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弘也沒有再說什麽,大踏步繼續往前行,眾武當弟子跟了上去。

又一聲鍾響,實時從山上傳下。

正午,偏殿中燈火輝煌,香煙繚繞,氣氛異常的嚴肅。

對門正中,是一座神壇,迷離在繚繞香煙中,神壇之前,左右各立著兩個老道士,

須發俱白,年逾七旬,那是武當派的四大護法長老。他們過去,左是赤鬆,右是蒼鬆,

六人都俱一聲不發,赤鬆不在話下,就是蒼鬆也扳起了臉龐,裝出了一副凜不可犯的神

態。

偏殿中隻有這六個人。在殿外卻聚著無數武當弟子,分列石徑兩旁,雖然這麽多人,

都緊閉嘴巴,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公孫弘從當中走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看情形就像是隻等一聲令下,

便一起動手,將之剁翻。

公孫弘居然麵不改容,腰身始終標槍般挺直,走過石徑,步上石階。

白石始終在前麵替他引路。

他人如其道號,四匹方方的一張臉,輪廓鮮明,就像是用一塊石頭雕刻出來,神態

舉止也穩重如石。領著公孫弘來到偏殿門前,一側身,擺手道:“請!”

“青鬆就在這裏頭等我?”公孫弘仍然傲態畢呈。

白石眉一揚,沉聲道:“請!”

公孫弘仰天長笑,舉步跨進去。

這時偏殿中仍隻得那六個人,神壇前那個蒲團仍然空著,公孫弘一步跨進,六個人

十二道目光就像箭一樣射在他身上。

他若無其事地走至殿堂正中,目光落在那個空蒲團上,隨即問道:“青鬆何在?”

四大護法長老齊宣“無量壽佛”。

赤鬆卻一瞪眼,吆喝道:“無禮!”

公孫弘大笑道:“客人已進來,主人仍然未現身,豈非更無禮?”

蒼鬆右眉一揚,右眼一瞪,道:“我派掌門何等身份,肯接見你,已是你莫大的榮

幸!”

公孫弘仰麵大笑,洪亮的笑聲響徹殿堂,梁上的灰塵也被震得“簌簌”飛落。

赤鬆怒形於色,蒼鬆雙眉左一揚右一揚,四個護法長老卻又齊宣一聲:“無量壽佛!”

公孫弘的笑聲竟就被這一聲“無量壽佛”壓下去。

也就在這時,雲板聲響,一聲:“掌門到!”步履響處,兩個手執雲板的小道士從

殿後轉了出來,隨即左右退開去。

腳步聲接著又響起,兩個人的腳步聲,卻有三個人從殿後轉出來。

當先是一個全真羽士,一身鵝黃色道袍,步履如流水行雲,超然出塵,一些煙火氣

味也沒有。他眉長過目,直鼻,五綹長須配合得恰到好處,已有些灰白,臉上也已有些

皺紋,年紀應該在六十前後,卻絲毫老態也都沒有。在他的身後又跟著兩個小道士,左

執塵拂,右捧寶劍。

四大護法長老赤鬆、蒼鬆一見合掌欠身,公孫弘雖然還是第一次見麵,看情形,亦

知道來的就是當代武當掌門青鬆。

青鬆也就在那個蒲團上盤膝坐下來,兩個小道士隨即分立在左右。

公孫弘看著青鬆坐下,嘴角綻出了一絲冷笑,道:“你就是青鬆?”

護法長老皆皺眉,赤鬆隨即一聲暴喝道:“大膽狂徒──”

青鬆揚手截住道:“少安毋躁。”轉向公孫弘道:“貧道就是青鬆,來使──”

“公孫弘!”

“無敵的首徒!”

“我們沒有見過麵。”

“沒有。”

“你卻是知道有我公孫弘,看來武當派表麵上雖然不問江湖上的事情,實則並非如

此。”

青鬆淡然一笑,道:“武當派與無敵門,世代成仇,武當雖然罷休,卻是欲罷不能。”

“其實這也是簡單,隻要武當派臣服無敵門,一切豈非就迎刃而解?”

“無敵門退出江湖,卻是更簡單。”

“笑話!”公孫弘一揮右手,道:“無敵門在江湖上現在正如日當天,與武當派的

龜縮山中,又豈相提並論。”

青鬆毫不動氣,隻是問道:“無敵派你來,就是要你說這些的?”

公孫弘搖頭,左手一沉,將錦盒遞向青鬆,道:“雁蕩一戰,距今已又十年。”

青鬆眼簾微垂。

“二十年前殺虎口一戰,你敗在家師手下。”公孫弘趾高氣揚地道:“十年前雁蕩

之戰又敗一次,這件事,相信你還沒有忘記。”

“武當、無敵,十年一戰。”青鬆語聲沉靜,道:“現在距離十年之期尚有三月。”

“可是到現在,武當派還沒有任何的表示。”

“無敵的耐性以貧道所知一向都很不錯。”

“問題在武當派這十年以來都不敢過問武林中的事情,一派衰落跡象,家師實在懷

疑,武當派是否還敢再應戰。”一頓,公孫弘才接下去道:“所以特別吩咐我走此一趟。”

“帶來這些話?”

“還有兩樣東西。”公孫弘右手取過壓在錦盒上的大紅帖子,道:“一是戰書!”

語聲甫落,右掌一揮,那張大紅貼子“颼”地刀一樣向青鬆迎麵飛去!

