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的心並不平靜。從大黑警官那裏了解到的情況讓我十分難受。鬆江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呢!賭博!暴力團!死亡!這一個個不平靜的字眼讓我的心一陣陣的疼。而最讓我傷心的是我對此竟然一無所知!作為一個朋友我都是如此的不稱職,那裏又有什麽資格談是他的好朋友呢!我好恨那!我懊悔得把頭深深的埋在雙膝中間,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到家以後,我什麽也不顧就徑直來到我的書房,把鬆江的小說和小高的小說都找了出來,其中就有鬆江的遺稿和小高的那篇《消失的河穀》。坐在書桌前,我認真的比照兩個人的小說。

時間過得很快,一天的時間就這樣花在了書房裏,我什麽也沒有做。天黑了,我的心也終於沉了下去。

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

是時候和小高省吾談談了,明天,會是個好時間吧——

第二天,還是在那個客廳,我見到了小高省吾。他還是那麽的精神。小高見到我,似乎有些意外。賓主落座以後,寒暄了一陣,他就開著玩笑問我:“怎麽了,歐陽,你這應該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這次找我來又有什麽事情啊,稿子我可都是按約定的時間交給你們了,不會是不滿意吧,那樣的話我可真的沒辦法了,也請你高抬貴手,讓我也混口飯吃吧!”

“嗬嗬,沒有那麽嚴重,您自己的作品,自己還能沒有信心嗎?我這次來時有兩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哦,還兩件那!”小高誇張的拍著額頭,“怎麽這要不是沒有什麽事情,要有就都一塊來了!不過——”他又很快地把神情變得很嚴肅,“不過,隻要我能配合,我很高興能幫得上忙。說吧,什麽事情。”

“嗬嗬,也沒有你想得那麽誇張。很簡單的。第一件事是因為我們主編看了你的長篇後很是激動,打算在以後的一個月內專門為你開一個專欄,連載你的作品,因此呢讓我來和您商量商量,同時想在您這找一些逸聞趣事,給您寫一份完整的簡曆,你說怎麽樣?”

“是這樣啊”,小高看上去很感興趣的樣子,“那是我的榮幸啊!你需要了解什麽情況我都可以告訴你——當然,我的有些**我是不會說的。”

“那是當然,我們也不是什麽八卦的報紙雜誌,這點請你放心。而第二件事情呢,就是我個人的一個請求了,這是我的朋友寫的一個小說,讓我看了以後我感覺還不錯,不過當他知道今天我要來你這裏的時候,非要我拿來讓您給看看呢,希望你能給些建議,他一直是你的忠實讀者呢!”說著,我從書包裏拿出一疊稿紙送到小高麵前。

小高很感興趣的接過稿紙,“你這個大編輯都說不錯了,那我可得好好看看。”說完,就開始認真地讀了起來。

時間過得很慢,小高看的也很仔細。

好一會過去,他才抬起頭,露出讚賞的神色,說:“確實是很不錯,故事雖然平淡,但文筆痛快淋漓,描寫貼切,景物的描寫很生動,人物心理的刻畫也很到位。更難能可貴的是小說裏沒有迎合讀者的傾向,這是很難做到,你的那位朋友確實很有才華,完全有成為一名職業作家的能力。”

“謝謝您的誇獎,我想我的朋友知道你對他的作品給以這麽高的評價後一定會很高興的。”我滿臉笑容地說道,並接過小高遞過來的稿子,隨手把它又放進了書包。“那我們接下來就開始這次的主體吧,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有什麽問題,盡管問吧。”

“哦,首先,我從你的簡曆中知道您以前曾經是一本叫《潮流》的同人雜誌的成員之一,能和我講一下你那時的狀態嗎?是不是那時的經曆豐富了你創作的靈感,使得你在獲獎後進入文壇時具有了豐富的創作題材呢?”

