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闌珊,月華似水,幾隻蛐蛐躲在黑暗中,合力演奏著一曲久違了的浪漫樂章。

這裏是某個被忽視了的角落,隱藏在幽深曲折的巷子裏,遠離市區的嘈雜喧鬧,沒有酒吧街應有的那種歌舞升平燈紅酒綠。

這就是七七酒吧,低調的,個性的,隱秘的,泰味十足的七七酒吧。

此刻,在七七酒吧暗淡的門牌燈光下,一輛嶄新的勞斯萊斯幻影靜靜的停在門口,就像月光下醉臥沙灘的一頭藍鯨。

而在轎車的車頂上,居然還半躺著一個人。

這個人身穿一身雪白的運動裝,就那樣懶懶散散舒舒服服的半躺在車頂上,雙臂枕在腦後,用一雙雪亮的眸子盯著酒吧窗戶內的情形。

他的臉像紙一樣蒼白,在月光下看上去有些詭異和恐怖。

不過如果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在他的嘴角上,居然浮現著一絲淡淡的笑容,就像白紙上輕描淡寫的曲線,輕柔而恬淡,自然而溫暖。

如果此時的情形被某些人看到,一定會覺得大吃一驚,甚至會立刻掏出相機拍照留念,然後把照片拿給自己的朋友們炫耀:你看,我拍下了這個世界最奇怪的事情,五指——居然笑了……

有一種人,早已忘卻了世界上的任何情感,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不再能引起他的任何情緒波動。有一種人,行屍走肉般遊走於世間,孤僻、怪異,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很明顯,五指就是這樣的一類人。

當年師父慧眼識英才,在破落的街頭把正在與人群毆的五指領回家,收為閉門弟子,將自己一身高深莫測的功夫傳授於他。他的眼光沒錯,五指果然是天生的武學奇才,無論學什麽東西,都是一點即通,而且肯於思考,不怕吃苦,功夫突飛猛進。但師父同時也發現了另外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不知是天生的性格,還是和少兒時孤苦伶仃的淒慘磨礪有關,總之,他發現五指的性格越來孤僻怪異,不喜歡與人接觸,除了武功之外,對別的任何事物似乎都毫無興趣,而且隨著他年齡的增長,武功的精深,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演戲的有戲癡,寫書的有書癡,練武的,當然也有武癡,武癡本來並不可怕,但對於五指來說,並不僅僅是武癡那麽簡單——武癡通常是專心癡迷於武學,導致對別的事情感到索然寡味,但還不至於到孤立和封閉自己,而且五指對武學之外的所有事物都有憎惡和仇恨感。

師父不想讓自己最得意的徒弟變成一個變態的武癡怪人,所以他嚐試用各種方法,來引導五指,試圖讓他能夠體會到人類的各種情感,體會到這世界上除了武學之外的樂趣。可是,他失敗了。五指不但沒有按照他的引導變得更好,反而變本加厲,以為師父之所以引導他做著做那,是為了掩藏自己的真才實學,不肯傾囊相授,於是,原先心中僅存的那一點對師父養育之恩的感情,也漸漸消失殆盡。他開始暗中找各種各樣的功夫高手切磋比試,甚至偷偷去殺人,隻有在殺戮中,才能滿足他越來越變態的快感,隻有在自己的利爪刺入對方的皮膚,血花四濺的刹那,他才能體會到生存的唯一意義……就這樣,五指暗中打傷和殺掉的人越來越多,終於讓師父徹底失望,於是在一個月華似水的夏夜,師父決定和五指最後一徐,從此斬斷師徒之情。但是,五指固執的以為,這是師父狹隘,小氣,虛偽,是擔心自己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擔心自己的光華會勝過他……於是在那個夏夜皎潔的月輝下,在蛐蛐此起彼伏的奏鳴聲中,五指在師父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突然出手,在師父絕望的目光中,將自己尖利的指尖插入到了他的頸部大動脈中,然後,撕裂,血花飛舞,將五指的一身白衣染成絢麗的猩紅……

從此,五指走上了獨自飄蕩的殺手之路,在不停的殺戮中,滿足著那越來越變態越來越扭曲的快感。

他曾經堅信,自己永遠都不會再有人類的任何感情。

他愛自己那沾滿無數人鮮血的手套,勝過愛任何人,包括自己。

後來,當殺戮變得乏味,就像吸毒到了一定量的時候就要加大用量一樣,他開始特意的尋求刺激,越是難度大的殺人任務,就越能引起他的興趣,再後來,這種高難度任務越來越少,他漸漸變得厭惡自己的生活,然後,他遇到了龍三,龍三給了他難以拒絕的,足夠他兩輩子都揮霍不玩的金錢,隻是為了讓他像影子一樣隱藏在暗中,以備不時之需,這正好符合五指當時的心情,於是,他就那樣像一隻蟄伏的貓一樣隱匿在天花板裏,一呆就是一年。

然而,世事總是難料,真正的結局上演之前,沒人會猜到下一步會發生什麽。

五指從沒想到過,自己再次出世後,會遇到劉珊,遇到這樣一個改變他生命的女人。

當他單槍匹馬勢如破竹的闖入劉珊守衛森嚴的別墅,將沾滿鮮血的利爪揮向她潔白的喉嚨的時候,這個未著寸縷的美麗的女人,忽然對他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徹底的改變了她自己的生死,同時也改變了他的生命。

“你可不可以不殺我?”她說。

他恥笑:“原因呢?你的美色,或者,金錢?權利?”

