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台、群馬縣、公共墓地。

我穿著黑色的西服,站在一個寫有“鬆江俊吉之墓”的墓碑前,和他的家人一起向墓碑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

去世的鬆江俊吉是我在留學日本時結識的一個好朋友,最好的那種。可是就著這樣的好朋友在前些時候的一次釣魚中失足落水,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屍體是從離鯊浦四公裏的海裏打撈出來的,打撈出的時候屍體已經開始浮腫。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很意外,甚至以為這隻不過是一個玩笑,可當我見到屍體的時候,我才真正的意識到鬆江俊吉已經離我們而去了,悲傷的情緒一下子湧上了我的心頭。

我叫歐陽雲實,今年二十八歲,是中國在日本的留學生,現在在一份數一數二的文娛性周刊當一位副主編的秘書。生活還蠻過得去。目前還是單身一人,不是不想結婚,隻是生性不是穩的住的人,暫時還不想被婚姻所套牢,所以事情就這樣一直拖著。

鞠完躬後,他的家人一一向我致謝,隨後把一些我和鬆江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所照的相片遞給我,說是希望我能有個留念的東西。同時給我的還有一遝稿紙,說是鬆江寫的小說,知道我和鬆江是好朋友就一並給我了。彼此道過節哀後,我就打車趕回東都了。

人們都說時間是傷口最好的愈合劑,這話確實是有道理的。三年的時間過去了,鬆江的去世所給我造成的傷害已經漸漸的愈合了。更何況我所工作的周刊是很繁忙的,作為一個秘書,我不僅要對投來的稿子進行甄別,以供副主編做出最後的決定,更要和一些知名作家定期的約稿。同時,一些明星的新聞也要我時不時地出馬去采集第一手新聞。所以除了到鬆江的忌日的時候我還會拿出他的遺物憑吊一番外,鬆江的去世已經對我的生活沒有什麽影響了。畢竟死者長已矣,而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由於我在文娛性周刊工作,所以常常能夠接觸一些十分有名的流行作家,小高省吾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其實嚴格說起來,小高省吾也已經並不算是一個流行作家了,他已經完成了流行性向文學性的轉變,所以對他更確切的定義是一名著名作家了。

今天我要做得就是去他的家拜訪他,同時去約定下一個季度的文稿。

在客廳裏,小高省吾接見了我。理節性的寒暄過後,我開始進入主題。

“小高先生,您上個季度在我們刊物所刊登的幾篇小說都贏得了不錯的反響,廣告效應也相當不錯,您的稿酬和其他的相關費用我們都已經打入了您的賬戶。我們這個季度還想繼續向你約稿,您看——”

小高省吾拿起煙盒,給我遞了一支煙,自己也拿了一支,我趕緊為彼此點著火。他不緊不慢的吸了一口,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向我這邊傾了傾身子,問道:“數量上呢?還是那麽多嗎?”

“是的,不過長篇小說要減少,最好是不要了。從上個季度我們統計的情況看,短篇或者是中篇小說的收入和廣告量都要好過長篇小說。”

“這個嘛——”,小高沉吟著,“你知道,我前一段時間都在創作長篇,現在也剛好有一部已經完成了,而且我感覺還是很不錯的,算得上是我這段時間的代表作,你看我把這部小說給你怎麽樣?我想應該不會讓你失望的。其餘的我就按照你們說的辦怎麽樣?”

我低下頭,仔細的回想了一下小高以往的長篇的社會反響,把手裏的煙頭往煙灰缸裏一按,說“那就這麽辦!交稿日期和稿酬還是比照老樣子可以嗎。”

“好,等一下我把稿子交給你,如果有什麽問題你再找我。”

“嗬嗬,能有什麽問題,您的作品我們還能不放心嗎?”見事情已經辦妥,我也感到渾身的輕鬆,也向小高開起了玩笑。

彼此對視一眼,我們都愉快地笑了起來。

隨後我們又閑聊了些文學和其他的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聯係了一下感情,我就起身告辭了。帶著小高省吾的長篇小說《消失的河穀》我愉快地離開了小高的住宅。

回到單位,我向主編詳細地介紹了一下事情的經過,主編十分痛快的肯定了我的做法,同時也對我的效率十分讚賞,高興之餘還把《消失的河穀》的校正工作交給了我。

回到自己的位子,我就開始認真地閱讀起小說。小說的一開頭就把我牢牢地吸引住了,以至到了下班的時候我還恍若未知。讀著讀著,我就無法抑製自己的激動情緒。這部作品結構嚴謹,情節曲折,扣人心弦,**的形成、主次人物的安排和刻畫都十分巧妙,堪稱是小說寫作技巧的典範。不能不讓我佩服小高省吾傑出的寫作能力。

故事是描寫一位警官和他所追捕的罪犯一同進入溪穀,突然遇見狂風暴雨,出入溪穀的唯一一座獨木橋也被洪水衝走,兩人無法走出溪穀,處於極限狀況之下。這部作品將這兩個互相對立的人物的心理變化刻畫得十分成功,讀著讀著,就會讓人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同時,書中的自然景物描寫得也十分精妙,讓人不時地產生自己就置身其中的感覺。