青鬆一抬手,“哧”地就將那張帖子夾在食中指之間,那張帖子猶自獵獵地不停震

動。

公孫弘目光一寒,道:“果然不愧為武當派的掌門。”

青鬆手一翻,將帖子抖開,那上麵,用金漆寫著兩行字。

──九月初九卯末辰初

──東嶽觀日峰玉皇頂

公孫弘道:“九月初九,家師一定駕臨東嶽,至於你可以來也可以不來。”

青鬆“哦”了一聲。

公孫弘右掌落在錦盒之上,道:“除戰書之外,家師還準備了這個錦盒。”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錦盒上。

公孫弘右掌一牽,揭開盒蓋,放在盒中的竟然是一件女人用的紅肚兜。

四大護法長老勃然大怒,赤鬆的眼珠幾乎已瞪出眼眶,蒼鬆咬牙切齒,雙手握拳,

已好象隨時都準備撲出。

青鬆修養即使再好,這時候亦不由生出了怒意,雙眉一揚,目光暴射。

那兩道目光簡直就像是兩柄利劍。

公孫弘與青鬆的目光接觸,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神態語氣卻沒有變動,道:“你

若是不敢前去,幹脆就解散武當派,穿上這件紅肚兜,從此退出江湖!”

赤鬆大喝道:“住口!”

蒼鬆一個箭步搶出,道:“師兄,這小子肆無忌憚……”

青鬆揮手截住蒼鬆的話,盯著公孫弘道:“帖子貧道已經收下,至於那件紅肚兜,

有勞帶回去。”

公孫弘冷冷一笑道:“你還是考慮清楚好。”

青鬆淡應道:“以貧道看,這一定不是無敵的主意。”

“你在說什麽?”

“無敵睥睨天下,叱吒風雲,一代梟雄,自有一代梟雄的心胸,又怎會想出這種小

家子氣的主意來?”

公孫弘怔在那裏,半晌才開口道:“好,有你這番話,肚兜我帶走,隻是重九之會,

觀日峰不見人到來,這件肚兜,還是會再送來武當。”

語聲一落,“拍”地將錦盒闔上,轉身舉步。

四大護法及赤鬆、蒼鬆齊皆變色,青鬆的麵色亦一沉,突喝一聲道:“站住!”

公孫弘已走出三步,應聲停下,卻不回頭,道:“我奉家師之命,前來送信,現在

責任已了……”

青鬆截口道:“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

“武當山!”

“就是無敵親臨,也不敢在武當山上如此無禮。”

“家師也許比我更無禮!”公孫弘霍地轉身。

四大護法的右手已在劍柄之上。

公孫弘目光一掃道:“要動手?哈!你們盡管一起上,公孫弘今日就是萬劍穿心,

伏屍武當山上,也不會開口求饒。”

“兩地交兵,不斬來使!”青鬆的語氣態度異常冷靜。

“那待要怎樣?”

“你於解劍岩前,不肯解劍,直闖武當!”

“劍現在仍在我腰間。”公孫弘一拍腰間長劍。

“解劍規矩,乃是本派開山祖師訂下,數百年來無人非議,也無人不遵守。”

“現在我已經帶著劍上來了。”

“所以你雖然代表無敵門,代表獨孤無敵,貧道也隻在偏殿接見。”

“誰管你們這許多規矩。”公孫弘一仰臉,道:“你叫我留步,就是要告訴我這件

事。”

“貧道還要親自將你的劍在這裏解下來。”

公孫弘“哦”的一聲,手落在劍上,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個活人若是

為一條死規矩變成死人,你以為這個活人是不是一個聰明人?”

青鬆很冷靜地道:“小心,我現在就將你的劍解下!”

“利劍無情,人有錯手,還是你老人家小心一點的好!”公孫弘“嗆啷”拔劍出鞘!

青鬆的身子實時從蒲團上飛起來,飛向公孫弘,雙膝竟然仍交盤在一起。

公孫弘身形亦動,一劍疾刺了出去。

劍疾如流星,直刺向青鬆的小腹,青鬆若是原勢飛前去,一定被這一劍穿腹而過。

也就在剎那間,青鬆的身子突然淩空倒翻,頭下腳上!

劍從他的頭下三尺刺空,公孫弘劍勢立變,追著青鬆的身形,連刺十二一劍!

他劍快,青鬆身形更加快,淩空一翻,落在他身後!公孫弘的反應也算敏銳,第十

四劍仍還當頭削下!

青鬆左手中指如劍,實時劃在公孫弘的右腕上,公孫弘剎那間如遭電殛,右手一麻,

劍勢一頓!

“叮”一聲,青鬆的中指接著一屈一彈,彈在劍鋒上!

那柄劍立時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離公孫弘的右手,飛上半空!

接著,公孫弘覺得腰帶一緊,目光落處,劍鞘已經被青鬆解下。

青鬆的身形不停,離地三尺,倒飛而回,那劍鞘往上一挑,正好迎著淩空落下的長

劍!

“嗆”的一聲,那柄劍不偏不倚,正好就落在鞘內,青鬆身形一頓,也正好落回蒲

團上,盤膝如故,彷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身形的迅速,出手的敏捷,目光的銳利,判斷的準確,簡直就不可思議。

公孫弘當場目瞪口呆。

剎那間,他突然一身冷汗濕透,對方武功的高強,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對方若是存心要取他性命,無疑易如反掌,彈腕奪鞘,剎那間最少已可以令他死上

三次。

不但他驚訝,就是四大護法與赤鬆、蒼鬆,亦同樣驚訝。青鬆的身手,一樣在他們

意料之外。

“拿回去!”青鬆隨即將奪來的劍拋回。

公孫弘慌忙接住,劍上一股內力衝來,當場就震退一步。他那張臉已鑽成紫醬色,

瞪著青鬆,道:“好,公孫弘今天總算領教過武當派掌門的武功。”

青鬆揮手道:“你現在可以下山了。”

公孫弘也知道一時輕敵,才會敗得這麽慘,但亦不能不承認對方的武功,實在遠在

自己之上。

他仍然瞪著青鬆,半晌才應道:“姓公孫的技不如人,無話可說,至於……這柄劍

──”

“劍”字出口,他右手猛一揮,“颼”的一聲,那柄劍脫手飛出,飛向左麵牆壁上。

“奪”的一聲,劍鞘直插入牆內半尺,劍鋒竟然沒有震出劍鞘外。

“就留在武當。”公孫弘一字一頓,道:“終有一天,姓公孫的再闖上武當,將劍

拿回去!”

