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不是鴻兒跟你說了什麽?”唐朔探詢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唐傲鳳眸微挑,帶著質問的語氣道:“兒子的心事,你這當爹的不知道麽?”

“是,朔兒不知。”

淡淡五個字把唐傲的火倏地挑了起來,努力克製,橫了兒子一眼:“端的是好父親!看來都是你平日對鴻兒太過苛責,孩子在你麵前動輒得咎,所以才這樣怕你,有什麽話也不敢跟你說。”

唐朔腹誹:我哪有?不過是在練功上管得他嚴一點,還不是因為他起步晚,我又望子成龍心切?我的兒子我怎會不疼?

想當初我在你身邊時,還不是時時受你責罰?不是甩耳光,就是跪鐵鏈,外加藤條板子鞭子。唐家規矩森嚴,唐門子弟挨打受罰還不是家常便飯?

不敢跟父親辯駁,隻好轉移話題:“鴻兒跟爹說了什麽心事?早上他在你麵前哭,莫非就是為了此事?”

“是啊。”想到孫子愴然涕下的樣子,唐傲心裏又在隱隱生痛,輕輕歎口氣,“我沒想到,這孩子心事這麽重!從第一天看到他,他就是一副勇敢堅強、百折不撓的樣子。雖然窮困潦倒,卻絲毫不顯卑微。當時我就喜歡上了他,及至知道他是我孫子,我簡直欣喜若狂。我想,這就是我唐傲的孫子,完全是我兒子的翻版,錚錚鐵骨、欺霜傲雪。所以,我很自然地忽略了他才十四歲,不,現在是十五,可他就像山崖上新長的青鬆,雖然挺拔,卻還不夠蒼勁。他十五年來缺乏父愛,一直在母親柔弱的保護下生存。他的內心,其實是脆弱的。”

唐朔心頭狂震,一瞬間眼裏湧起濕氣。爹,原來你睥睨狂傲的外表下,有一顆細致善感的心。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為鴻兒考慮這麽多。連我這當爹的都粗枝大葉,忽略了他的內心啊!難怪你那樣護著他,原來不是隔代寵溺,你是真正懂他、了解他的人。

“鴻兒需要你的嚴愛苛責,更需要你的關懷嗬護。朔兒,當一隻小鷹的羽翼還沒有豐滿強壯時,他需要老鷹的訓練與引導。而你對他更多的是教訓、是責罰,卻缺乏足夠的溫情。所以,他在你麵前那樣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甚至不敢將自己的心事講出來,他怕你生氣,怕你對他失望……”

“爹,朔兒其實…….”唐朔想為自己解釋,可唐傲卻微微一笑,擺手製止他,“好了,爹知道你要說,你的內心是疼愛他的,可放在心裏的誰能瞧見?有些話需要說出來,有些情感需要表達。當然,爹也不好,爹脾氣太暴躁,見你罰鴻兒,就對你發火,我們父子倆其實是一個脾氣。罷了,我們先不探討教育鴻兒的事,先來說說他的心事。”

“是,請爹說出來,隻要朔兒能夠做到。”

“爹剛才已經說了,你打算如何對待丁香?”

“這……”唐朔微微蹙眉,“那鴻兒的意思呢?”

“這孩子…….”唐傲又忍不住歎息,“這孩子太懂事,他不願見母親的墳塋孤零零留在姑蘇,他想求你接納他母親,哪怕當個侍妾,遷她的墳到京城來,好讓他常常去祭拜。爹想,他更希望他娘的靈位進入你的祠堂……這祠堂裏有你的娘,有你的妻子,卻沒有鴻兒的母親。他畢竟是你的兒子,你都已經認了兒子,難道丁香還能是個陌生人麽?”

“爹。”唐朔震動地看著父親,聲音微顫,“爹,你是一家之主,是朔兒的父親,丁香她……牽涉到當年爹娘、夫人與唐俊之間的仇怨,爹,你能釋懷麽?”

唐傲拍拍兒子的肩膀,鳳眸中微露笑意:“一切都過去了,不是麽?爹連罪魁禍首都放過了,你也原諒了爹。難道,對一個小小的丫環,你還要計較什麽?”

