麽,有一把匕首在手裏,我未必會占下風。如果這東西是虛的沒有實體,那麽,它也對我做不了什麽,隻要穩住心神,不要被幻想所迷惑,我就不怕它。

被鬼掐死,算自己倒黴。被鬼嚇死,那就是自己沒用。我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努力做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來,看著那雙眼睛在我一樣的高度停下,然後放慢了速度,一點一點的蹭過來。

握著匕首的手掌,全是汗,但好在全身幾乎都是濕的,感覺的也並不太明顯。

那雙眼睛緩緩地靠近,順著我的眼睛而來,在還有不過幾寸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將匕首握的緊緊的,刺了過去。

從小到大,上學工作,除了學校裏和靳宸並肩打過幾場不痛不癢的架之外,我一輩子真是連隻雞都沒殺過。但是這一刀,卻一點兒猶豫都沒有,心裏一遍一遍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匕首刺了過去,在刀尖幾乎要觸到那雙眼睛的時候,倏忽一下,那雙眼睛突然睜了開。

比起那些恐怖電影裏,我應該覺得慶幸,這眼睛總的來說,並不十分的可怕,有眼白有黑眼珠,也並沒有血流下來什麽的。隻是黑白分明,眼角微挑。

但我這時的神經繃得太緊,即便是心中一直在等著這一刻,這一刻的突然發生,還是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緩了一緩,那眼睛竟然衝著刀尖衝了過來。

我不知道當時自己有沒有發出什麽聲音,這一刻,我也無暇顧及,本能的躲閃了一下。

可我忘了自己是站在鐵棺材之上,鐵棺雖然不小,但畢竟隻是一個長方形,而且上麵又是濕漉漉的,滑膩的很。

我閃了一下之後,腳下一滑,沒能站穩身子,非常狼狽的從鐵棺上滑了下去,撲通一聲,落到了湖中。

好在這湖水並不深,也不渾濁,我落入水後,感覺自己被一片清涼包圍,反而是一下子腦中清明起來。

旁邊,正好便是被撐起來的鐵棺,我伸手伏在上麵,剛想站直身子,隻見一個黑影從上方壓了下來。

雖然我從鐵棺上摔了下來,但是因為高度並不高,而且我剛才一直很緊張,所以匕首還牢牢地握在手上,此時便沒有半點猶豫的刺了過去。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時候,自然是要先下手為強。即使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心軟的人,但是心軟,也不能表現在這個時候。

可惜人畢竟不是魚,在水中的動作不太靈活,我看著那人影壓了下來,一刀刺過去,卻因為手臂剛才摔下來可能扭到了而一陣痛疼,匕首堪堪的擦著那人的手臂劃過,然後脖子上,便卡住了一雙手。

那雙手迅速收緊,本來在水中便艱難的呼吸,一下子被卡斷了空氣的流通,我隻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真的是不是我死,就是他亡,這個時候,我知道自己沒有一點兒心軟,但是顯然,對方和我一樣。而且明顯的,他的力氣比我要大。

力氣比我大?我一片空白的腦中在這個時候冒出個不合時宜的念頭,掐在我脖子上的這雙手,絕對不是一雙女人的手。

無論是莫小煙,或者是什麽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