“你所說的,別人都可以給你。但是我所說的,隻有我才可以給你。”

“是什麽?”

“尊嚴,還有真正的快樂……”

五指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晚。因為在那一夜,他終於明白了人生的真正意義,終於體會到了什麽才是真正的快樂。她的身體是如此的柔軟,她的聲音是如此的誘人,她的承諾是那麽的美輪美奐,五指忽然間明白,原來自己之所以孤僻,之所以不快樂,隻是因為別人,包括龍三,都把自己當做了一台殺人機器,而不是一個人。而劉珊,讓他重新找到了做人的感覺,有血有肉,有情有感有尊嚴的——人的感覺!

於是五指並沒有完成龍三交給他的任務,並沒有殺死劉珊,反而心甘情願死心塌地的站到了劉珊身邊,成為她最得意的心腹,成為她的男人,然後一回頭,就把原先的東家龍三出賣掉了,在劉珊的授意下,將昏迷不醒變成植物人的龍三從醫院裏提了出來,扔到了劉珊麵前,親眼看著她用濃硫酸腐蝕遍他的每一寸皮膚,富有諷刺性的是,強腐蝕帶來的劇烈疼痛,竟然奇跡般的讓龍三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然後就在這種清醒的狀態下,眼睜睜的看著劉珊拿著刀鋸,仔細的摧殘著他的軀體,感受著濃硫酸被灌進內髒的感覺……

複仇時的劉珊完全就像個女瘋子,四處飛濺的血液染紅了她的臉和眼,但在五指看來,這種情形卻有種不可名狀的美麗和性感。最後,當大名鼎鼎呼風喚雨的龍三被肢解成大小不一的肉塊,當濃烈的血腥味彌漫在整個房間,五指蠻橫的攬過劉珊的脖子,用力的吻她,她熱烈的回應著,迎合著,然後,他們就在滿是鮮血的地麵上瘋狂的做love愛,那四處流淌的龍三的鮮血,還帶著絲絲的熱氣,似乎在為他們瘋狂的愛love欲而加油助威著……

這個女人有著和自己太多相似的地方。五指想到。那麽現在,隻要我還活著,就決不允許任何一個人傷害她,包括她自己,還有我自己……

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去任何地方,殺任何人,我都會一路奉陪到底,支持到底,保護到底!

“五指,就像當初我痛恨龍三,但依然還要呆在他身邊,容忍他對我的踐踏和侮辱一樣。我要完成我心中的夢想,實現我的計劃,就必須不擇手段的去做很多事情,包括暫時的犧牲自己的尊嚴和清白。你會介意嗎?”當兩具汗亮的身體筋疲力盡的停止糾纏,劉珊粗重的喘息著,在五指耳邊問道。

“不會。”五指毫不猶豫的回答。是的,他不在乎劉珊去做什麽,用什麽方式做。他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幫助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完成她想要完成的任何夢想,無論用什麽手段!

這就是五指的情感,沒有則已,一旦產生,就會專注,偏執,瘋狂,不顧一切。

所以,他不在乎劉珊當著自己的麵,和別的男子勾肩搭背眉目傳情,因為他想當然的覺得,這都是劉珊在演戲,為了實現那個最終的目標,而不得不演的戲——雖然他並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她的所謂的目標,究竟是什麽。

所以,今天晚上,當劉珊讓自己守在門口,獨自走進酒吧去和那個小白臉花間舞打情罵俏的時候,他隻是漠然相對,心平氣和的躺在門口的車上,一邊保護著她的安全,一邊看著她“表演”……

“絕瞳,如果我告訴你,其實我是愛上你了,你會怎麽想?”

“我的身邊有很多男人,包括曾經的龍三,還有現在的五指,但是我對他們的感情,都是裝出來的,彼此需要而已……”

五指饒有興致的觀察著窗戶內劉珊的口型,心中默默的“翻譯”著她說的每一句話,就像親耳聽到她的語音一樣清晰。在他聽來,那些聽起來可以讓任何男人都全身酥麻的情話,配合上身邊那低鳴的蛐蛐聲,簡直就是一首完美的交響曲。

於是,他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對於劉珊的這套情深意切的表白,他已經習以為常了——算上絕瞳的話,這已經是她對第四個男人這樣表白了。

有時候,陷入到某種極端情緒中的男人是很奇怪的。比如此刻的五指,他幾乎從沒想過,對於如今的大姐大劉珊而言,絕瞳——一個失業的落魄歌手,又有什麽利用價值呢?

很顯然,五指已經無暇去考慮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