“不,不是。”唐朔似乎鬆了一口氣,“爹,你比過去……更加霸氣、更加果斷了。”

唐傲一怔:“朔兒,你還在為當年爹虧待你們怨我?是,那時候的我,顧忌太多了。當家主,我不如玦兒有魄力。所以,爹一直覺得對不起你。”

“爹!”唐朔跪了下去,仰臉看父親,“爹千萬別這麽說,我們父子間,隻怕是朔兒虧欠爹的更多。爹,朔兒隻是不想讓這種遺憾繼續下去,所以,朔兒有個請求,希望爹成全。”

唐傲伸手去拉他:“傻小子,堂堂龍翼魁首,一言九鼎。在這家裏,你才是一家之主,爹隻是來看你們的,隻是客人,你還要顧忌我這老頭子的意思麽?有什麽決定,你盡管去做吧。”

唐朔聽得心神一蕩,爹,你真是越來越開明了。

“鴻兒是我唯一的兒子,朔兒不想讓他背負庶出的身份,所以,朔兒想將丁香接回來,將她認作正妻。”

唐傲大驚:“可憑欄是郡主,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還是先皇賜的婚,你如何向渤海郡王交代,如何向皇上交代?總不能為了丁香,顛倒妻妾的關係。”

唐朔臉上露出堅定的神采:“不,爹誤會朔兒的意思了,朔兒是說,為何一定要分妻妾?朔兒將他們當作蛾皇女英,不分彼此、不分高低,這樣不行麽?朔兒不想委屈了鴻兒,不想讓他在唐門中淪落到朔兒當年一樣的地位。

至於嶽父與皇上那邊,朔兒自會向他們解釋,請求他們的理解與支持。相信朔兒,嶽父是深明大義之人,他將鴻兒當成自己的親外孫,他會愛屋及烏。而皇上將朔兒當朋友,他必會諒解朔兒的苦心。”

唐傲沉吟片刻,輕輕舒一口氣,麵露笑容:“如此甚好。”

晚飯後,清風習習,天還未黑透,孤鴻獨立在窗前,心中忐忑之極。晚飯時爺爺向他使個眼色,似乎躊躇滿誌的樣子。可爹麵容平淡,眸深似海,什麽也看不出來。

爺爺究竟與爹談得如何?為何不給自己一個答複?

他站了半晌,惶惶不安,便從床底下又拿出母親的牌位,對著牌位喃喃傾訴:“娘,孩兒不孝,今天對爹使了個小小的心眼。孩兒是萬不得已才這麽做的,娘你不會怪我吧?我在夫人靈前懇求她的原諒,讓爹認可你的身份。孩兒當時希望,孩兒說的這番話能被爺爺聽到。孩兒如願了,爺爺果然聽到了孩兒的心事。爺爺疼孩兒,願意為孩兒去與爹商量。可是娘,孩兒心裏不踏實,因為爹……他是個用情專一的人。孩兒雖然不懂情愛,可每次孩兒陪爹在祠堂裏給夫人上香,爹眼裏那種深沉的痛楚,孩兒看得清清楚楚。而爹對娘卻毫無感情……娘,你虛擲一生的情感,卻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蒼天何忍?娘……”

“把你娘的靈位給我。”一個聲音驟然在他身後響起,嚇得孤鴻直直跳起來,下意識地用手掩住那個靈位,卻看到父親深邃的目光默默凝注著他,眸子中含著說不清的情緒。

“爹……”孤鴻頓時臉色發白,聲音顫抖地道,“爹,你什麽時候來的?”

“爹來了一會兒了,你說的話爹都聽到了。”唐朔淡淡地道,然後伸出手,“來,把你娘的靈位給我。”

“爹!”孤鴻雙膝一軟,咚的一聲跪到地上,緊緊抱著那個靈位,“孩兒錯了,孩兒錯了,爹你饒恕孩兒吧。孩兒再也不敢奢求什麽了,別搶走娘的靈位,不要……”

清瘦的身軀伏在地上微微顫抖,再想說什麽,聲音卻哽在喉嚨裏。

唐朔俯下身,伸出雙手,將他扶起來,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道:“爹隻是要將它拿到祠堂去,與你另一位母親放在一起。從此,她們一個是你娘,一個是你母親,不分彼此。”

孤鴻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地看著父親。

唐朔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臉:“傻了?走,與爹一起去祠堂。”

