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班是我們這兒的方言,有合夥、搭檔之意。這兒指小學擔任同一個班級的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從‘扛班’這個詞中的‘扛’可以看出,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密切配合的重要性。兩人配合密切,有共同的目標,有勁往同一地方使,遇事多商量,扛班扛得好,班級進步自然大,好比給班級裝上了輪胎,給鏈條上了潤滑油;若兩人扛得累,你怪我怨,相互扯皮那隻好扛扛停停互相折磨,好比扛著班級遇山坡,越來越累,越來越筋疲力盡……

謝恩校長曾在私下多次向莫莫感歎:和歐陽強扛班真累!

謝恩校長的感歎不無道理。歐陽強是個很負責任的老師。如果單以分數論英雄的話,他絕對是模範。無論基礎多差的班,到他手裏調教一番,統考成績絕對名列前茅。上學期一至五年級十個科目參加統考,他擔任的五年級數學屬全鎮第二。是小樂小學排名最前的了。還有張瑛擔任的二年級語文,鍾小英擔任的一年級語文在全鎮排名前五。其餘的都中等偏下。最差的要數莫莫接任的三年級。謝恩校長一邊很放心的和歐陽強扛班,一邊很擔心歐陽強對學生的調教會影響到自己的語文。

歐陽強的負責就是‘磨’字決。吃完早飯,他不去散步,早早的搬個凳子坐在五年級教室的講台上等待學生的到來。然後根據學生不同的表現配置不同的食料,親眼看著學生一個個咽下、消化。對於反應遲鈍者,常常訓斥的學生淚眼汪汪。歐陽強深知‘君子動口不動手’之道,隻是罵,從不動手打學生。對未達到要求者,別擔心,放學後照樣留下,開小灶開到歐陽強老師滿意,學生弄通為止。校長有提醒他這樣將學生留在學校不安全,我們回家都是排路隊的,雖說這都是五年級的學生,是大孩子,可萬一出了點意外,學校老師就麻煩了。好家夥!歐陽強老師聽話的很,他自有敬業的理由讓領導同事無茬可找到無語的地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嘛。於是,晚飯後的歐陽強多了個送學生回家的任務。歐陽強的負責總能出現奇跡,四五十個人的大班,就屬他擔任的班級及格率百分之百。也許對城裏的孩子來講,這算不得什麽奇跡,不就人人考個及格麽?要知道你們城裏的孩子不僅有老師教,回到家還有家長輔導,或有家庭老師助陣。在鄉下,父母外出打工的多,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監管的多,老一輩都沒啥文化。要想取得百分之百的及格率,那無疑是癡人說夢。所以因地製宜我才會說這真是一個奇跡。

照理說,有這樣一個負責人的老師坐鎮,他開他的小灶,又不占用其他老師科目的課堂,與其他科任老師何幹?謝恩校長為何不止一次的感歎:和歐陽強扛班真累呢!職業是老師的讀者不用我解釋,不是老師的讀者我說了也白說。總感覺說不清。我是這樣想: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語文和數學就像拔河。數學老師利用一切課外時間用力往自己這邊拉,可想而知,相對來見語文的複習時間就會少很多。歐陽強總是非到上課鈴響才撤出教室,學生連上廁所都慌慌張張的。數學老師嚴格不好講話,同學們就和謝恩校長協商——校長老師,讓我們休息一下下吧!會累死人的。謝恩校長又常常心太軟而滿足學生的要求。所以五年級常常會出現滑稽的一幕:上課鈴未響前學生都認認真真的端坐教室,上課鈴響後學生都跑去方便或站在走廊抖抖手抖抖腳的活動筋骨,休息休息。

因此,謝恩校長曾在私下多次向莫莫感歎:和歐陽強扛班真累!我要和歐陽強老師好好協商一番,不要把學生壓榨的個個像瘟雞一樣沒精打采的。哎,像歐陽強這樣填鴨式的教育不可取,換個老師管理不嚴,學生又會原形畢露,反彈很大,厭學心理會更嚴重的。說歸說,謝恩校長卻一直不敢言明,據說在張屋小學任教時,歐陽強就和扛班的老師因為這樣的事吵過幾次架。愛好和平的謝恩校長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提起這樣的事。