語聲一落,轉身舉步,頭也不回,奔向殿外。

青鬆沒有再喝止,目送公孫弘離開,靜坐如山,麵寒似水。

山後比山前寂靜。

山後是武當派的禁地,一條白石經由山前繞過來,徑盡頭,是一片竹林。

風吹過,竹濤一陣又一陣。

青鬆走在石徑上,心情亦猶如竹濤一樣起伏不定。

竹林中也有一條小徑,前行數丈,就看見一道短牆。

迎著小徑,有一道月洞門,那上麵的一塊扇狀橫匾,卻寫著“妄入者死”四個字。

青鬆在月洞門前停下腳步,望了那塊橫匾一眼,才再舉步走進去。

短牆下仍然是竹林,小徑再前行數丈,隱約看見一座小石屋。

那座小石屋深藏在竹林當中,門戶緊閉,當前三級青石級之下已長滿青苔。

青鬆沿著小徑一直走到石屋門前。

竹林清幽,竹濤擊中,偶然有幾聲鳥喧。

青鬆仰天望一眼,走上石階,屈指在石門之上叩了三下。

“進來!”一個聲音在屋內傳出來,並不響亮,卻是非常清楚。

青鬆伸手將石門推開,一股令人極不舒服的臭味迎麵撲來,他若無其事,舉步走進

去。

石屋內異常昏暗,左右雖然有兩個窗口,窗前卻都指著一道石屏風,空氣雖然流通,

光源已被隔斷。

對門石壁之下,有一張石床,盤膝坐著一個老人。那個老人須發俱白,糾結在一起,

也不知已多久沒有梳理,一身灰布衣裳,亦是骯髒不堪。

他麵容瘦削,身子亦一樣,但仍然可以看得出,骨節奇大,有異常人。

他背靠著後麵的右臂,眼簾下垂,整體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懶惰意味,似乎邊帶著

三分病態。

青鬆反手將石門關上,朝著老人一欠身。

老人眼蓋一頭,一笑道:“是你。”

“青鬆拜見師兄。”

“我們師兄弟之間,又何須如此多禮?坐──”青鬆在床前石凳坐下。

“方才我還以為是什麽人,身子竟然如此輕盈,叩門聲響,我才發覺。”

青鬆搖頭道:“師兄見笑。”

老人目光落在青鬆的臉上,道:“你的臉色不大好。”一頓接問道:“莫非山上發

生什麽事?”

“方才無敵派人送來戰書。”

“無敵門獨孤無敵?”

“正是。”青鬆的語聲沉下來,道:“無敵、武當勢成水火,一直以來,卻都是我

們武當派主動約戰,隻有這一次例外。”

老人沉思了一下,道:“你是擔心這其中有詐?”

“獨孤無敵心高氣傲,相信不會詭計取勝,而且二十年來,我兩次敗在他手下,他

實在犯不著使詐,也不會等到二十年之後的今日。”

“那就是表示,對於這一戰,他成竹在胸。”

“此外必定還另有陰謀。”青鬆歎了一口氣,道:“近年來,無敵門一直在招兵買

馬,擴張勢力,前前後後已經吞並了不少幫會。”

“沒有人過問?”

“沒有,如今少林已中落,哦嵋亦一樣人材凋零,所謂九大門派,已經有名無實了。”

“所以就隻有坐視其勢大?”

“無敵當然也清楚,這一戰,隻怕是計劃一統武林的第一步。”

“以你的意思?”

“一戰之外,別無他途。”

“你來找我──”“隻是想清楚無敵所練的滅絕魔功的威力。”

“據知近這十年來,你一直苦練不懈,本門武功,相信已臻化境。”

“無敵若是十年前的無敵,我自信必勝。”青鬆歎了一口氣,道:“十年後的今日,

無敵當然亦遠勝當年。”

“十年前你戰敗回來,曾與我詳細討論過那一戰。”

“師兄當時肯定,無敵的滅絕魔功已練至第五重的境界,十年後的今日,應該已練

至第六重,甚至第七重、第八重。”

老人忽然一笑道:“無敵門的滅絕魔功,從來沒有人練至第七重。”

“哦──”青鬆顯然是有些懷疑。

“夏侯天聰這個人你是知道的,他是無敵的師父,聰明絕頂,十四歲已練全無敵門

武功,十九歲已能將滅絕魔功練至第六重,可是到他八十歲逝世的時候,亦隻是第六重

而已。”

青鬆沉吟道:“無敵卻是在四十歲才能夠練到第五重。”

“所以現在無敵的滅絕魔功,最多亦隻能夠練至第六重而已。”

“第六重的威力又如何?”

“你來見我就是要清楚這件事情?”

青鬆點點頭。

老人突喝一聲道:“接住!”一手抄過放在床頭的一柄古劍,擲向青鬆。

青鬆探手將劍接下。

老人接著喝一聲:“拔劍!”

