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好。”小路嶼點了點頭,“那我等爹。”他聽話地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看到他眼眶泛紅的生父,“爹,你一定要來接我呀,這太黑了,我害怕。”

“娃兒,別怕,去吧。”生父抹了一把臉,沉聲道。

路嶼一步三回頭,直到生父轉身大步離開,才數著數,慢慢往山林深處走去。那時候路嶼年紀還不大,個子小步子也小,他堅持數了幾百下邁了幾百步,其實也沒有走出幾裏地,倒是雪越下越大,天越來越黑。

路嶼又怕又冷,他忍不住加快步子,生怕數不到一千,爹就不會來接他。天越來越冷,小路嶼小心翼翼地掏出背包裏已經冷得發硬的豬肉餅狠狠啃了幾口,鹹香的豬肉滲出冷油,使口感變得黏膩不已,路嶼吃著吃著,就哭了。

縱使後來生了病,他也從來沒有像這樣委屈過。

原始而茂密的山林之中從來不缺少獵食者,豺狼虎豹,伺機而動。然而弱小的路嶼還未等來獵食者的威脅,就已經因為體力不支撐不下去了,他太小了,身體的機能完全不足以抗衡這惡劣的自然環境。

他隻能竭盡全力地將自己蜷縮起來,讓自己稍稍暖和一點兒。大雪紛紛揚揚地自天空墜落,路嶼艱難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上了電池的小手電筒,在微弱的光裏,他看著雪花飛旋,落在他的帽子上,衣裳上很快將他與周遭的一切化作一體。

在難耐的寒冷裏,小路嶼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牙齒仍然忍不住打戰,他開始有些呼吸困難,甚至出現了幻覺——他看到了一個人,身形頎長高挑,腳步輕盈地踏雪而來。那個人身上隻披著一件單薄的外套,卻好像根本不會冷,他一點兒也不像路嶼的生父,在一片漆黑之中,那個人卻散發著光亮。

路嶼有些害怕,卻仍然鼓起勇氣做出了他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他在那個人視若無睹地路過他時,伸出凍僵的小爪子,艱難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救救我”

那人停下腳步,似乎看了路嶼一眼,可他身量那樣高,蜷縮成一團的路嶼窮盡全力也沒法看清他的神情。可他那樣高大,站在路嶼麵前就擋住了所有的風雪,如同父親一般偉岸,路嶼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下意識道:“爹”

“你叫我什麽?”男人的聲音如同夏日清泉,冷冽清脆,路嶼被凍僵的思維跟不上現狀,又重複了一遍:“爹。”

片刻後,一雙手輕柔地拂去了路嶼身上的雪,將他整個抱了起來。那個瘦削的身子是那麽地溫暖,驅散了路嶼身上所有的寒意。

“這山中歲月漫長無趣,也不是不能找點事情打發時間。”男人嘀咕了幾句,摘下路嶼的帽子同他說,“以後你就跟著我。”直到這時,路嶼才發現,救下他的男人長了一張極為好看的臉。那一晚的驚鴻一瞥,也為後來路嶼的顏控屬性埋下了伏筆。

路嶼俯下身子,緊緊地抱住男人的脖頸,細聲細語地問:“那我應該叫你什麽?”

“叫爸爸吧,”就是路嶼的那一聲“爹”,才讓男人起了養個孩子的心思,“我撿了你,給了你第二次生命,也算是你父親了。”

新晉的山神爸爸對路嶼很好,他悉心地養育著這個一時心軟撿回來的孩子,給他起名叫小鹿,因為初遇時,路嶼讓他想起了山間的幼鹿。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漸漸長大的路嶼接受了被原生家庭拋棄的事實,他徹底斷了回家的念想,老老實實待在山神身邊,從那之後,他就隻有一個父親了。

然而,感情再好的兩人也會出現觀點的分歧,路嶼和他父親的第一次分歧,是因為一個外來闖入者。那個男人在山間迷路了,還受了傷,食物和水很快耗盡,他如同困獸一般,被困在了這沒有盡頭的山林之中。

路嶼發現他時,就忍不住想要去幫他一把,就像當年他被困在山裏,他父親將他從雪地裏抱起一般,他想要給予那個闖入者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但山神阻止了他,父親並不讚同路嶼的行為,他將路嶼帶到了奄奄一息的闖入者身邊,強迫路嶼看著他,什麽都不能做。

他語重心長地告訴路嶼:“兒子,我們是不能去幹涉人類的死亡的,生死有命,我們不該插手。”