莫莫在謝恩校長第一次感歎‘和歐陽強扛班真累!’時就想和廖斌好好談談。可一直拖了一個多月,還是沒去找廖斌。雖說天天見,但就是鼓不起勇氣和廖斌好好談談。

廖斌性格木訥,少言寡語。他臉色蠟黃蒼白,煙不離手。煙還是抽那種喇叭煙,就是買到煙絲用煙紙卷了再抽的那種。有時煙紙用完了,就用學生寫完的作業本紙裁剪成兩指寬的方形來代替煙紙。廖斌喜歡在挨近三年級的走廊一角落坐著,熟練從煙袋裏拿出煙紙,捏一小撮煙絲卷成喇叭狀用口水一舔,拿起喇叭煙在掌心‘頓頓頓’這麽幾下,再打開火機點著吞雲吐霧的眯起眼睛神仙般一樣享受。每每看到廖斌抽煙,莫莫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魯迅。心裏就會沒來由的一陣心酸。想起幾百個代課老師轉正考試能中第一名的廖斌,臉色蠟黃蒼白的如同枯槁的木乃伊……‘懷才不遇’應該就是形容這種人吧。

廖斌很少講話,一講話就帶點口吃。這讓莫莫對他由代課老師轉為正式老師是的‘試講’環節很是好奇。他是怎麽講的?居然能通過!因為廖斌有點口吃,莫莫害怕自己和他講話會不由自主的傳染口吃,這一結巴而引起誤會,後果會相當嚴重的。

然而不止一次的聽到謝恩校長感歎:和歐陽強扛班真累!莫莫又覺得如果想搞好三年級的成績,非和廖斌談談不可。莫莫隨手在白紙上寫塗鴉要談的內容,又不可思議的覺得廖斌的威壓居然大過謝恩校長,教研室歐陽龍主任。甚至比教育局黃局長都更讓自己緊張。照理說他又不是官,也沒管自己,何來的威壓呢?也許是沉默寡言的廖斌讓莫莫覺得深不可測吧。深不可測也要探一探虛實!莫莫想。

這日,恰逢兩人都是空課,莫莫決定找廖斌談談。村小沒有公共辦公室,教師的辦公室一般都是臥室放一張辦公桌代替。莫莫來到廖斌的房間門口,見廖斌的背影正伏案工作。就舉手敲敲門叫了一聲‘廖老師’。

廖斌回過頭,一聲不吭的。

莫莫有點不知所措。心想,廖老師怎麽不說請進啊。

兩人就這樣烏龜對綠豆般、大眼瞪小眼、對上眼了,幾分鍾後,誰都沒有先開口的跡象。廖斌坐在辦公凳上,定定看著莫莫,一聲不吭,那眼神分明是‘有事請說’。莫莫開始因為廖斌沒說請進而不知所措,後來又想著要談的內容可怎麽都想不起的有些尷尬,最後等了那麽久也不見廖斌開口,就索性閉緊嘴巴等待或逼迫廖斌開口。再怎麽說,我叫了一句“廖老師”你也應該回答一聲是吧。

也許是知道莫莫和自己扛上了,廖斌主動開口問:“莫主任找我有事?”

“我們談談。就耽擱你5分鍾。”莫莫答。

“坐!”廖斌指著床沿對莫莫說。廖斌的房間及其簡單,一床一桌一凳及滿地煙頭。

“和你談,我很緊張。咱相處一個多月,似乎還沒有說到十句話,包括我來學校第一天開例會時你說的五句。”莫莫坐在床沿開口道。

“哦,你來學校第一天開例會時我說了五句什麽話?”廖斌難得一笑問。

“莫老師,我叫廖斌,這屆的三年級,我從一年級開始就上他們的數學。班上共有四十五個學生。班中有四五個癲子,次次考零分,你就是給答案他們抄,他們都不會。學習風氣很差,確實很難教。教語文就得擔任班主任,因為我上二個主科——三四年級的數學。你不想接也在情理之中。”莫莫複說道。