“嗆”的一聲,劍出鞘,一股森寒的劍氣立時蘊斥整個石室。

老人目光落在劍上,漫吟道:“易有太極,是生兩儀--”青鬆左手一提劍訣,身形

立即展開,人動劍動。

劍風呼嘯,人劍剎那間合成一體!

一刺三十六劍,再刺七十二劍,青鬆渾身上下,都裹在劍光中,劍已化無形,人亦

變得朦朧了,彷佛淒迷在一團霧氣之內。

老人的衣衫亦被劍風激得獵獵飛舞,他目不轉睛,嘴角悠然綻出了一絲笑意,右掌

忽落,刀一樣將長衫一角削下來,接著一揚,飛向青鬆!

那一角衣衫竟猶如利劍一樣,曳著“哧”的一下急激至極的破空聲!

青鬆劍勢未絕,那一角衣衫本有巴掌大小,可是一飛近劍光,就消失不見,竟然被

劍氣絞得粉碎。

老人看在眼裏,縱聲大笑!

青鬆笑聲中收劍,淵淳嶽峙,不過一剎那,竟能夠由極動變成極靜。

老人大笑不絕,青鬆隨即雙手捧劍,走到床前,道:“師兄──”“好──”老人

笑聲一頓,道:“這十年以來,你就是不說,我也看得出你實在已下過一番苦功,兩儀

劍法練到你這個地步,以我所知,還隻得你一人。”

青鬆未答話,老人話已接上,道:“無敵的滅絕魔功,即使已練到第七重,也不是

你的對手。”

青鬆半信半疑。

老人看得出,遂道:“師兄的為人如何,你應該清楚,現在也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是──”青鬆垂下頭。

“無敵的滅絕魔功若是仍然在第六重的階段,這一戰你可以輕易取勝,就是已進入

第七重,除非你大意疏忽,否則要取勝也應不成問題。”

“小弟一定會小心謹慎。”

“你本來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

青鬆慚然道:“這是小弟與無敵的第三次決鬥……”

老人突然大吼一聲,道:“萬念紛紜是為心魔,高手對敵,功力,招數,天時,環

境,信心都會影響勝負,你未打先怯,已經輸一籌,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青鬆不覺汗顏。

老人聲音一柔,道:“這一戰,你放心去好了。”

青鬆終於籲了一口氣,道:“是──”老人的性格他事實清楚得很,現在的確也不

是開玩笑的時候,所以他終於放下心可是在他離開石室的時候,心頭仍籠罩著一重陰影。

驅也驅不散的陰影。

也許就因為他先後已敗在獨孤無敵手下兩次。

午後。

陽光更輕柔,風也是,卻已經足以吹皺池麵。

這是天柱峰上的一個天池,不太闊,當中建了一座精致的水軒,相連著九曲飛橋,

也是青鬆常來的地方,很多時,他就是在軒中召見弟子,接見來自遠方的朋友。

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是在這座小軒之內解決。

離開了那座石屋,青鬆就走向這個天池,在途中,已傳下他的命令。

所以他才在小軒坐下來,赤鬆、蒼鬆與四大護法長老便已走來。

還有他的五個得意弟子──白石、謝平、金石、玉石、姚峰。

白石始終還是那個樣子,穩如山,靜如石。

謝平半敞著胸膛,結實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著古銅色的光澤,他行動一向勢如奔馬,

脾氣亦有若霹靂一樣。

玉石是比較接近青鬆的一個。

姚峰身材高瘦,好象隨時都會被風吹起來,五人之中,輕功也是以他最好。

金石與白石表麵上似乎是同一類人,看來也像山,也像石。

赤鬆、蒼鬆先進入小軒。

青鬆輕歎了一口氣,目光落在二人臉上。

二人好象有很多話要說,都還未開口,青鬆已開口道:“這兩天本座就要啟程前去

觀日峰。”

一頓,又道:“這一去最少也要兩個月,本座請你們到來,就是要商量一下,在本

座離山之後,山上的諸般問題。”

赤鬆、蒼鬆對望一眼,赤鬆道:“小弟認為總該有一個人暫代師兄的位置。”。

蒼鬆接道:“不錯,山中不可一日無主,立一個代掌門實在是有此必要。”

青鬆點頭道:“兩位師弟以為由哪一個來做比較適合?”

赤鬆、蒼鬆立時都緊張起來,赤鬆搶著道:“當然是要一個年紀、輩份都相當的人

比較適合。”

蒼鬆忙接道:“小弟卻認為,要打點那麽多的事情,一定要一個年紀比較輕的人才

有足夠的體力、魄力應付一切。”

赤鬆道:“小弟認為還是老成一點的好。”

蒼鬆忙又道:“還是魄力最要緊。”

“老成好!”

“魄力要緊!”

青鬆一笑,道:“兩位師弟不必爭執,各有道理,老成、魄力同樣要緊,白石為人

老成持重,又年輕力強,應該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了,是不是?”

赤鬆、蒼鬆脫口道:“白石?”齊皆怔住。

青鬆道:“白石經驗也許不足,但有兩位師弟一旁協助,應該不成問題。”

赤鬆、蒼鬆齊聲道:“師兄──”青鬆笑著截口道:“本座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人

可以代替白石。”接著便擺擺手,道:“沒有其它事,你們可以退下了。”

白石等五人這時已陸續進來,赤鬆、蒼鬆無奈退下。

過了九曲橋,赤鬆再也忍不住,嘟喃道:“分明早就已安排妥當,卻故意要找我們

商量。”

蒼鬆哼了一聲,道:“老奸巨滑!”

赤鬆道:“都是你,怎麽也要與我爭著做代掌門,否則,又怎會這麽容易給他弄出

一個白石來?”

