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急搖,杜鵑被利器殘割得花瓣片片飛起,敵人正在全力搜索著,要把冷血找到後撕成碎片!

他們用刀劈開茅草,斫倒山杜鵑,一直搜索過去。那在背後斫傷冷血的漢子,陰霾的臉孔,賁筋露節的手,而手中所握的刀,卻長及十三尺!他刀一揮,灌木整排倒下去,茅草也空出一大片的地方來。

他每揮一刀,就像狂風吹蠟燭一般,一點就是一大片。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怒喝。

他霍然回身,就看見自己身邊僅剩的兩名手下之一,刀已砍在冷血的發鬢裏,但尚未觸及頭皮,冷血的劍已刺進了他的胸膛。

人已死了,力已盡,刀自然也砍不下去了。

冷血身上披著血,大口大口喘息著。

那使長刀的高手嘴角有一絲冷酷的笑容,緩緩地舉起了長刀,長刀在黯淡的陽光下炫耀出一陣奮目的金花。

“現在你還能接我一刀,那我就佩服你。”

冷血不能。

他發覺自己已連嵌進敵人胸骨的劍,也無力抽出來,他還要藉著劍插入對方胸膛的力量才勉強站得起來。

——剛才那一劍,已耗盡他最後一分力。

天也旋,地也轉,那人的長刀,也在姿威地呼嘯著旋轉,四周的茅草翻飛,被其力氣旋成一道急風。

——幾時,這一刀斫下來……

忽聽一個寧定溫和的聲音說:“要是你斫中這一刀,我在你右側,你的大迎、鐵盆、膺蔥、髀關、五裏附近等幾處經絡,都有破綻,所以你不能斫。”

那刀客一聽,摹然一驚,若自己這一刀砍下,那五處經絡確是露了罩門,他霍地躍開半尺,轉身向發聲處,冷冷地問道:“要是我這一刀,是向你而發呢?”

那人仍是溫和地道:“那你華蓋、天突、輒筋、日月、曲澤、大陵、承扶七處經絡,更加危險,這一刀更不能砍,萬萬砍不得的。”

刀客一聽,連冷汗都冒了出來。

原來那人所道破的正是他這一刀的七處破綻。刀客望去,隻見那中年漢子大約三十來歲,身著灰衣,臉帶微笑,很是溫和。

隻聽冷血叫道:“二師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噗”地一聲,這才支持不住,往下趴倒。

冷血的二師兄正是“四大名捕”中的鐵手,鐵手為人謙衝溫和,又最是正直機智,武功以內力渾厚、一雙鐵手為天下二絕。冷血雖然夠狠也夠堅忍,快劍拚命無人不懼,但與鐵手相較,仍是稍遜一籌。

冷血這一聲呼喊,刀客心裏凜了一凜。但他立刻想到:對方能道出他出手的破綻,並不稀奇,隻要他出手如電,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刻間,對方又如何擊得中他的破綻?等他打著時,早已被自己劈為十八截了。

想到這裏,那刀客登時不怕了起來。

鐵手像知道他心裏想的是什麽似的,道:“‘鎖江刀’嶽軍,你還是不要輕試的好,你的刀勝於長,也失於長,你一刀不中,給我搶進了中鋒,你就隻有棄刀的份。”

嶽軍的臉色變了,他的刀仍揮動著,發出虎嘯一般的聲音。事實上他在使著眼色,要他剩下的一名手下,突擊鐵手。

他本來還不相信對方有此能耐,但對方能一口道出他的名字來。

他雖然還是不服氣,但還是選擇了一個比較安全的方式:讓手下先秤秤對方的斤兩!

那手下三角扁錐“嘯”地一聲,搠向鐵手背門。

嶽軍在等鐵手動,不管鐵手是閃還或反擊,都會精神分散,露出破綻,而他就會在那一時間出手,把這唬人的家夥斬成六十二段!

但是鐵手並沒有出手。

他隻是把頭向後一仰,“砰”地一聲,他的頭正撞在那殺手臉上,那殺手怪叫一聲,給撞得滿天星鬥,退了七八步,一跤坐倒子地,伸手一摸,一手是血,鼻子已軟扁得像條海參,鐵手那一揚,簡直跟鋼錘沒什麽兩樣。

就在鐵手仰首後撞的同時,嶽軍長刀出手,“獨劈華山”,直劈下去!