“你的記憶力真好!”廖斌真誠的說。

“因為你的話太少。”莫莫說:“你從一年級開始就上他們的數學,對他們一定很熟悉。我想聽聽你對他們的評價。”

“我不想因自己的評價影響你對學生的判斷,這需要你自個兒慢慢了解。”廖斌答。

這話怎麽談呀!?莫莫皺了皺眉。

“我們班一年級統考倒數第一,二年級倒數第二,正常情況下也就倒數第三。你也知道,倒數三也得多扣名次獎80元。我的目標是倒數四以上,那樣非但不用扣名次獎80元,前進一名還能獎40元,但我一直上的是十幾個人的小班,45人,說實話,我有點應付不過來。怎樣才能提高積分?請告訴我你的做法。”莫莫誠懇的說。

“方法有很多,你已經做的不錯。你的家訪改變了部分學生的學習態度,那幾個癲子也比以前安靜了許多,不會像以前那樣搗亂影響別人聽課。你照自己的方法持之以恒的堅持下去,達到倒數四以上的目標輕而易舉。”廖斌用肯定的語氣說。

“真的麽?我怎麽感覺不到?我覺得改變的僅僅是班上的學習氣氛,課堂紀律。學習成績還是老樣子。”莫莫苦惱的說。

“目的性太強,你可以學習歐陽強,多開小灶。我有兩個班,顧不過來,你有時間都可以用去補習,填滿他們的頭腦。”廖斌說。

“可我很懶,我隻是希望學生勤快一點。請問你是怎樣做的?”莫莫加重了你是怎樣做的這句話。

“說來慚愧。這個班每學期我都罰錢。我的方法的確不是好方法。我主要是搞‘精英’教學。把那些學習好的抓緊點,提高優秀率、及格率。這兩個率上去了,勉強不用罰錢。在我的劃分下,有一半以上屬不可求藥性,隻要他們上課不喧嘩,我就滿意了。”廖斌很認真的說。

“這樣啊!”莫莫悶悶不樂。

廖斌見莫莫眉頭緊鎖,想了想又接著說:“紀律是學習的保障!你接手三年級以來,班風有了明顯的好轉,什麽事盡力就行,不要要求太高。希望越大失望也會越大。”

莫莫心想,知道你說的對,可如果我們都這樣不要求太高,學生怎麽進步?我得激發廖斌的自信心,用事實證明,三年級的每個學生都是好樣的。

“我想把三年級分成兩大組,按‘複式教學’的方法麵向全體學生,希望都有進步。你可有意見?”莫莫說:“我第一次教那麽多學生的班級,有很多不懂之處,如有不妥,請當麵提出來,大家都為這個班好,我不會聽不進去的。”

“你太客氣了。請具體談談你的‘複式教學’!”廖斌對著莫莫的眼睛虛心的請教起來。

“我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哪裏能具體談談呀。以前我在教學點任教時,一個教室坐著兩個年級的學生。我先給一年級上課,讓二年級的預習;後給一年級的布置作業,為二年級的學生授課。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為兩個不同程度的學生解惑,效果不比其他學校的差。所以想在我們三年級放手一搏,讓差生也能找到自信,也能每天進步一點點。”莫莫說。

這麽簡單的道理,我怎麽就沒想到呢?廖斌想。

“合作愉快!等下我給你一份數學成績排名單,你看著辦。我沒上過複式班,到時請多多指教。”廖斌說。

在莫莫身上,廖斌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好說,5分鍾早過了。沒想到我們居然能聊這麽久。”莫莫一邊微笑著說一邊起身告別。

廖斌站起身來,目送莫莫離去。

英國的莎士比亞說:智謀出於急難,巧計出於臨危。麵對一個差班,莫莫機智的選擇和扛班的廖斌溝通。在人與人之間的溝通過程中,結論當然是最重要的,因為這關係著溝通是否有效。但莫莫也不忘享受語言、構思的趣味,不忘扛班這一過程的艱辛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