小高一愣,似乎有些意外的感覺。“你真的是十分好奇啊。不錯,在那段時間我經曆了很多事情,有身體、經濟方麵的,但更多的是精神方麵的。”小高考在椅子上,仰著頭,似乎陷入到了某種回憶之中。“你知道,世界上恐怕沒有哪一種職業,能比作家更能滿足自我表現的**了。潛藏在作家心裏的東西,在筆下得到表現,然後變成鉛字,署上名字,流傳後世。而即使那種不是不朽名作的作品,隻要保存在手頭,也可以作為作者的‘生存證據’,長久的保存下去。電影和電視明星倒是比作家更顯赫,但要知道,他們的作品都是集體創作的,不能像作家那樣單獨署名,而且,他們的作品不能變成鉛字,一旦熒幕上的形象消失了,一切也就像幻影一樣的不複存在了。你知道嗎——”,小高突然變得很激動,臉色通紅的對我說到“當我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印成書,出版社送來清樣時,我的心情是何等的激動和喜悅啊!當看到自己發表的幾個短篇小說綴在大型雜誌的卷首或卷尾,看到全國性報紙赫然登著介紹自己名字和作品的廣告時,又是何等的陶醉啊!這不是一般的自我陶醉,而是征服了社會的勝利感!而即使是在一舉成名,兩耳灌滿出版社的喝彩聲之後,這種激動也絲毫不會減弱。除了作家,恐怕沒有哪一種職業能夠這樣的長久的保持這種勝利感。”小高的神情有了幾分的迷幻,似乎在回憶著那種令人興奮的勝利感。

我沉默了,看著小高那稍有些激動的表情,似乎有些理解他了。

“對不起,我有些激動了。”

“沒什麽,你對寫作的熱情讓我感到很驚訝。請您繼續。”

“哦,好的。所以,正因為我有了那樣的認識,所以我在那段時間裏雖然過得並不愉快但是我並沒有放棄,我相信一旦有機會我一定能夠抓住,我對自己有這樣的信心。”

“所以當您知道《現代大眾》這本雜誌主辦了那個“長篇小說新人文學獎”的時候,你知道您的機會來到了是嗎?”

“是的,我沒有讓機會溜掉。”

“哦,看來機會確實是垂青那些有準備的人啊!”我頓了一下,把話題就扯向了那個長篇“那現在我們換個話題,說說你進來的那個長篇好嗎?我在做校對的時候發現您對仙醉溪穀的景色的描寫簡直是栩栩如生,請問您是親自去過還是聽人說的呢?”

這個問題提得似乎有些出乎小高的以外,他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是我親自去過的。”

我聽了這話,嘴角稍稍的翹了翹,放下手裏一直記錄著兩人談話的錄音機,說:“哦,這樣啊,可據我所知道的似乎不是這樣的呢。”

他皺了皺眉頭,似乎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有幾分不安,可是沒說什麽,隻是用眼睛看著我,想知道我還想說什麽。

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而問他另外一個問題:“您剛才說您曾經是《潮流》的同人之一,想必你應該認識一個叫做鬆江俊吉的人吧。”說完這話,我的雙眼就頂住了小高的臉,希望能看出些什麽。

小高有些遲疑地說:“啊,好像是有這麽一個人。”說完,把還剩很長一截的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似乎在暗示我他不想繼續今天的談話,我該告辭了。可我哪裏還管得上這些,繼續用悠然的口氣說:“鬆江俊吉是個很有才華的人,風格有些像您早期的作品。可惜三年前的夏天他在鯊浦掉進海裏死了。”我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小高的表情,“我很喜歡他的作品。他和不少人一樣,作品裏有不少特殊的錯別字,比方把‘至多’寫成‘致多’,把‘心情’寫成‘心境’等等。而您早期的作品同樣有這樣的錯別字,尤其是風格和鬆江類似的作品中。哦,對不起,應該說是鬆江的風格類似於您。”

我停了下來,看著小高,小高隻是一臉平靜得看著我,冷笑了一聲,“這又怎麽了?”

“沒什麽,我隻是感到這是一種有趣的巧合。對了,說到這,我還想起來你們兩個人在小說的表現手法上也有相似的地方。比方說,鬆江在形容形容難以接近的內向女子時,喜歡這樣寫:‘就像在遙遠的夜空盡頭閃爍的星星,當你凝神細望時,卻又從視野中消失了’。而在您早期的許多作品,特別是那部獲獎作品中,也使用了一模一樣的形容。另外,鬆江在文章中經常用引號,您的早期作品也是如此。”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小高終於開始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了。

“沒什麽,我的話使您不痛快了吧。其實,這隻是因為我讀了您的長篇後很受感動,所以係統地讀了一下您所有的作品,印象深刻罷了。另外……”我再一次轉化話題,小高的臉上似乎很是緊張。