蒼鬆悶哼道:“你怎麽也不讓我?”

兩人隨即又爭執起來。

黃昏。夕陽無限好,雲飛揚走在夕陽之下,一點也不覺得好。他是從豬舍那邊回來,

疲態畢露,垂著頭,走得並不快。

疲倦的,其實是他的心,強烈的疲倦,難以言喻的疲倦。

那種疲倦就像是毒藥一樣,在侵蝕他的脊髓,他雖然有些精神恍惚,卻沒有走錯路,

繞過後殿的高牆,走向自己的房間。

才踏進院子,他就給幾個人截住,那正是早上以暗器尋他開心的幾個。

他發覺的時候,一頭已幾乎撞上擋住路中心那個人的胸膛,總算及時收住了腳步。

那個人卻立即捏住了鼻子,叫道:“好臭!”

雲飛揚一怔。

一人接著問道:“你從哪裏回來,怎麽這樣臭?”

雲飛揚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豬舍──”“我還以為你掉進了毛坑。”

雲飛揚悶哼一聲。

“豬舍的滋味怎樣?”另一人接問道。

雲飛揚也懶得回答,繞路走開,卻立即被那個人攔下來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要知道還不簡單,你又不是不知道豬舍在哪裏。”雲飛揚沒好聲氣地道。

那個人“哦”的一聲,望一眼其餘同伴,道:“你們看,我們的雲大少爺去了豬舍

回來多麽神氣。”

旁邊一人笑問道:“這麽臭的人,讓他走進來,有誰受得了?”

“不讓他進來,師父說不定又會怪責我們欺負他,你們說這該怎麽辦?”

一人立即嚷起來道:“我們索性做好事,去替他洗刷幹淨。”

“好主意!大家先上去,替他將衣服剝掉。”

其它人應聲一湧而上,前後左右,有的拉住雲飛揚雙手,有的將雲飛揚抱一個結實,

當然還有一個去剝雲飛揚衣服。

雲飛揚實在忍無可忍,體內的怒氣就像是一桶火藥,突然爆炸!

他大叫一聲,用力一掙,抱著他、拉著他的人立時東倒西側,跌跌撞撞地飛跌出去,

飛跌在地上。

“好小子,居然有幾斤呆力。”一個人好容易爬起來,撫著摔痛了的屁股,在他旁

邊的一個,頭上更就起了一個瘤。

雲飛揚瞪著他們,怒氣仍未消。

“就算他天生神力,也不是我們的對手。”另一個跟著爬起身子,振臂大呼道:

“兒郎們,索性揍他一個狠狠的,讓他知道我們的厲害!”

眾人轟然應了一聲,便要衝過去。

“什麽事?”一個聲音實時在月洞門外傳來。

是女孩子的聲音。

武當山中就隻有倫婉兒一個女孩子,在月洞門外走進來的也果然就是倫婉兒,她杏

眼圓睜,瞪著那幾個在摩拳擦掌的師兄弟。

她當然看得出那些人在準備欺負雲飛揚。

那些人看見倫婉兒出現,不由怔在那裏。

“怎樣了?”倫婉兒雙手叉腰,道:“你們又在欺負雲飛揚。”

“師妹,是小……是他……”

“你是說他欺負你們?”倫婉兒瞪著那個師兄,道:“虧你還說得出口,你們十幾

個,他隻是一個,又不懂武功,如何去欺負你們,我倒要問問師叔──”眾人傻了眼,

其中一個急嚷道:“師妹,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還是不要去騷擾師父他老人家。”

“再說,師父他老人家現在的心情不大好。”

“可不是嘛,我們不過是開著玩的,師妹又何必這樣認真?”

對於空虛小師妹,眾人顯然都有些敬畏。

倫婉兒看了他們一眼,走到雲飛揚身旁,柔聲問道:“你又怎樣了?有沒有受傷啊?”

雲飛揚感激地望著倫婉兒,訥訥地道:“我沒有……”

“這件事……”

“我也有些不是,就這樣算了吧。”雲飛揚垂下頭。

“你不用害怕他們。”

雲飛揚隻是搖頭。

倫婉兒轉瞪了眾人一眼,道:“你們還不走,難道還要等機會欺負他?”

眾人臉一紅,相顧一眼,一哄而散。

倫婉兒目送他們遠去,歎了一口氣,道:“怎麽他們老是欺負你?”

雲飛揚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也許就是你好欺負。”倫婉兒忽一皺鼻子,道:“你怎麽這樣臭。”

雲飛揚隻有苦笑道:“誰叫我整天跟那些豬混在一起呢。”

倫婉兒又一皺鼻子,道:“這種事本不該你來做的。”

“嗯──”雲飛揚也不知怎樣說。

倫婉兒忽然像想起了什麽事,道:“我得走了。”

“嗯──”雲飛揚摸著後腦勺。

“他們若是再來欺負你,告訴我!”這句話說完了,倫婉兒便自轉身,飛燕一樣向

來路掠去。雲飛揚很想叫住她,話到了咽喉,又咽了回去,剎那間,心頭也不知什麽滋

味。

他呆了一會,嗅了嗅自己的衣衫,嘟嚷道:“不錯,打理豬舍這種事不是我做的,

我上武當,不是為了學看豬、喂豬的!”

──我要找主持,問一個清楚明白!

