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豪華精致的馬車,分別載著皇帝皇後與三位皇子,前後各有八名皇宮侍衛護駕。龍清嘯策馬奔馳在皇帝皇後所坐的那輛馬車旁,而龍朔則側麵護衛著三位皇子的馬車。

眾人信馬由韁、不疾不緩。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馬蹄濺起落花香,風中飄浮著林木芳草的氣息。周圍的風景令龍朔有種重回蓉城的感覺,此刻的大巴山也是樹木蔥蘢、遮天蔽日吧?滿山的冷杉、珙桐、崖柏、翠竹,還有連翹茶樹,還有那些數不盡的奇花異草、飛禽走獸……

馬車裏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黑寶石般的眼睛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彩,滿懷好奇的目光盡情地捕捉著原野中的景物。那張粉妝玉琢的小臉,猶如最精美的玉雕,嫩得滴水的肌膚、唇紅齒白,眉目如畫,若是穿上女孩子的衣服,誰都不會認為他是位男孩。

龍朔看著那個探出半個身子的小家夥,看著他左右轉動著腦袋,唇邊露出甜甜的笑容,那種稚氣可愛的模樣,像一雙女子的柔荑,悄悄撥動他心底最纖細的琴弦。

牽著馬韁的手稍稍鬆開,有什麽東西悄悄從心底滲漏出來……玦兒,你好麽?此刻的你,會到那個林子裏練劍麽?我教你的武功,你現在練得如何了?

你已是唐家少主,有沒有隨老爺到江湖上走動?有沒有為他分擔家族的使命?你已經長成英俊挺拔的翩翩少年了吧?那樣的風采,必定會迷倒很多名媛淑女。你會遇到自己心愛的女子,你會成親,可是我,我卻看不到了……

蕭然踩著凳子,趴在車窗上向外看,全不管自己小小的身子半懸在外,隻是興奮地睜大眼睛,嘴裏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龍朔唯恐他危險,策馬跟前幾步,到他身邊,卻見蕭然身後有一隻手摟著他的腰,原來是蕭潼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弟弟,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他。

蕭然瞧見龍朔過來,突發奇想,回身拉住蕭潼的手,用軟軟的童音喊:“大哥,大哥,然兒要騎馬。”

蕭潼一頭黑線,伸手捏捏他的小臉:“胡說,你那麽點大的人,怎麽可以騎馬?”

蕭翔正在另一邊車窗前看風景,聞言回過頭來,嗤的一聲笑道:“剛會走路,就要騎馬,摔壞了父皇母後的寶貝兒子,我們可吃罪不起。”

蕭然怔了怔,垂下眼簾,又長又密的睫毛上似乎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蕭潼心裏好像被一根細針紮了一下,有些疼痛。不過三歲的孩子,已經懂得察顏觀色,分辨別人的語氣了麽?

“翔兒,你這是說的什麽話?然兒是父皇母後的寶貝兒子,難道不是我們的寶貝弟弟?”他臉上微現怒容,輕輕斥道。

蕭翔撇了撇嘴,不說話,重新掉頭去看風景。

蕭然懂事地拉了拉蕭潼的衣角,小聲道:“大哥別生氣,是然兒錯了,然兒不該提過分的要求。”

蕭潼把他抱進懷裏,溫言哄道:“你沒錯,等到了秋苑行館,大哥帶你去騎馬,讓你好好玩個夠。”

蕭然開心地點點頭:“嗯,我們出去野餐,我要去圍場裏看梅花鹿、看小白兔,還有鬆鼠。我還想……還想……”支吾著說不下去,拿眼角偷偷瞟著蕭潼,小臉有些發紅。

蕭潼又奇怪又好笑地看著弟弟膽小又害羞的模樣,挑了挑眉:“還想幹嘛?”

“我想……”蕭然的聲音細如蚊蟻,“然兒想去爬樹,想爬得高高的,到樹頂去看藍天白雲,還有小鳥……”

龍朔隨行在車窗外,裏麵兄弟倆的對話清晰地落入他耳中,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軟軟的、酸酸的。想起自己十二歲進唐府,玦兒隻有六歲,兩兄弟一起去河裏遊泳、釣魚,一起到林中去爬樹、掏鳥蛋,還一起去山裏采藥、挖蘑菇……童年的時光已經一去不複返了,眨眼之間自己已過弱冠之年,遠在異鄉,孑然一身。

蕭然微微側著頭,清秀的眉好看地蹙起,漆黑的眸子中閃動著聰慧的光芒,輕輕吟起詩句:“雲輕天愈淨,水碧山更青。日移花影動,林深恰啼鶯。”

蕭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兒,你在吟詩?自己做的?”

