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玦兒,你起來!”龍朔轉身,眉心皺成深壑,緊盯著唐玦,深黑的眸子中含著責怪,“這事與你無關,你不必強拉到自己身上。”輕輕推開弟弟的手,他在心中沉沉地歎了口氣。臉上的線條越發深刻,唇角抿緊,無聲地昭示著堅定的意誌。

唐玦心頭一涼,黯然垂下頭去,澀聲道:“怎會與我無關?我是爹的兒子,也是我娘的兒子。娘她……豈非也是害你母親的幫凶?若不是因為妒恨雪姨,若不是她與五叔聯盟,五叔怎會那麽容易得逞?十四年前,小弟就想向大哥請罪,請求大哥的寬恕。可是大哥表現得那樣冷靜,我以為……我以為你已經原諒爹娘了。誰知大哥一聲不響地走了,一走就是十四年,不讓我們知道你的下落……大哥,你有怨,你有恨,就把這怨恨發泄在小弟身上吧。父債、母債,請讓小弟一人去償還,好麽?”

龍朔看著眼前一身黑衣的男子,那個傲人挺拔的身軀,此刻筆直地跪在自己麵前,沒有了飛揚的眉、燦然的笑,隻是憂傷而愧疚地低著頭,祈求自己的原諒。

有什麽鈍器在一下下地捶擊著他的胸口,他說不出話來。

久久的沉默帶著無聲的壓力,令唐玦覺得呼吸局促。他忽然伸手到腰間,迅速地、毫不猶豫地扯下腰帶,雙手舉過頭頂:“請大哥責罰。”

他仰著臉,目光深切地看著龍朔,沒有半點羞愧,隻是充滿期待、充滿懇求。那對執著的眸子,瞬間刺痛了龍朔的心。他猛地奪下唐玦手裏的腰帶,狠狠一腰帶抽到他背上。

唐玦吃痛地悶哼一聲,本來跪直的身子往前傾倒,成跪趴之勢。因為疼痛,他的聲音有些發顫,卻依然規規矩矩地道:“小弟……謝大哥責罰。”

龍朔氣得手腳發抖,臉色發青,指著唐玦,咬牙切齒:“好,好,玦兒,你好。我的話你再也不聽了,是不是?我已跟你講得清清楚楚,你還要這樣逼我。打量我心軟,不舍得罰你,是不是?”

“不,小弟不敢。”唐玦扭頭看兄長一眼。那一眼,仍然如小時候一樣,帶著依賴,帶著幾分討好的味道,“小弟忤逆了大哥,請大哥重責。”

龍朔恨得牙癢癢,揚起腰帶,一口氣毫無章法地往他身上抽去。隻覺得胸口憋悶得幾乎要爆炸,說不出的無名火在五髒六腑內狂躥。

革製的腰帶配著銀製的帶鐍,完全不同於絲絛,拿在手中就有沉重的質感,單單揚起落下的風聲就聽著駭人。

唐玦緊咬著牙關,冷汗沿著脊背嗖嗖地滲出來,渾身的神經都在叫囂著一個疼字,從背上到臀上,一大片的肌肉都像著了火似的,一寸寸抽搐、腫脹。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黑色的外袍上已經洇出粘稠的**,即使看不出顏色也知道,那是血跡。

當第一滴血被腰帶揚起的時候,龍朔的心突然發顫了。

手無力地垂下來,他深吸一口氣,死死盯著自己的弟弟,聲音硬從喉嚨裏逼出來,嘶啞得不像話:“說,不再提唐家,不再提老爺,我就饒了你。”

唐玦疼得臉孔發白,嘶嘶抽著冷氣,唇邊卻悄悄掠過一抹笑意。大哥,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吧。你這是典型的“色厲內荏”啊!你害怕被我說動,害怕心軟,所以才這麽生氣,氣我不聽你的話。你端著大哥的架子教訓我,其實是在逃避自己的心啊!