他啊叫在心中,放步奔出,奔向青鬆居住的地方。

這時候,夜色已降臨。

夜色未濃,雲房的燈火已燃亮。

青鬆背著燈光,立在西窗之下。

窗外有幾簇芭蕉,早已被西風吹綻,搖曳在夜風之中,是那麽蒼涼。

夜色雖未濃,夜空看來卻更遙遠。

青鬆的目光也很遙遠,彷佛已陷入沉思之中。他雙手卻撫摸著一塊玉佩。

那塊玉佩其實就隻得一半,猶如半邊缺月,是齊中分開。斷口很整齊,是上佳透明

綠玉,燈光映像下晶瑩透切,那上麵刻著一隻鳳鳥,頭上仰,翅半展,紋理精細,神態

活現,栩栩如生。

他撫摸玉佩,似乎並不是一種無意識的動作。

看來他現在沉思的事情就是關係這半邊玉佩。

雲飛揚終於奔到了青鬆居住的雲房前麵,看樣子他就要衝進去,可是還未到門邊,

他的腳步便已經緩下,走到了門邊,更就像癱軟起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會感覺恐懼。

本來他滿腔怒火,現在那股怒火竟不知道已去了什麽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在廊上逡巡起來,時間越久,那種恐懼就越濃。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道士捧著一個木盤從那邊走廊走過來,木盤放著碗筷,還

有幾隻蓋著的碟子。

雲飛揚一眼瞥見,已有了主意,忙迎了上去。

“長清哥。”雲飛揚堆著一臉笑容。

小道士長清看了雲飛揚一眼,道:“哦!是你?”

雲飛揚手一指那個木盤,道:“是師父的晚膳?”

“你這是明知故問。”

雲飛揚傻笑。

“曖,別擋著路。”長清一呶嘴。

“我……”

“你怎樣了?”

“這個木盤……”

“要偷吃,你不要命了。”

“你別誤會,我是想替你,將這個木盤送進去。”雲飛揚慌忙解釋。

長清看著他,忽然一眨眼睛,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跟師父說,又不敢進去。”

“就是這意思。”雲飛揚不由讚上一句,道:“難怪師父說,年輕一輩最聰明的就

是你。”

“少拍我馬屁!”長清雖知道是馬屁,仍覺得受用至極。

雲飛揚遂伸出雙手,但長清卻將木盤移開,道:“噓!你要對師父說哪一個的壞話?”

“哪一個的壞話都不說。”

“哦!那我要對師父說什麽?”

雲飛揚一攤,沒有回答。

“不說就拉倒!”

“我是要問師父為什麽……”雲飛揚隻有直說:“隻讓我做活靶子,盡給師兄們出

氣。”

長清看著他,搖頭道:“你也是怪可憐的,好,我就幫你這個忙。”

雲飛揚又伸出雙手。

“你可要小心說話,莫要連累我。”長清一再叮囑。

“放心,你看我也不是那種人。”雲飛揚接住了那個木盤。

“看來的確不像是,卻也莫要忘記我曾經幫過你這個忙。”

雲飛揚一疊聲道:“當然了。”

“其實這也是廢話。”長清一派老氣秋的樣子,道:“所謂施恩莫望報,再說,你

不給我添麻煩,已經是無量壽佛,報答自然就免提。”

雲飛揚苦笑。

長清終於將木盤放下,雲飛揚接下這個木盤,腳步反而輕鬆起來。

“我現在進去了。”滴溜溜一轉,捧著木盤,走向雲房。

長清真還夠朋友,走過去替他敲了一下門戶。

“門沒有關著。”房內傳出青鬆的聲音。

長清伸手一堆門,雲飛揚立即走了進去。

青鬆仍站在西窗下,背向燈火。

他好象知道是什麽人進來,頭也不回地吩咐道:“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雲飛揚將木盤在桌上放下,也就呆在桌旁。

青鬆眉一揚,道:“你出去。”

“主持──”雲飛揚終於叫出聲。

青鬆有點意外,終於轉身,目光落在雲飛揚臉上,道:“是你?”

“弟子雲飛揚拜見主持。”

“長清呢?”

“他有些不適,所以我……”

“方才我見他還生龍活虎,飛揚──年輕人什麽不學,竟然學說謊,並不是一件好

事。”

“弟子知罪。”

“你有話要對我說進來就是,用不著找借口,找長清幫忙。”

“弟子以後不敢。”

“是了,你到底有什麽話一定要跟我說。”

“弟子……弟子……”

“說就說,吞吞吐吐,像什麽?”

雲飛揚一咬牙,道:“師父,我實在受不了。”

“你是說哪一方麵?”

“就拿練功方麵來說,怎麽總是要我拿著那個木靶子跑來跑去?”雲飛揚雙手一攤,

道:“這倒還罷了,那些暗器不射向靶子,卻老是朝我身上招呼,若不是我做好了準備,

今天便已難逃劫數,死在暗器之下了。”

“你現在不是仍活得很好。”

“那是我的運氣還不錯,一個人的運氣可不是永遠都那麽好。”

“你的意思是……”

“要公平,不能夠厚此薄彼。”

“武當派中,一向公平。”

“卻是除了我之外,就沒有第二個活靶。”

“也許是謝平一時疏忽,你應該去找他說清楚。”

“還說呢,今天早上我一說,活靶是不用做了,卻要我去看豬、趕豬、喂豬。”

“你別看其它的師兄弟現在很舒服,你做的工作他們哪一個沒做過,可是他們都沒

有你這麽多話。”

雲飛揚搖頭道:“主持你有所不知,弟子已受盡委屈……”

“我什麽都知道。”青鬆語音安詳。

一頓,接著又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

“恕弟子不懂。”雲飛揚一再搖頭。

“簡單來說,這一切都是學習武當派武功必經的途徑。”青鬆的語聲始終那麽安詳,

接道:“就說做活靶,是訓練一個人應變……”

雲飛揚截口道:“看豬、趕豬、喂豬又訓練什麽?”