一口氣讀完,放下稿紙,我深深的伸了一個懶腰,點著一支煙,默默的回顧小高省吾另外的幾部長篇,怪不得說這是近來的代表作呢,水平確實是非常高的。不過,雖然小說無論從文字還是結構都可以說是完美無缺,但是為了符合周刊刊登的要求,還是必須做出一定的修改的。而這也正是我下一階段的工作。

不能不說校正的工作是枯燥和瑣碎的。幾個星期下來,我一直埋首在小說中,不斷的研究小說的遣詞造句和它的結構,時不時地還要和小高省吾通過電話聯係,對一些問題進行溝通,以做出最佳的修改,使其適應周刊的要求。終於,小說的校正工作在我的努力中完成了,在疲憊之餘,不能不說還是有那麽一些成功感的。不過,雖然校正工作完成了,但這並不意味著小說馬上就可以刊登了,在這之前還必須先進行一些尋找廣告的準備工作,在這之後才是小說連續一個半月的刊登。不過這已經不是我的工作了。

而此時的我已經回到家裏,準備好好的休息一下,同時好好想想接下來該如何度過我那為期一個星期的休假。把勒在脖子上的領帶隨手扔到地上,讓自己的身體以一種舒適的姿態扔到沙發裏,舒服的呻吟一聲,愜意的伸了個懶腰。在這之後我才看了看放在旁邊的日曆,驚奇的發現明天就是鬆江的三周年祭了,不由得一陣唏噓:時間真的是太快了,一轉眼鬆江離開這個世界也已經三年了。在感慨之餘,我從箱底拿出鬆江的遺物,一張照片一張照片的看著,不時地會回憶起那美好的過去,不過,其中一些照片很快就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這幾張照片並不是我和鬆江一起照的,而且其中的有些人我並不認識。不過從照片中的情形看,鬆江和他們應該是很熟悉的。

第一張照片是鬆江和一幫人拿著一遝子書在擺著勝利的姿勢。書的封麵用黑色的字體飄逸的寫著兩個大字——潮流。似乎是鬆江和這幫人一起協辦的雜誌,不過這本雜誌似乎沒有什麽名氣——至少我沒有聽過。不過,我放下這張照片,低下頭認真地開始回想,鬆江對寫小說是很有興趣的,不過似乎他並不想當上作家,寫作對他而言隻是一個興趣罷了。想到這,我忽然對這本《潮流》起了一定的興趣——在某種程度上,這個興趣隻是建立在我對鬆江的作品的興趣。忽然,我想起在鬆江的遺物中似乎有那麽一疊稿紙的,應該就是他的作品吧(自從把這些東西帶回家,由於工作的原因我一直沒有認真地看過),不過還是先看完這些相片吧,小說有的是時間去看。

還有三張照片是鬆江和一位警官一起釣魚的合影。我知道鬆江十分喜歡釣魚,同時也確實有那麽幾個十分交好的釣友,隻是沒有想到其中竟然還有警察。

其餘的照片都是鬆江和一個男人的合影,這樣的照片那麽七八張。似乎兩人的關係很是密切的。而讓我感到好笑的是這個人似乎和小高省吾長得有些像,如果不是我從沒有聽鬆江說起過我就會以為鬆江和小高一直是認識的。

就這樣,我一邊翻看著照片,一邊回憶著過去,在燈光的映照下,我的背影似乎有些孤獨。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了。隨便的吃了些早點,隨手給自己到了杯咖啡,就再次躺在**。翻開鬆江的那本小說,在陽光的照耀下開始了細細的品味。

讓我吃驚的是,這本小說出乎意料的精彩,甚至比我所知道的一些知名作家的都要好。就我目前所知道的也隻有小高比他強——不,不能說強,隻能說各有千秋,小高的某些小說甚至還沒有這篇來的精彩。而讓我吃驚的不隻是這個,最讓我吃驚的是小高和鬆江的文風在某種程度上相當一致,雖然這可以用鬆江模仿小高來解釋,但是我的心底隱隱的告訴我事實不是這樣的,這件事情頓時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似乎冥冥中有種力量來推動我去搞明白這件事。

那麽該如何下手呢?我在房間的地板上來回走動,思緒隨著腳步而擴散開來。嗯——,首先,至少我要先把小高和鬆江的作品都盡可能的收集起來,應該能從這其中看出幾分端倪。小高的作品還好說,畢竟我的工作就是編輯,收集一下小高的作品不是什麽難事,實在不行還可以向本人要嗎,就說是想做個專輯。難辦的是鬆江,我不知道他寫過些什麽,更不知道這些作品是不是還存在,如果存在又是由誰保存著呢?忽然,我想起了那張照片上的《潮流》和那些人,這應該是突破口!想到這裏,我立刻穿戴整齊,準備出發。在離開家前,我又給單位打了一個電話,讓單位裏一個和我關係還不錯的朋友幫我把小高自出道以來的所有作品都收集起來,理由很簡單,忽然對小高的作品感興趣,想係統的看看。隨後,我就打車奔向了鬆江的家鄉。