蕭然臉一紅:“然兒信手拈來,隨便說的,大哥別笑我。”

蕭潼又驚又喜,忍不住想誇他兩句,可是見小家夥睜大眼睛看著自己,滿臉等待表揚的樣子,唯恐他的小尾巴翹起來,故意沉吟了一下,道:“前兩句倒是很貼切,可這後兩句適宜近景,卻非你所看到的樣子。我們現在在半路,周圍隻有山巒起伏,天高雲淡。卻不曾深入林中,你何曾聽到鳥鳴鶯啼,又何曾看到花影?”

蕭然的臉更紅了,低下頭,蕭潼隻看到他發紅的耳尖,聽到小家夥低聲嘟囔:“寫詩本來就要想象的嘛,大哥你懂不懂什麽叫意境?”

蕭潼啞然失笑,這小子要不是天上的謫仙下凡,便是天生神童。才三歲的年紀,卻已經會背百十首唐詩,還兼自己寫詩。雖然有時候寫出來的詩略顯稚拙,卻清新得可愛。

忍不住在他小臉上親了一口,含笑道:“如果隻是普通人,大哥隻會表揚他。可正因為是你,大哥才要挑你的毛病,這是為你好,懂不懂?”

蕭翔背對著他們,喉嚨裏發出一聲莫名的咕噥。蕭潼抬頭看他一眼,道:“等到了行館,我們一起出去玩。隨你們寫詩還是作畫,我和龍護法去打獵,然後燒野味給你們吃。”

蕭翔淡淡地道:“寫詩作畫還是讓然兒來吧,我隻看看風景就夠了,我可沒有他那麽天才。”

蕭潼微微一滯,怎麽感覺比然兒大了兩歲的二弟反而更加孩子氣?說話酸味好重。他有些無奈地在心裏歎口氣,探頭到窗外,對龍朔俏皮地一笑:“你教了我兩年騎射,我卻沒有真正實踐過。這次就請‘師父’看我的表現吧。”

龍朔忍不住微笑,原來大皇子也有這麽俏皮的時候?是因為出門在外,全身心地放鬆麽?他算不上蕭潼的師父,隻是教了他一些簡單的騎射和健身之術,而且隻有兩年不到的時間。平日裏蕭潼都叫他龍護法的,今天竟然叫起“師父”來了,那樣子……竟讓他覺得好可愛。

秋苑行館,稱不上行宮,因為規模並不大,但卻足夠寬暢舒適。行館外還有溫泉,周圍飛瀑流泉、潭深水淨,遊魚曆曆可數。

晚上,蕭衍一家與龍清嘯師徒共同進餐。出了皇宮的蕭衍,少了平日在朝堂上的威嚴,多了倜儻不羈的味道。一身黑色袞龍袍穿在身上,顯得俊逸挺拔。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看來和藹可親,倒像個大家長一般。

席間蕭衍打量了龍朔好久,龍朔被他看得發慌,不知道皇上哪根筋搭錯了。龍清嘯也在奇怪,今天皇上這麽關注自己的徒弟,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龍卿家。”蕭衍饒有興趣地看著龍清嘯,“你家徒兒今年貴庚?”

“回皇上,朔兒二十一了。”

“二十一,早該到了婚嫁的年齡。”蕭衍又把目光移向龍朔,“龍小卿家,你還沒有心上人麽?”

所有人都驚訝地睜大眼睛,皇後竇漪看著丈夫微笑,皇上什麽時候關心起臣子的終身大事來了?莫非皇上不當,改行當月老了?

龍朔心頭一陣顫栗,然後狠狠縮緊。梅疏影,在這個時候,他腦子裏竟然浮現出她俏麗的身影。那位鳶尾花般美麗、神秘、優雅、驕傲的女子,她在哪裏?與她的相遇,猶如曇花一現,刹那間的美,卻那樣短暫……

“回皇上,臣……臣還沒有半點建樹,所以不想談婚論嫁。”他困難地試圖解釋。

蕭衍嗬嗬笑道:“龍小卿家對自己未免要求太高了,普通百姓一生碌碌,沒有建樹,難道就一輩子不成家麽?平常人家的男子,十五歲就可以成親了,龍小卿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難道不想開枝散葉,為龍家接續香火?”

龍朔垂下頭,感覺呼吸凝滯,呆了呆道:“皇上,臣……無父無母,孤身一人,所以……無需接續香火。”

蕭衍一愣,在龍朔低頭的瞬間,他捕捉到他眼裏不易察覺的傷痛。放緩聲音,勸慰道:“就算無父無母,你的身體發膚也是來自父母。何況,你難道不為自己考慮,寧可孤獨終老?朕極為器重你,你的事朕管定了。朕打算為你指婚……”

龍朔騰地站起來,撲通跪下:“臣謝皇上恩典,可恕臣不能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