青鬆一笑不語。

“還要叫我小雜種,諸般侮辱又訓練什麽?”雲飛揚越說越氣。

青鬆的臉上仍然有一絲笑容,卻已顯得有些勉強,道:“以後我會吩咐他們在說話

方麵小心。”

“師父,我看你老人家以後還是看穩一點。”

“他們並不是小孩子,而且每一個都循規蹈矩,沒有什麽不妥。”

“沒有什麽不妥?”雲飛揚手一指青鬆,道:“這方麵主持你就沒有我清楚了,就

說執法堂赤鬆、蒼鬆兩位師叔,便已是外和心不和,暗地拉攏人手,倘若師父你有什麽

三長兩短,武當派一定四分五裂……”

“住口!”青鬆突喝。

“我是為了武當設想……”

青鬆笑容一斂,道:“我隻是知道一件事情。”

“是什麽事情?”

“你隻是個下人。”青鬆一字一頓地接道:“武當派怎樣也好,都用不著你饒舌。”

雲飛揚整個人呆住,那副表情,像就被青鬆在小腹上重重地打了一拳。他實在想不

到青鬆竟然會這樣說,可是他又不能不承認,青鬆所說的實在很有道理。

“這裏沒有你的事了。”青鬆接著喝一聲道:“出去!”

雲飛揚隻覺得一股氣直衝咽喉,悶哼一聲,轉身奔了出去。

奔出幾步,卻又覺得這樣離開實在太無禮,腳步一頓,霍地回過身來,一抱拳,道:

“師父,弟子告退!”

然後才轉身繼續奔出。

青鬆看著雲飛揚的背影消失,嘴角又綻出了一絲笑容。

是苦笑,遂又陷入沉思中。

夜已深。

雲飛揚在**輾轉反側,思前想後,始終都睡不著。

隻要一張眼,他彷佛又看見那些師兄弟輕蔑的嘴臉,彷佛又聽到那些極盡侮辱的話。

他不由雙手抱著腦袋,整個身子都蜷縮起來。

小室簡陋,那張木床當然也不會太舒服,雲飛揚卻已習慣,隻是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實在不少,他受的侮辱也實在太多。

沒有燈光,從窗外潛心進來的月色,冷得就像是水,就像是冰。

風**索,吹來了遠處的更鼓。

二更鼓響。

“二更!”雲飛揚就像是中了箭的兔子一樣,突然從**跳起來。

一滾身,腳沾地,隨即將鞋子穿上,再一動,人已經掠至窗前。

他的動作突然變得如此靈活。

窗外無人,院中死寂,這時候,絕大多數的人已經在夢中。

他仔細看了一眼,閃身到門邊,輕輕將門戶推開,肯定了沒有人,才躡足閃出門外,

反手將門關上。

然後他穿過院子,往後出走去,他居住的地方本就偏僻,一路走去,都再沒有其他

房間。

院子再過,是一片小鬆林。

走過了這片鬆林,就是崎嶇的山野。

沒有路,對於雲飛揚來說,卻並無影響,他走在亂石草叢中,腳步始終那麽輕快。

他翻過了這一片亂石草叢,是一片平坦的草原,雲飛揚籲了一口氣,身形突然展開,

箭一樣向前掠去。

他的雙腳彷佛並沒有沾地,身形簡直就像是淩空從草地之上掠過。

但武當派年輕一輩之中,以姚峰的輕功最好,但他現在若是在一旁看見雲飛揚的身

形,一定會大吃一驚,一定會承認,年輕一輩之中輕功最好的並不是自己,是雲飛揚!

雲飛揚哪來這一身卓越的輕功?

夜風吹急,雲飛揚猶如禦風飛行,身形飛快!

掠過草原,再穿過一條崎嶇的山路,越過一片濃密的雜木林,在一片空地之上,雲

飛揚終於收住腳步。

那片空地也有數畝方圓,三麵樹木,一麵斷崖,說秘密,實在是一個很秘密的地方。

雲飛揚腳步一頓,突然發出一聲長嘯,身形徒然往上拔起來,一拔竟然有三丈,掠

上了一株大樹的橫枝上。

他腳一勾那條橫枝,以那條橫枝為軸,“霍,霍,霍”一連三個風車大轉身,身形

才“呼”地飛離!

淩空又是三個翻滾,他的身形才著地,落在那片空地的正中。

他的拳腳隨著展開,貓竄狗閃,兔滾鷹翻,身子靈鑽,細胸巧,鷂子翻身,跺子腳,

輕捷而迅速。

若說他完全不懂武功,竟然就是日間飽受侮辱,飽受欺淩的那一個雲飛揚,又有誰

相信?

月正在中天

淒冷的月光下,雲飛揚的雙拳彷佛化成千百招,風聲呼嘯,衣袂激蕩。

他練得很起勁,到他停下的時候,一身衣衫已經汗水濕透。那滿腔悲憤,滿腔屈辱,

亦彷佛已隨汗水流盡。

他坐了下來,用力地喘息。

喘息聲遠傳數丈,傳入了一個人的耳裏。

那個人身材高疲,一身黑衣,整個頭亦用黑布袋籠著,隻露出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現在正瞪著雲飛揚,他也正向雲飛揚走去。

身形飄忽,起落無聲,這個黑衣人簡直就像是一個幽靈。

現在豈非也就是幽靈出沒的時候?

雲飛揚背向著那個黑衣人,隻顧喘息,並無所覺。

突然有所覺,他“霍”地回頭,那個黑衣人距離他已不過七尺,他一呆,脫口道:

“是師父!”

他的一身武功,毫無疑問,就是傳自這一個黑衣人。

黑衣人目光一垂,道:“你很累?”