嶽軍這一刀,曾經把君山頂上一顆龐大的飛來石,斬成兩半,又曾經把嵩山千年將軍柏,劈成二段,連當年“大力將軍”高加索的熟鋼黃金杆,都被他這一刀砍成兩片。

這一刀之聲勢,已不遜昔年“長刀神魔”孫人屠之下。

鐵手身形後仰,這一刀之勢顯然要把他自臉門劈開,破膛而入,刀鋒未至,刀風已把鐵手的衣鬢激揚起來。

刀風遽沒。

刀風沒入鐵手手中。

鐵手以一雙空手,拍住了刀身。

嶽軍的臉色變了。鐵手笑道:“我都說了,你這一刀還是不要出手的好……”

鐵手的話並未說完,登的一聲,嶽軍既抽不回長刀,發力一拗,刀身中斷,斷刀直刺鐵手腹部!

這下變化不能說不快,但嶽軍隻來得及看見鐵手笑了一笑,然後眼前一黑。

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又看見鐵手跟他再笑了一笑。

隻是這一笑再笑的時間裏,嶽軍的眼前曾黑了一黑,這黑了一黑,其實就是鐵手避過刀刺,和身攫上,搶入中宮,雙指在嶽軍的雙目眼皮上,輕輕按了一按,再退身回到原來的地方。

對手可以令自己全無抵抗的按住了眼睛,如果要下殺手,豈不易如反掌?

嶽軍愣住了,他的刀也頓住了。

鐵手並沒有封了他的經絡,但對嶽軍來說,震撼的心理使他幾乎自封了他自己全身的經絡!

隻聽鐵手溫和地道:“嶽軍,我知道這些案子,不是你和‘黃河劍’唐炒主謀的,至於你們的十三名手下,更不知內憎,你隻要好好地跟我說,說不定,罪能減輕……”

嶽軍雙目直勾勾地,用一種近乎嘀咕的聲音反問:“罪能減輕?能減到多輕?我殺過的人,你們豎起手指算也算不完,我放火燒過的房子,比過年過節燒元寶冥紙還多,我搶劫過的錢財,還多過攻城陷地兵馬的大事搜刮,你說我照實講,就能減罪,能減什麽刑?不用殺頭?終身監禁?坐個十年人年,受獄卒踢打喘蹴得像頭狗?還是隻關十天八天跟偷大餅的小偷同罪呢……”

鐵手怔了一下。嶽軍冷笑道:“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反正我也打不過你,你要我說出主謀,道出內情,豈不是讓我連個替我報仇的路子都塞死了?你那般甜言蜜語,去騙信三年道行的小毛賊還可以,跟我說隻是號角裏塞棉花,吹不響的!”說著又舉起了刀。

鐵手搖手苦笑道:“嶽軍……”

嶽軍揮刀,刀雖被拗斷,但仍有三尺餘長,鐵手滑步閃開,卻聽“噗”地一聲,斷刀刺入剩下的一名手下腹中,沒入三尺,破背而出!

鐵手怒叱:“你想殺人滅口——”嶽軍回刀欲自盡,鐵手閃電般已握住了刀!

奇怪的是鐵手一雙血肉的手,碰在鋒利的刀身上,刀寸寸碎裂,隻剩下空禿禿的刀鍔,鐵手冷笑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們的線索便要斷了。”

忽聽“哧”的一聲,嶽軍的刀鍔尖端,竟射出一截三寸長的短刃,插入心腔,嶽軍的臉上,立即現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態來。

“饒是你武功高絕,我殺不了你……但是你還是阻不了我……阻止不了我……我殺自己……”嶽軍說完了這句話,便倒了下去。鐵手扶住了他,但很快便知道他已失去了生命,隻好放了手。

一下子,那十三名凶徒與唐炒、嶽軍,全部喪生,鐵手迄此,不禁微噓了一聲,到了這時,他和冷血所掌握的線索,又告中斷。

他立即搜索唐炒和嶽軍身上的東西,他對藥理一向精通,終於分辯出兩包搜獲的藥粉讓冷血服下,大半炷香時分,冷血的臉色漸漸有了血色。

鐵手扶著冷血肩膀,說道:“你怎麽了?”