那抹笑容分毫不差地落入龍朔眼裏,龍朔氣得眼前發黑。這死小子,這鬼精靈!這麽打他、凶他,他還能笑得出,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

“大哥……”唐玦扭頭看著龍朔,可憐兮兮的樣子,聲音弱弱地道,“小弟隻是想讓大哥消氣,隻要大哥消氣,就是打死我也無妨……”

“你!你這……”龍朔實在找不出什麽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他隻覺得這小子無賴到極點,明明故意在歪曲自己的意思,可他就是辯不過他。

憤怒地揚起手,一巴掌往唐玦臉上砸去。可是看到唐玦不避不閃、“引頸就戮”的樣子,他的手又生生頓住。僵了僵,改為去扯唐玦的肩膀。一把將他拉起來,半拖半抱地把他摁到**。一邊拿了傷藥來為他上藥,一邊惡狠狠地威脅他:“今天我饒了你,但你給我好好記著,若是再敢提那些話,你說一次我打一次,聽到沒?”

掀起唐玦的衣服,龍朔僵住了,隻見弟弟背上色彩斑斕,白的、紅的、紫的交錯混雜,條條腫痕疊加在一起,一直往下延伸。

再解開褲子,臀部也同樣慘不忍睹。破碎的皮肉滲出血來,有的地方顏色開始轉為烏青。

龍朔怔怔地看著,從小到大,一直對弟弟嚴格要求,可那時候弟弟還小,他隻會在他淘氣時拽過來,隨手拍上幾巴掌,就像所有家長教育年幼的孩子一樣。

沒有哪一次,他把他打得這麽狠。可現在,隻是因為他固執地勸自己回頭,固執地戳痛自己心底最深的傷處。他就對他下手了,而且打得這麽重。

可為什麽,打在唐玦身上,自己的心卻比被戳到的那處更痛?

唐玦不答他的話,卻在他把藥抹上他身體的時候哇哇亂叫:“疼,大哥,好疼。你慢點,慢點擦……小弟應該把雪梨霜帶來的,這龍翼的傷藥,怎的這樣疼……”

龍朔氣得,臭小子,顧左右而言它。怎麽越大越狡猾了?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閉嘴,挨打時都沒叫,現在叫個鬼!越活越回去了,唐家的規矩全忘了,是不是?”

唐玦立刻扭頭看他,眼睛雪亮:“大哥剛剛還命小弟不準提唐家,大哥自己倒說了。大哥如果不把自己當唐家人,哪裏還會管什麽唐家的規矩?”

龍朔張口結舌,被弟弟拿住話柄,氣得狠了,揚手一巴掌打在唐玦背上:“我隻是提醒唐家少主記得自己的身份,守著唐家的規矩,可沒說我自己在乎唐家!”

那巴掌換來唐玦一聲慘叫。片刻後門外響起敲門聲,蕭然的聲音急切地道:“龍大哥,發生什麽事?唐大哥怎麽了?”

龍朔有些尷尬,掩飾地咳了聲:“沒事,小王爺早點安歇吧,我們兄弟鬧著玩呢。”

“龍大哥,好不容易兄弟重逢,請龍大哥好好疼惜唐大哥吧……”聲音低沉下去,化作一聲幽幽的歎息。輕輕的腳步聲離去,過了半晌,隔壁傳來簫聲,如閑潭花落、月影沉璧,寧靜中透出淡淡的惆悵與悲涼。

龍朔坐在床沿上,默默地為弟弟上著藥,動作很輕、很柔。他眨眨眼,覺得眼睛幹澀,心裏百味橫陳。直到上好藥,為他揉開身上的腫塊,他又用巾帕浸了冷水,過來為唐玦擦去臉上的汗水。

“玦兒,對不起,大哥太暴躁了……”火氣早就已經煙消雲散,心裏充滿歉意,身子疲憊不堪,仿佛虛脫了一般。

一句話令唐玦紅了眼圈:“不是,大哥,小弟明白的……”

“二十六歲的大男人,動不動就哭,你好意思麽?”龍朔皺眉,輕輕喝斥。

唐玦嘿嘿笑道:“在大哥麵前,小弟永遠是小弟,需要掩飾麽?小弟才不學蕭然那傻小子呢,什麽苦都往肚子裏吞。”

龍朔揉揉他的頭發:“你以為你不傻麽?兩個都是傻小子。”

唐玦暗想,明日你與蕭然進宮,我要回府中一趟,立刻差人送信給爹,告訴他我已經找到了你,請他想法找到丁香和你的孩子。等爹俘獲了孫子的心,看你還回不回唐家!

想到這點,唐玦心裏雀躍起來,臉上也揚起燦爛的笑容。可是突然想到自己剛挨了打,臀腿上還傷著呢,明天不知道能不能騎馬,俊臉立刻垮了下去。

龍朔見弟弟臉上表情如此豐富,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