他的聲音與他的身形一樣飄忽,聽來不怎樣真實。

“不累。”雲飛揚立即搖頭。

“我老遠已聽到你的喘息聲,再說,不累又怎會我到了你身後已不過七尺你才發覺。”

雲飛揚方待回答,黑衣人又道:“來的若是你的敵人,你就是有十條命,現在隻怕

已死光!”

他雖然是在責怪雲飛揚,聲音並沒有任何變化,是那麽平淡,是那麽單調。

雲飛揚口吃地道:“我……”

黑衣人打量了雲飛揚一眼,道:“是不是又吃了什麽人的虧。”

“不就是那些武當子弟,老是拿我尋開心。”雲飛揚的怒氣又來了,他道:“總有

一天,我要叫他們知道厲害。”

黑衣人沒有作聲。

雲飛揚越說越氣,道:“我就是不明白,青鬆那個老頭兒打的是什麽主意,既不肯

收我這個徒弟,知道我受盡侮辱,又沒有什麽表示。”

“也許他還不知道。”

“總之不收就算了,他教出來的徒弟,也不見得本領有多大,我發力一掙,他的幾

個徒弟就變成滾地葫蘆──”說到這裏雲飛揚才發覺說漏了嘴,語聲一頓,誠惶誠恐地

望著那個黑衣人,道:“我隻是將他們紮脫,並沒有施展出一招半式。”

“我隻希望你牢記答應過我的條件──在武功未練成之前,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有

一身武功。”

“弟子時刻記在心中。”雲飛揚這句話出口,不禁心頭一凜。

當時若不是倫婉兒經過,繼續下去,他實在不敢肯定會不會闖出禍來。

“不識武功裝做識武功,固然不容易,識武功裝做不識武功,卻更是困難。”黑衣

人一沉聲道:“但你既然答應我,就必須遵守諾言。”

“好幾次我實在忍不住,想揍他們一個落花流水,隻是想起師父你的話,才忍氣吞

聲,沒有與他們計較。”

“你若是武功未有所成,被武當派的人發覺,一定會追問你的武功來曆,結果實在

不堪設想,輕則將你逐下武當山,重則挑斷你的手筋腳筋,將你的武功完全毀去。雲飛

揚聳然動容。”你當然知道,我並非危言聳聽。“雲飛揚點頭。”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

黑衣人仰天歎息道:“憑你現在的武功,縱然被發現,要闖下武當無疑不成問題,隻是

你以後,也就休想再學得我的一招半式了。”

雲飛揚拜倒地上,他眼中雖然充滿了疑惑,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麽。

黑衣人語聲一轉,柔聲問道:“你還累不累?”

“不累,”雲飛揚霍地跳起來,連翻了兩個筋鬥。

“很好!”黑衣人點頭,身形一動,掠向旁邊的樹林,一瞬間,又掠了回來,雙手

之中已多了一大捆鬆枝火把,還有一支丈八的纓槍。

“接住!”他將纓槍拋向雲飛揚,遂探懷取出了一個千裏火,迎風閃亮,迅速燃著

了那捆鬆枝火把的一端!然後他就將那些火把向雲飛揚拋過去,一支緊接一支,剎時間,

火把漫天飛舞。

雲飛揚纓槍急展,彈出一團團槍花,將飛來的火把挑飛上半天。

七七四十九支火把飛舞半空,蔚為奇觀!

火把飛起又落下,雲飛揚纓槍急又將之挑起來,四十九支火把此起彼落,交織成一

道火網。

雲飛揚也就飛躍在火網之中,身形不停,槍勢不絕!

火光閃亮,眩人眼神,差一點的人,隻看這火光,眼光就花了,何況還要將落下的

火把在著地之前挑回半空中?

這不但要目光銳利,定力過人,身手還要相當敏捷。

雲飛揚居然能夠應付得來,卻似乎也很吃力。

一支火把終於失落在地上,雲飛揚纓槍急救,顧此失彼,到他將這支火把挑回半空,

已失分寸,已又有三支火把失落地上。他慌忙搶救,哪知道他的心越急,纓槍就越發失

準,失落地上的火把就越多。

黑衣人看在眼內,忽然歎了一口氣,身形接著展開,一陣急風似地繞著雲飛揚一轉。

火網剎那間消散,黑衣人回到原來位置,那七七四十九支火把卻都已在他雙手之中。

火把仍在燃燒,使得他看來,就像是一個渾身在發光的怪物。他身形一頓,雙手突

然一揮,捧著的四十九支火把一起飛上了半天,流星般四散。

“颼”的他身形再動,手一探,已將雲飛揚那支纓搶奪過來,旋即倒退回淩空急落

的火把下。

“哧哧哧”一陣亂響,無數槍花繞著它的身子彈出來!

落下的火把剎那間又飛上半天,漫空飛舞,又組成一道火網。

黑衣人纓槍在火網中閃起了一道槍網,槍無虛發,火把久久無一落下。

雲飛揚呆在一旁,一臉的惶恐之色。

這幾年以來,每一夜二更過後,他都來到這裏苦練武功,風雨無歇。

黑衣人有時來,有時不來,每一次都是黑布蒙麵,到現在為止,雲飛揚還沒有見過

他的廬山真麵目。

他既不知道黑衣人的來曆,也不知道黑衣人為什麽要教他武功,隻知道,黑衣人的

確出於一番誠意,所教的,也是上乘的武功。

每一夜的時間並不多,他的辛苦可想而知,可是他忍受得住。他上武當,原就是為

了要練成一身武功,要出人頭地。

但由於他的出身,他一直隻能夠做一個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