“另外,我知道您的視力非常好,這讓我非常羨慕,你也知道的,編輯沒有幾個不戴眼鏡的,尤其我在這方麵更是嚴重。”小高有些摸不清我的意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接著說道:“可是這就讓我弄不明白了,‘遙遠的星’這種感覺隻有在像我這樣的近視的人身上才會有的感覺,至於您這樣視力好的,無論怎樣凝視,星星也不會從視野中消失的。”

小高驚呆了。不過他好像馬上反應過來,辯駁似的說:“這很正常吧,雖然我不會有這種感覺,但你知道創作總免不了要受到別人的影響的。”

我笑著點了點頭,小高已經開始有些慌亂了,否則他完全沒有必要向我解釋的。

我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了一個很奇妙的問題。“鬆江是在三年前的夏天死的,在他死之前,準確地說應該是七月九日到警察推斷的死亡事件七月十二日這三天裏,您是否見過他呢?”

“沒有,我怎麽會見過他呢,我隻是在同人雜誌時代見過他的麵,以後根本沒有來往過。”

“是嗎,那就奇怪了。”,我歪著頭,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小高不安的問道:“有什麽奇怪的?”

“沒什麽,隻是據我了解,他在死前去仙醉溪穀釣魚的時候,一位警察——他的一位釣友,一起和他去了。晚上他們在那裏露宿的時候遇到了暴風雨,他們兩個好不容易才死裏逃生,據那個警察說,當時可以肯定的是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而且,後來那裏有發生了山崩,那裏也就徹底進不去了,就像你的的名字《消失的河穀》那樣,它真的“消失”了!過了三天,也就是七月十二日,鬆江就從懸崖上掉進海裏淹死了。”

小高的臉色蒼白,可我還在繼續說著:“況且,你的描寫是那麽的細膩。我可以說沒有去過那裏的人是根本做不到的,因為作品中有些情節是超出想象的!而且,那位警察你根本一無所知,所以你隻能是從鬆江那裏聽到的!可是你又說沒有見過他,那麽請問,你是如何知道當時的情況呢?

我的神情開始變得悲傷:“您當時一定見過鬆江,而且一定就在那三天裏!可是你卻否認了這一點,其實,就算你承認了也沒有什麽關係,見過鬆江,並從他那裏取得了關於《消失的河穀》的第一手材料,也沒有什麽了不起。”

“那麽,你為什麽要否認呢?大凡人的行為總有一定的動機。您既然隱瞞這件事,就意味著一旦說出來,會對您不利。為什麽呢?出於對這個問題的好奇,我又仔細地對鬆江進行了一定的調查,結果我發現,鬆江曾經染上了賭博,並且輸了不少的錢,可是誰都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那麽多錢,這樣我就把這兩件事情聯係起來了。當初,你用鬆江的小說登上了文壇,兩人因為各種原因對此均保守了秘密。後來,鬆江染上賭博,沒有錢就拿這件事情要挾你,你在忍受過一段時間後,鬆江不僅不加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同時,暴力團也糾纏上了鬆江,你對此十分害怕,怕失去自己作家的地位,失去現在這樣優越的環境,所以,你就在三年前的七月九日到十二日這三天裏約見了鬆江,以給他錢的名義,讓他到一個懸崖上,趁他不注意的時候一把把他推了下去!並得到了《消失的河穀》的手稿。我說得對不對,小高省吾作家!”

這時我已經站在小高的麵前,怒目而視了。

小高眼前一陣發黑,晃了晃,坐在椅子上,什麽也不說了。

半晌,他才問我:“你從多會開始懷疑我的。”

我轉過身去,抬起頭,“或許是天意吧,小高死後他的家人把他的一部分遺物送給我,其中有和你在一起的照片,還有你剛才所看到的小說手稿。而我注意到這些是在為《消失的河穀》做完校正的時候,出於興趣,我讀了那個——也就是你剛剛讀了的,讓我感到驚奇的事,這部小說無論是從文風還是景物的描寫都十分類似於你的那部長篇,這讓我產生好奇,隨後,我又研究了你的其他小說,驚奇的發現這些小說的風格的差異是如此的大,而且竟然共存了這麽長的時間,不能不讓我懷疑這是不是兩個人的作品。而在我對鬆江的小說進行研究後,我做出了個大膽的猜測——你的早期作品是鬆江替你完成的!而後來的那些事情,我在前麵都說過了,現在你明白了嗎?”

小高已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隻是呆呆得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看了看表,說:“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警察現在應該到了,好自為之。”說完,我就轉身出去了。

書稿靜靜地在書包裏放著,恐怕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吧,鬆江,你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