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部分居民樓的結構一樣,孫大林所居住的張家胡同小區,每層樓同單元的兩個住戶是對門的。隻是,現在張家胡同麵臨拆遷,大部分住戶都已經遷走,整棟居民樓裏,現有的全部住戶加起來,也不足十戶。而孫大林所在的單元裏,早已隻剩下孫大林一家,整個樓層裏冷清異常,平添了幾分蕭索和冷寂,這也是孫大林不想呆在家裏的原因之一。

爬到二層之後,孫大林再次倚在牆壁上休息了一會兒,這才慢騰騰的繼續向上爬去。

咚咚咚……

爬到一半的時候,孫大林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因為就在樓下,忽然傳來有規律的敲擊聲,很顯然,這是用手叩擊金屬防盜門的聲音。

奇怪了,這整座樓裏所有的住戶已經不足十家,平時連推銷員和做小生意的都懶得來,現在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更是百年不遇的事情。

強烈的好奇心,使他停住了腳步,扶住樓梯,緩緩將身子探出,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看到了,是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帶著一副茶色的墨鏡,手裏提著一個黑色的皮包,正站在二樓西戶門前,不厭其煩的敲擊著防盜門。一邊敲,嘴裏還一邊嘀咕著:“奇怪,明明是這裏的,人呢/?”聲音裏充滿了狐疑。

“別敲了。”孫大林在樓梯上後退了一步,忍不住說道:“都已經搬走兩個多月了,早沒人了。”

聽到孫大林的聲音,年輕人扭過頭向上看去,疑惑的問道:“大爺您好,這裏不是劉大順劉大叔的家嗎?”

“對。是順子的家。”孫大林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但是在兩個月前就搬走了,現在這裏要拆遷,大部分人都走啦。”

“原來是這樣……奇怪,劉大叔怎麽也不通知我一下呢?”年輕人垂下了敲門的手,滿臉狐疑的嘀咕著。

“你是……”可能和很久沒有人和自己聊天有關,孫大林此刻忽然有了與人交談的欲望。有時候沒人交流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所以盡管知道眼前的年輕人與自己有著太大的年齡代溝,不可能有什麽共同語言,年輕人也肯定不喜歡與自己這樣一個到了遲暮之年的老人有更多的交流,但是他還是想主動與他交談一番……

“我是他的遠房侄子。剛從北京回來的。”年輕人客氣的說道。“請問大爺,您知道劉大叔現在搬到什麽地方去了嗎?您有他現在的地址嗎?”

“不知道……”,孫大林無奈的搖了搖頭。“你怎麽不給他打個電話問一下?”

“早就打不通了。”年輕人搖了搖頭說道。“我兩個月前打電話的時候,他都沒告訴我要搬家。我隻有他這裏的座機號碼。哎……”

“現在整個單元裏,隻剩下我一個老頭子了。”孫大林歎了口氣說道。

“那算了吧,我再去打聽打聽。”年輕人垂頭喪氣的說著,轉身向樓下走去。腳步矯健有力,一時間,孫大林的耳邊盡是那咚咚咚的下樓的腳步聲。轉眼間,年輕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樓梯盡頭。

這隻是一段不經意的偶遇。百年不遇的敲門事件,就這樣忽然開始,又忽然結束了。

但是好歹三天以來,終於有人跟我說話了……孫大林無奈的想著。

年輕真好。

孫大林久久的看著年輕人消失的方向,忍不住想到。想當年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這樣活力無限啊……隻可惜,時光一去不複返,彈指一揮間,自己就成了現在這樣全身都是病痛,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魂歸西天的遲暮老人了……

孫大林苦笑著搖了搖頭,繼續往樓上走去。

但是,他的腳隻是往上垮了一步,便再次停住了。

剛才甩頭的瞬間,他仿佛看到剛才年輕人站立的門前,地上有個黑色的發亮的東西!

難道是我看錯了?

他邁出了一半的腳再次縮了回來,扭頭仔細的往剛才的方向看去。

沒錯!這次真的看清了,在剛才年輕人站立的地麵上,果然有一個黑色的發亮的東西。

慘淡的光線下,依稀可以看出,那是一塊手機,嶄新的手機。

運氣不錯……孫大林想到。

他緊張兮兮的側起耳朵,確認樓下沒有人爬樓梯的聲音之後,開始轉身下樓,慌慌張張的往那塊手機走去。

現在,這塊手機是我的了。

孫大林彎腰拾起手機,迅速的裝進口袋裏,然後毫不停歇的往樓上爬去,一邊爬,他那顆老邁多病的心髒一邊加速跳動著。

明天兒子來了看到這塊手機,一定會很高興的。他心裏興奮的想著。

在他馬上就要爬到三樓時,樓下忽然再度響起砰砰砰激烈而迅速的腳步聲。

然後很快的,剛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出現在他身後的樓梯下邊,氣喘籲籲的喊道:“大爺……你看到剛才我丟的手機了嗎?我想我剛才把他拉在劉大叔門口了。”

孫大林裝作很遲疑的樣子,醞釀了一下情緒,這才慢慢轉過身,顫巍巍的說道:“什麽瘦機胖機的……你說你掉了什麽東西?”