直到父親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到祠堂,並且把丁香的牌位放到晏憑欄的靈位旁邊,僅次於龍雪衣的靈位,孤鴻才如夢方醒。撲通跪在地上,雙手掩麵,低低地、卻無法遏製地痛哭起來。

半晌,他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耳邊聽到父親醇醇的聲音:“起來吧,以後日日晨起便來祭拜你祖母與兩位娘親。記住,你是爹的嫡子,是唐家的大少爺,你的身份不容置疑。”

孤鴻被他拉起來,淚水流得一塌糊塗,不敢讓父親看到自己的狼狽樣,低垂著頭。

唐朔嗬嗬笑起,掏出絹帕,為他擦拭淚水。然後湊近他:“今日在你爺爺麵前演得好戲,哄得你爺爺來當說客。在你心目中,爹就那麽不值得信任麽?”

孤鴻一抖,臉上仍然帶著淚痕,卻一下子火燒火燎起來,結結巴巴地道:“爹……爹……孩兒錯了,孩兒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剛才爹可聽清了你的話。”

“那……那隻是巧合。”孤鴻的頭低得不能再低,近乎哀求地道,“孩兒錯了,孩兒不是不相信爹,是怕孩兒的貪心令爹失望了。”

“啪”,唐朔的手掌隔著褲子抽在他臀上。

“啊。”孤鴻脫口驚呼,好痛,爹的手掌竟然不比藤條好受。

唐朔打過一掌,一把抄起他,大步走回他房裏,將他扔到**,不由分說扒了他的褲子,揮起大掌往他臀上抽去。一時間安靜的房間裏隻聽到手掌著肉的脆響,孤鴻恨不得像遊魚一樣鑽進水裏,避開父親的鐵掌。唐朔一見他想溜,立刻伸出一隻手摁在他腰上,牢牢掌控著他,另一隻手掌掄圓了往他臀上抽。

“不相信爹!耍小心眼!小小年紀不學好!爹要好好教教你!”

孤鴻臀上剛有些消腫,青紫的痕跡依然分明,被父親一連串的巴掌打下來,頓時染上一層緋紅的掌印,很快轉為深紅,覆蓋了原先的青紫痕跡。

孤鴻隻覺得屁股已經被火燒得快要皮焦肉爛了,持續的、火辣辣的疼痛刺激著他的淚腺,他終於忍不住哭出來:“爹,爹,孩兒知錯,再也不敢了,孩兒以後再不敢欺瞞爹爹,孩兒一定聽爹的話,再無違逆。爹,爹你饒了孩兒吧,嗚嗚……”

唐朔停了手,看著自己的兒子,目光中的威嚴漸漸收斂,卻仿佛有所期待。

孤鴻從朦朧的淚光中打量著父親,心裏極其唾棄自己。真沒用,被爹打幾下屁股就哭成這樣,哪像個男子漢?可是,可是……爹的手掌實在太痛了……而且,這樣被爹打,實在很沒麵子。他寧願被爹用藤條板子抽,也不願像小孩子一樣被爹用手掌打屁股。

爹現在的目光……好像有些詭異,仿佛帶著一絲威脅……他抽抽噎噎地吸著鼻子,低聲保證:“是孩兒的錯,孩兒甘願受罰,不敢去向爺爺告狀,爹隻管打吧!”最後一句近乎壯士斷腕的勇氣。

唐朔哭笑不得,啪的一掌拍在他頭上,心卻已軟了。放柔聲音道:“記得你自己的承諾,以後不再欺瞞爹,就少挨些打。”

孤鴻欲哭無淚,隻是少挨些打,不是不挨打。

“是,孩兒記下了,再也……不敢了……”

“你早該把心事講給爹聽了,當爹那麽不講道理麽?不過,也是爹的疏忽,爹早該想到的。放心吧,明日爹就派侍衛到姑蘇去,把你娘的靈柩遷到京城來,就葬在你憑欄母親的墳旁,讓她們姐妹相守。”唐朔的聲音溫和下來,聽在孤鴻耳朵裏,簡直如同天籟,如同綸音。

他爬起來,就勢跪在**,仰起頭。臉上仍然掛著淚水,卻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孩兒替娘謝過爹爹。”

唐朔把兒子摟進懷裏,在兒子看不見的地方,悄悄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來,好兒子,趴好,爹為你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