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爺……”陸平沉吟,眼裏露出思索的神情,“眼下他隻是背著唐傲救了個人,偷偷摸摸藏起來。我們對那人一無所知,就算唐傲知道,也隻能治他個欺瞞之罪。”

唐俊斜睨著他,唇邊泛起玩味的笑容:“你也知道內情不簡單,是不是?否則不會這麽鄭重其事地來向我稟告。在我麵前還藏著掖著,不肯說出你自己的打算麽?還是怕我覺得你比我聰明,從此防著你了?”

陸平一怔,抬頭看著唐俊,略微有些惶恐:“爺怎的如此說?若塵得爺厚愛,哪裏敢存這種心思?若塵此生都會忠於爺的,對爺不敢有任何欺瞞……若塵隻是知道,爺心裏必定有了計較,所以才沒有提議……”

唐俊哈哈大笑,伸手捏捏他的臉,帶著寵溺的口氣道:“不過跟你開個玩笑,瞧你急的這樣。你這樣子,越發與他相像了。以前,我也會這樣逗他……”說到最後聲音變低,尾音化作沉沉的歎息,臉上的笑容慢慢隱去,“當時他才十七歲,清純如水……難為他在那種地方,還能潔身自好……”

若塵的身軀顫抖了一下,眼裏有尖銳的痛楚一閃而過,卻很快恢複平靜。他半跪下來,扶著唐俊的腿,用目光安慰著他。

“好了,不想那些。”唐俊揮揮手,好像要把煩心的事甩手拋開,“現在我們還不知道龍朔要幹什麽,但他開了個好頭,這事情必定會發展得非常有趣。你派一名影衛暗中盯著他,不要跟得太緊,以防被他發現。還有,將這件事透露給我二哥、三哥。”他目光一沉,緩緩道:“上次珞兒、璐兒與龍朔這小子打架,被大哥罰了。二哥三哥嘴上不說,心裏必定十分憤懣,送上門的機會,他們豈會往外推?我們就在暗中看好戲罷了……”

若塵展顏一笑:“若塵正有此意。”

唐俊拍一下他的肩膀,誇道:“若塵,你比霜塵多了幾分心計,這正是我需要的。得你,我真是如虎添翼。”

若塵微笑:“謝爺誇獎,我現在就去安排。”說罷站起來,欠身告退。

看著他的背影,唐俊眼裏露出十分複雜的表情,好久,喃喃道:“他是個那麽單純的人,你終究不是他,你不是……”

接下來的幾天,龍朔晚上住在山洞中,早上一早下山,到府中向父親、大夫人、自己母親請安。見母親止了嘔吐,臉色漸漸紅潤起來,恢複了以往的神采,他滿懷喜悅,更加對梅疏影充滿感激。

在芷菁院幾乎見不到丁香,龍朔知道母親將她從夫人處要了來,可連續三天他去母親那兒請安,都沒見到她。

到第四日清晨,丁香服侍完龍雪衣洗漱,就聽豆蔻在外麵道:“小姐,朔少爺來了。”

丁香怔了怔,下意識地想要退縮。龍雪衣抬眸看她:“怎麽,打算一輩子避著他麽?”

溫柔的語聲中含著淡淡的嗔怪,丁香咬了咬唇,臉色有些發白。

“去把朔少爺請進來。”龍雪衣善解人意地看著她,眼波寧靜而平和。

“是。”丁香幾不可聞地回答,走到門外,見龍朔依然穿一身淺灰色的袍子,安安靜靜地立於廊下。清瘦的麵容籠在淡淡的晨光裏,目光清洌如泉。

“朔……朔少爺,雪姨娘……請你進去。”一共十一個字,字字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來,丁香顫抖著睫毛,不敢抬頭看龍朔,臉上乍紅乍白,屈膝行了一禮,兩條腿都在顫抖。

“丁香,不必多禮。”龍朔藹然開口,目注丁香,眼裏泛起一絲寬容的暖意。他輕輕舉步踏上台階,正準備進屋。

“少爺……”身後傳來丁香弱弱的聲音,有些哽咽。

龍朔沒有回頭,他聽出丁香在流淚,他一向見不得女孩子流淚,所以他隻是站定,卻沒有回頭。

“少爺,對不起……”身後傳來撲通一聲,是膝蓋撞在地磚上的聲音,沉悶而脆弱。丁香連叩了幾個響頭,額頭碰出一塊淤青。

“丁香,不要這樣。人孰無過?以後好好活著,開開心心就是。”龍朔的聲音就像此刻從院中吹過的晨風,清清爽爽、幹幹淨淨。

丟下這句話,他大步走進屋內。留下背後那個纖細的身影,淚流滿麵。

龍朔臀上的傷已經全好,按理他應該在父親身邊伺候。可唐玦為了給他打掩護,硬賴著要父親帶自己熟悉門中事務,好讓自己將來早點上手。而龍朔趁機說自己要潛心研究“寥落劍法”,向父親告幾天假。於是唐傲便答應了。

事情進展得相當順利,龍朔便毫無顧忌地在後山山洞裏照顧龍清嘯,偶爾下山回西園,見弟弟一麵,與他說上幾句話,聽聞諸事平安,他便拿了食物又匆匆回山。

龍清嘯的燒退了,精神一點點恢複,慢慢可以坐起來,開始將自己一身絕學傳授給龍朔。

龍翼訓練侍衛影衛,輕功與格鬥的技術自是超一流的。龍清嘯的輕功名叫“萍蹤逐影”,內功與劍法都叫“狂狷”。聽到這兩個名字,龍朔忍俊不禁。一個何其典雅,一個何其直白!