“我說我剛才把手機掉在劉大叔門口了,現在不見了,您看到了嗎?”年輕人見孫大林連手機是什麽都不知道,覺得有些好笑,但丟失手機的壞心情使他又笑不出來,隻好再次語氣加重,語調減慢,吐字清晰的重複了一遍,唯恐孫大林理解不了聽不清楚,還用手放在耳朵邊比劃著,做出用手機打電話的樣子。

“你說的是電話啊。”孫大林的老臉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搖了搖頭說道:“我沒見到啊,你走了後,我就一直往上爬,歲數大了,爬樓都爬不動……你再仔細的到門口找找,這裏一般沒人來的,丟不了。”

“找了。沒有。”年輕人悶悶的說道。

“那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掉在別的地方了,或者下樓的時候掉在了樓梯上?”孫大林善意的提醒著。

“嗯,那我再去樓梯上找找吧……剛花了三千多買的新手機,媽的……”很顯然,年輕人對孫大林的逢場作戲並不是很相信,但沒有證據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低聲咒罵著,咚咚咚的下樓去了……

看著年輕人的背影,孫大林一張老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對於這種心血**的即興表演,他已經是輕車熟路了。當初在被那個大學生搭救,在醫院裏假裝傷重誓不出院的時候,當明知道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卻還要血口噴人大加誣陷的時候,他的這種爐火純青的表演天賦發揮的淋漓盡致……

如果說,剛才這個年邁的老人表現出的孤獨和寂寞讓我對他感到憐憫的話,那麽現在他的貪得無厭,以及那為了自己的貪欲而表現出來的演員般的拙劣演技,便讓我感覺到了他的可惡與無恥……

孫大林自然想不到,年輕人並沒有離去,而是躲在了下邊的樓梯拐角處,他的一舉一動,始終都在年輕人的視線中。

直看到孫大林緩緩走到自家門前,年輕人才幽靈般退去,不留一點聲息……

也許我可以做個演員的。有時候,孫大林自己也忍不住這樣誇讚自己。

想著這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到家了。

終於到了。

剛才急著去揀地上的手機,又為了不引起年輕人的懷疑而急匆匆的爬樓,動作有些激烈過度,現在那不爭氣的心髒還在不安分的狂跳個不停,似乎要從胸腔裏掙脫出來似的。

孫大林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裏除了剛才撿到的手機外,還放著一個塑料小瓶,那是他這種嚴重心髒病患者常備的救命藥品——特效救心丸。

摸到救心丸的小瓶子後,他狠狠的舒了口氣,慢騰騰的掏出鑰匙,打開了那扇令他熟悉無比,又厭惡無比的門,破舊的防盜門早已鏽跡斑斑,汙濁不堪,上麵還貼著過春節的時候貼上的福字,隻是現在福字有些破爛了,一有點風吹過,就掀動沒有粘牢的紙片,發出輕微的嘩嘩的響聲。

慢騰騰的走進屋子裏,冷清蕭索的感覺撲麵而來。他把買來的東西放在桌子上,立刻打開了電視機,老式的電視機屏幕掙紮了幾下,終於浮現出了清晰的彩色畫麵,新聞主持人甜美的聲音開始在房間裏回蕩。

有了這聲音的襯托,這間灰白色調的屋子裏總算多了些生氣。孫大林將買來的東西收拾好,坐在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思考著晚飯該怎麽吃。一個人的生活,連做飯都成了很值得考慮的事情,懶得做,覺得不值得做……想了一會兒後,他終於開始做晚飯了。先是從袋子裏拿出幾個土豆,仔細的銷起皮兒來。

時間,在他慢騰騰的動作中飛速的流逝著,當他銷完所有的土豆的時候,屋子裏的光線已經徹底的黯淡了下來,他打開了燈。房間裏頓時充滿了橘黃色的溫暖光亮。在燈光下,他開始慢慢的切起了土豆。

咚咚咚……

就在他專心切著土豆的時候,廚房外忽然傳來有規律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