一路上,我不斷地分析著小高和鬆江之間的關係。我忽然感到這件事情可能並不如我所想象的那樣簡單。兩個人的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來到群馬縣鬆江的家的時間十分湊巧,鬆江的父母都在家。敲敲門,不一會就有人開門讓我進去。自從鬆江去世以後,他父母的精神都不是很好,今天也是這樣。一進入客廳就看見鬆江的母親躺在搖椅上,精神還是有些萎靡。而鬆江的父親則不在客廳。走上前,我來到她的麵前,低下頭,輕聲地說:“伯母,我是歐陽啊,是鬆江的好朋友,你還記得我嗎?今天我來看您和伯父了。”

鬆江的母親認真的看看了我,微微的皺起眉頭,似乎是在想著什麽,隨後輕出了一口長氣:“噢,我記起來了,你是鬆江的好朋友,以前常來的,現在好像是在什麽雜誌工作吧?”

“對,就是我。我今天來看您和伯父了,你們最近的身體還好吧?”

“還是老樣子,不好不壞的湊乎著過日子,就這點小事情還讓你專門來一次。”

“沒什麽。誰讓我和鬆江是好朋友呢。”

“嗬嗬,還是你人好啊!以前鬆江也有不少的朋友,現在還能來看我的也就是你一個了。”

“哦,鬆江以前的朋友您都有知道嗎?”

“人老了,隱約還記得一些,怎麽了,你有什麽事情嗎?”

“哦,是這樣,我知道鬆江以前和一些朋友和辦過一個叫《潮流》的雜誌,我想和他的那些朋友借來看看。”說完,我還怕他誤會就連忙補充道“主要是我想看看鬆江寫的那些,我想這對鬆江或許很重要。”

“這樣啊,他的那些的朋友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人老了,時間一長就容易忘事情。不過如果你想看那些雜誌,我倒是還有一些,你拿去看吧,希望能幫上你——對了,這和鬆江有什麽關係啊?”

“這個——,不好意思,我現在還不能說,等結果出來了我一定會通知你的,您說怎麽樣?”

“好吧,書就在裏屋書架上,那些都是,希望能幫上你。”

“謝謝您。”我起身走進裏屋,果然看到一個書架,上麵零零散散的放著一些書,仔細一看,果然是我要找的那些雜誌。把書裝進書包,我就出來又坐在鬆江母親跟前,打算陪她多聊一聊。

等到太陽要落山的時候,我才向她告辭。然後在這裏隨便找了個還可以的旅店就住下了,打算第二天再回東都。

等第二天我一回到東都,就又有一個好消息。單位裏為我收集小高小說的那位朋友說事情已經辦好了,自小高省吾出道以來的所有作品都收集好了,同時還收集了不少雜誌、專刊對小高的簡曆介紹、逸聞趣事以及專訪。我十分高興,馬上就趕到單位,飛快的將所有和小高有關係的作品都拿到了手。

回到家中,我迫不及待的打開了那些紙袋,開始認真地研究起來。

由於前一段時間我一直撲在小高的長篇中,所以對小高的作品可以說還是比較熟悉的,這樣一來上手也就輕鬆了很多。從收集到的資料看,小高出道至今也就六年的時間,當初是依靠參加《現代大眾》這本雜誌主辦的“長篇小說新人文學獎”才脫穎而出的,當時他參賽的小說十分不錯,可以說是充分地展示了小高的才華,自此使他一炮走紅。接下來小高再接再厲,以驚人的創作能力接連發表了十數篇長短篇小說,都在不同程度上引起了書評家和讀者的積極反響。可是讓我奇怪的事情就在其中,在這段時期裏,雖然小高的創作量確實驚人,但這並不是不能解釋的,讓我真正感到有意思的是這段時間小高的寫作風格一直在兩種全不同的風格中搖擺。一種深沉凝練,一種灑脫飄逸,而後一種風格在近幾年已經消失了,隻是在那篇《消失的山穀》裏這種風格好像又突然複活了似的。而且從大眾對小高作品的反響來看,似乎後一種風格所受到的歡迎要更多,那為什麽小高在對這兩種風格的選擇中沒有選這種呢?種種疑問不由得在腦海中紛紛湧現……

我煩躁的在屋子裏走動著,煙一隻一隻的消耗掉,屋子裏已經滿是煙霧,可腦海裏卻也像這個屋子一樣,充滿了重重迷霧。

我煩躁的一揮手,暫時的放下心中的疑惑又把那些雜誌拿出來,繼續我的研究。

鬆江的文章在雜誌裏不是很多,但寫得都相當不錯,和那份稿紙裏的一樣精彩。雖然沒有長篇,但是就在那些僅有的小說中就閃現了鬆江具有相當程度的寫作天賦,而且是極為出眾的。但是在我仔細的閱讀中,一種莫名的且極為熟悉的感覺逐漸纏繞在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