“這狂狷二字,可是師父自己取的麽?恰配師父的性格呢。”少爺含笑看著自己的師父。

“臭小子,與為師不過認識幾日,倒似有多了解似的。”

龍朔笑道:“師父不是說你我一見如故麽?”

當師父的瞪了徒弟一眼,威脅地道:“先別笑得這麽輕鬆,有你叫苦不迭的時候。為師告訴你,我的時間不多,你要在我養傷這段時間內把我所傳授的武功要訣全部理解、背熟,招術全部悟透。等為師傷好,立刻考校你的武功。若是為師不滿意……你就等著屁股開花吧。”

龍朔嚇一跳:“師父……這也要挨打麽?”

龍清嘯見徒弟可憐兮兮的樣子,差點笑出來。這小子,唐門門規森嚴,他還怕別人對他動用家法?故意板著臉道:“在龍翼,若是武功不過關,受的可不是家法,而是刑罰。你是我的徒弟,我自然要對你嚴格要求。”

龍朔恭敬地挺直身子,朗聲應道:“是,師父,徒兒絕不讓師父失望!”

龍清嘯見過無數天賦異稟的武林奇才,龍翼訓練的侍衛、影衛中也不乏佼佼者,可自從開始傳授龍朔武功,龍清嘯驚訝地發現,這少年的悟性不是一般的高。而他原有的根基已經相當紮實,其中一大部分內功、劍法來自於他學習唐門與別派武功後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的結果。

龍清嘯甚至覺得可惜,因為他知道唐門並不擅長格鬥與防衛之術,唐門精通的是暗器、用毒與機關,這些年,在唐門學武,簡直是埋沒了龍朔這樣一位武學天才。若是他從小得到正規的訓練,恐怕此刻已是江湖中頂尖的高手。

而龍朔一經龍清嘯點撥,立刻就象暗夜裏的行路人看見了曙光,心境頓時清明起來,學習一日千裏。僅僅學了一周,他感覺自己運功調息時,周身的內息猶如潮汐奔騰,濤濤不絕。好像那些內息原本存在於身體的各個角落,一朝被調動起來,萬千細流匯聚成海,到最後浩瀚無垠。

而他的感觀也分外靈敏起來,連山野裏夜鳥的啼鳴以及山穀中泉水的流動都聽得清清楚楚。

期間他回過兩次西園,時間不定。後一次回來時,他感覺被人盯梢,但很快施展輕功,甩掉了尾巴。

又一個晚上,當他從西園拎了食盒、提著燈籠往後山走時,他再次覺察到自己被跟蹤了。他心頭一凜,暗暗咬牙,是什麽人鬼鬼祟祟跟蹤我?師父的行藏絕對不能泄露,此人我一定要除了他!

他不動聲色,穿過樹林時突然把手中燈籠向前拋出,掛在幾十步外的一棵樹枝上,自己閃身藏於身旁的樹後,動作輕盈得未曾發出半點聲音。

刷的一下,一條黑影從他眼前掠過,循著前麵的燈籠光撲去。龍朔從他身後猛地襲出,閃電般一掌向他背後擊落。

黑影猝不及防,正被龍朔擊在背上,他悶哼一聲,向前撲倒,昏了過去。

龍朔借著燈籠光看看地上那個人,漆黑的夜行衣,蒼白得好像終日不見太陽的臉,眉目清俊。龍朔心中一動,伸手撩起他身上的衣角,見貼角的布邊上縫著一隻吊睛猛虎。

“二爺府上的影衛?”龍朔呆住。

唐家五位老爺,每人家府上的影衛都是統一服裝,隻用布邊上縫著的飾物將各自區分開來。唐傲家是龍,後麵二爺到五爺分別是虎、豹、鷹、雁。

就在他一愣之際,身後突然襲來一股勁風。龍朔不假思索地回身一掌,正對上那股掌力。隻聽轟的一聲,巨大的撞擊聲激起滿地落葉,在兩人中間形成一股狂飆。

偷襲之人倒退兩步,喉嚨裏發出一聲難以抑製的悶哼。

“什麽人?!”龍朔嗆啷一聲拔出劍來,用劍尖指著對麵的蒙麵人,雙眸中射出冷電般的寒光。

燈光照出那人頎長挺拔的身影,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動著鷹隼般的光芒。他伸手撫了撫胸,然後手掌慢慢抬起,慢慢解開蒙麵的黑巾。

龍朔的心驀然一涼,劍失手脫落。腳下一軟,身子直直地跪了下去:“爹?”

回應他的是一記淩厲的耳光,挾著全部內力,將他的身子打得撲倒在地,響亮的聲音在林子裏久久回蕩,龍朔口腔裏立刻充滿血腥味。

“畜生,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麽?”吼聲就在耳邊,龍朔還沒從暈眩中緩過神來,就被唐傲一把揪起衣領,那雙剛才還銳利冷峻的眼睛,此刻除了憤怒,還隱隱夾雜著一絲後怕……那隻揪住龍朔衣領的手,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竟然微微顫抖著,泄露出一絲難得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