“如果我們插手了,會怎麽樣?”路嶼扭開頭,不敢再去看那奄奄一息的闖入者。

“一旦幹涉就會背上因果。”山神牽著兒子的手,為他上了人生中的第一課,“如果背負了太多的因果,最終會被塵世吞沒。”

路嶼顫抖著,像他第一次被父親抱起時那樣,緊緊地抱住山神的脖頸——他在父親身邊學到的第一課,就是冷眼旁觀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他麵前死去,而後經年累月,這種冷漠成了理所當然,成了習慣。

他從來不覺得,不介入人類的生死和因果是一件錯誤的事情,可現在,因為晏庭眼裏隱隱透出的失望,他動搖了。

第46章 046

這種動搖狠狠地撼動了路嶼十多年來構建出的價值體係,隨之產生的不安, 可以說是在山神的庇護下茁壯成長的路嶼, 平生少有的體會。

於是他下意識地抬眼, 看向晏庭。在不知不覺中, 晏庭已經隱隱成為了路嶼新的依靠, 能夠給予他十足的安全感。

來自晏庭的安全感與來自父親的安全感是截然不同的,無關力量, 在路嶼將自己未染塵埃的感情,幹幹淨淨地交付晏庭之後,晏庭便自然而然地擁有了令路嶼依賴的資本。

而晏庭也稱得上是路嶼出山之後,遇見的最合適的對象。

晏庭不是路嶼見過的最漂亮的人, 神明的樣貌遠勝人類, 在路嶼心中,關於美貌這一項父親至今仍穩坐榜首;他也不是路嶼見過的最優秀的人, 晏庭實打實是個潛力股,但現在的他仍然受到年齡和閱曆的製約。但晏庭對於路嶼來說, 卻是最合適的。

晏庭其人, 智商與情商兼備, 溫柔和耐心不缺,善於洞察人心,處事八麵玲瓏, 偏生遇見的戀人如同一池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甚至在路嶼都還沒有對他的動搖與不安下出定義之前,晏庭就已經敏銳地理清了所有關係。當晏庭意識到, 自己的情緒甚至可以動搖小路十多年根深蒂固的觀念時,那一瞬間,他心底軟成了一片。

聯想到路嶼進門之前,自己曾對這段感情產生過動搖,晏庭不禁有些好笑。他也確實笑了出來,牽過路嶼的手,將人拉到麵前,看著那張有些忐忑有校然的小臉,原本猶豫的感情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晏庭將路嶼的手掌攥進手心,柔聲道:“別擔心,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但是寶寶,如果你想繼續留下來,留在我身邊,有些事我們勢必要改一改。”晏庭並不妄想憑一己之力就能一下子扭轉路嶼這麽多年以來形成的觀念,改變路嶼對人類對生死的蔑視,但他願意努力試一試,改變路嶼對待人類的方式。

他拖過椅子,將路嶼按到椅子上坐定:“小路,你想和我在一起一輩子嗎?”

“我願意。”路嶼的回答鄭重其事。

“一輩子”這個詞,放到當下,仿佛成了一個漂亮但不具備任何概念的詞,喪失了原本的含義。

很多人不再相信一輩子,但晏庭知道,對於路嶼而言,“一輩子”這個詞兒,說出來就要算數,他心裏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承諾了,就一定會做到。

而晏庭自己在說出這句話時,顯然也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他知道他和路嶼的未來遠比旁人的要艱險得多,可這一刻,看著眼前會因為他動搖,會因為他忐忑的戀人,他願意給出以一輩子為期限的承諾。

得到了路嶼的回應之後,晏庭笑著緊了緊與路嶼相扣的手:“那好,接下來,你得跟著我學一學人世間的生存法則。”

“???”

“小路,要想在這裏生活下去,首先,你得表現得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即便你打心眼裏不認同他們的一些想法做法,起碼在表麵上,你得和他們一樣。”

“我該怎麽做?”

“你可以觀察你身邊的人,比如說我,或者你身邊的任意一個人,觀察他們的行為,理解他們的情緒。當然,這期間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你有任何不理解的地方都可以問我,我會慢慢解釋給你聽。”

“好。”路嶼答應得很爽快,答應完了之後又有校然,“其實,我好像不知道該從哪裏入手。”

“這樣吧,我會列出一些事項來,從易到難,我們逐項去完成,幫助你融入。如果完成得好,我會給你特別的獎勵。”

“什麽獎勵?”路嶼頓時來勁了。

“你來提,隻要你完成得好,我一定會答應的。”

“那好,”路嶼拖著椅子朝晏庭的方向挪了挪,想靠晏庭更近一些,“我希望,你不要對別人那麽溫柔,我就想你對我一個人那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