冷血道:“老樣子,受傷,還死不了。”他目光轉了一轉,隻在鐵手臉上逗留了一瞬,立即又轉了開去,但就在那一瞬間他的眼神是極溫和的。

“隻是這一次要不是你來,可能就真的死掉了。”

鐵手笑了。“你稱‘鐵打的冷血’,整個身子是鋼鑄的,你二哥隻有一雙手能討口飯吃,能救你隻是湊巧而已。”

冷血道:“二哥別取笑了,你救我又何止這一次?隻是……你不是要到陝北去抓拿大盜唐拾二的嗎?怎麽會恰好來了此地呢?”

鐵手笑道:“世上哪有那麽多恰恰好?人人不是說,我們這些六扇門的,要人的時候沒人,不要人的時候偏來煩人嗎?大盜唐拾二是給我拿住了,但此人還牽涉到一連串的夥眾劫殺案裏,其中似有很大的陰謀,我追查尚未有頭緒,唐拾二就被人毒死了。”

冷血問道:“你所說的聚眾劫殺案是指……?”

鐵手道:“近月來,這一帶河南鄧家,真心道場,年家寨,何北宋停墨酒莊,總共大小八百餘口,全被人擄掠劫殺,無一幸存……這跟你所奉命調查的案子稍有不同,我上述四家,全是武林名家,而你稽查的陳家坊、照家集、邵家橋、鞏家村都是屬於不會武的民家,為何兩河這八處文武世家、村寨均遭滅門劫殺呢?他們唯一的相同點,就是這八處人家都坐落在兩河一帶,且都相當富庶。可是,據各方跡象看來,一般土匪強盜,未必有這樣手辣心狠,而且,屠村毀坊也無此必要,加上這班作案的人,個個武功高強,不是普通的武林敗類,據探查所得,頭領有六個人……”

冷血截道:“從何得知?”

鐵手笑道:“問得好。我擒獲大盜唐拾二,他圖以驚人罪案之主謀人的秘密告訴我,來作為交換釋放他的條件。”

冷血道:“你當然不會答應。”

鐵手道:“無論在公在私,我都不能答應。我隻好勸他把案情說出來,好減輕他的罪行,他以為我不相信那案件的重要,便問我知不知道最近真心道場等凶案,而且他還暗示造成這連串殺戮的,頭領有六個武林高手,但其主謀人的地位更高,而且這裏麵還牽扯到一場武林中極大的陰謀……”

冷血點了點頭道:“‘黃河劍’唐炒,是以暗器稱絕江湖的蜀中唐門外係子弟,也是唐門罕見、武林少有的用劍高手,‘鎮江刀’嶽軍,自擊敗‘大力將軍’高加索後,名噪武林,這兩人會受人所用,打家劫舍,看來所涉的陰謀,自非同小可……”

“這個當然,”鐵手歎道,“可惜唐拾二述沒能把話說下去,一個黑衣蒙麵人就衝進來,與我大打出手,他武功極為詭異,交手五十招,他忽然退走,而唐拾二卻在全無抵抗之下被人迎臉打上一蓬毒粉,死了。”

“照這麽說,”冷血沉思道,“對方已知道你追查此事了。”

鐵手道:“那黑衣人武功極高,如夥同殺死唐拾二的高手聯合戰我,我十之難逃毒手,但對方似乎隻想殺人滅口,斷了線索就算……我近日伺伏兩河一帶,果然給我遇見了這‘淡家村’的大火,趕了過來,沒想到及時救了你。”

冷血道:“可惜那六個頭領,隻剩下兩個已死的人我們知道是嶽軍和唐炒,其他四人,卻不知是誰。”

鐵手道:“正是。若是這種案子迄此結束了,我們再也沒有辦法追查下去,為那八夥人家查出凶徒了。”

“可是,”鐵手笑了一笑又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就算他們不再作案,這一群喪盡天良之徒,不管匿伏到天涯海骸扒,都總會有一天因為某些事,而露出了他們的狐狸尾巴來。”

的確,或許因為風聲太緊之故,這種滅門劫殺慘禍的確銷聲匿跡了一段時候。

但是另一件怪事,卻發生了,而且跟這一件案子,慢慢起了關聯。

那件怪事,就發生在跨虎江上,那時候,冷血正在養傷,而鐵手正在守護著冷血,讓他靜心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