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李絡歆起身時,帝桀已經不在枕邊了。

胭脂抬了熱水進門來時,隨著門扉吹進了幾片雪花來,一股冷氣竄進了溫暖的寢室裏,胭脂忙將門關上,看到屏風裏李絡歆已經起了,才笑道:“娘娘,今年的冬天來得真早,今日落初雪了呢。”

“嗯。”李絡歆起身下床,批了外袍喃喃自語道:“又是一個冬了。”

“娘娘,今早皇上上朝時吩咐了,讓奴婢們不要打擾您,說您昨天累壞了,還想著讓您多睡會兒的,怎麽這麽早就醒了?”胭脂擰了毛巾來讓李絡歆擦臉。

李絡歆梳洗後,一邊穿上早已經備好的紅色襖群,一邊道“都已經習慣了。”

看著長樂宮這偌大的寢室,總覺得有些清冷。以往每日起床,都是陪著帝桀一起的,替他梳洗穿衣,然後被那麽多人簇擁著出門……

就算這寢室再大,也覺得很熱鬧。

今日突然沒了他的身影,寢室裏也沒了那種熱鬧的氣息,突然就覺得冷了,還有些不習慣呢。

“皇上吩咐了,今日下雪就免了各處的請安,天冷了,娘娘身體弱,就盡量不要出門。”胭脂提李絡歆梳好了發,係好了腰帶,看著穿著厚實的李絡歆,才滿意的點頭。

“嗯。”輕輕的應了一聲,李絡歆走到窗邊推開了窗,一陣冷風夾雜著雪花撲麵而來,吹醒了李絡歆剛起床時還有些迷糊的腦袋。

“娘娘,會著涼的,你什麽時候也讓奴婢們省省心啊!”胭脂嘟著嘴二話不說的上前就將窗戶關上了,然後看了看寢室,又咕噥道:“還是再去添個暖爐的好。”

說著就要往外走,還沒開門時門已經被人猛烈的撞開,伊竹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頭上頂著雪花,臉色慌亂的叫道:“娘娘,不好了……”

李絡歆和胭脂都愣了一下,平日裏伊竹最是懂規矩和謹慎的了,難得見她狼狽又慌亂的樣子,兩人一時沒反映過來,就聽伊竹叫道:“春兒……春兒自盡了!”

房間裏就這麽安靜了,隻有開著的門那‘呼呼’的吹進雪花來,此刻的寢室是真的冷了,半響,才聽胭脂喃喃道:“伊竹姐,大清早的說什麽傻話呢。”

伊竹喘息著,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也不相信這是事實,她狠狠的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確實的感受到了那錐心的痛,才‘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是真的……春兒……沒了。”

李絡歆腳步一晃,臉色已然蒼白一片,來不及披上大氅,在胭脂和伊竹還沒反映過來時,已經衝進了雪地裏。

那暗紅鑲金的小襖在一片白色中匆忙得狼狽,穿過長長的長廊,一路上的奴才們見李絡歆橫衝直撞的模樣都嚇得躲在一邊,而李絡歆直直的撞進了春兒的房間。

一進門,她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屁股跌坐在地。死死的咬著唇,臉色蒼白如紙的一般,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高高的房梁,白色的長綾,春兒就那麽無力的垂掛在上麵,眼睛瞪著,似乎要鼓出來了一般,臉色青紫一片,早已經沒有氣息……可是她的嘴角……

李絡歆捂住了嘴,忍住了眼淚,她那麽真實的感覺到……就算春兒死相那麽的慘,可是她似乎還在對著李絡歆微笑。

她的嘴角輕輕的勾著……是真的在笑。

冷風呼嘯而起,雪花淩亂的飛舞,吹進這個冰冷的房間,落在李絡歆的發間,甚至迷糊了她的眼睛……

為什麽?李絡歆的腦子裏瞬間裏浮現出這三個字來,春兒為什麽會自盡?是她忽略了什麽嗎?

想著春兒一夜未歸後的那些話語,現在回想起來,似乎真的是有些古怪。

伊竹和胭脂趕到的時候,門邊已經戰戰兢兢的圍了不少的奴才,大家伸長了脖子朝裏看,因為李絡歆就坐在門裏,所以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胭脂和伊竹擠進人群時,李絡歆猛然轉過頭來,眸光異常的冰冷,臉色蒼白得可怕,可是她的聲音,卻帶著無法抗拒的威嚴,“伊竹,去通知莫言公公,即刻派人前往春兒家,將其母親和弟弟護送到安全的地方,嚴加看護。”

“是!”伊竹隻愣了一秒,轉身飛快的跑走。

胭脂小心的進門來,扶起了李絡歆,道:“娘娘,別傷了自己的身體。”說著,將手中的貂皮大氅披到了她瘦小的身子上。

李絡歆垂著眸,沒有任何的表情,“來人將春兒的屍身小心放下。”

門邊的奴才們從沒有見過李絡歆這種模樣,再不敢看熱鬧,忙進門七手八腳的將春兒的屍體取了下來放置到了**。

李絡歆的眼光掃了掃所有的人,頓時讓人起了雞皮疙瘩,就在這時,小多猛然跪地,已然是泣不成聲,“娘娘,都怪奴才……都是奴才疏忽了,娘娘明明讓奴才好好看著春兒姐的……奴才卻……奴才該死!”

李絡歆垂了眸,沒有說話,任憑小多哭喊了一會兒,才道:“這些日後再說吧,去準備準備……本宮,送春兒最後一程。”

小多說他疏忽了,可是李絡歆知道,也許疏忽的那個人是她自己才對。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春兒在殿內又不管事,隻是管理她的日常飲食和補品而已,為什麽會橫遭殺身之禍?

她的母親和弟弟還等著她團聚,李絡歆也有心在適當的時候將她們都放出宮去的,春兒那麽有孝心的女孩,明明有希望和家人團聚,為什麽卻在此刻想不通了呢?

是什麽事情讓她為難到隻有自盡才能解決呢?

李絡歆記得春兒的話,記得清清楚楚的,她說:‘娘娘對春兒的恩情,春兒就是死了……也還不了。’

‘娘娘……春兒隻希望若是娘真有個三長兩短,春兒能在她墳頭上一柱清香,燒幾張紙錢,這樣……娘九泉之下也……也不會再挨窮了。’

那時候的春兒,是不是就在像她暗示什麽呢?是誰威脅了春兒,威脅了她的家人?

而春兒在那時候就已經做了決定,所以故意那麽說的。剛才李絡歆第一反映就是,春兒要她好好保護她的家人。

可是不知道她此刻醒悟,到底還來得及嗎?

李絡歆歎了一聲,看著奴才們忙緊忙出的很快準備好了春兒的換洗衣衫和熱水。

胭脂抱著春兒一套粉色的小襖宮裝,忍著眼淚哽咽道:“娘娘,這是去年您送春兒的生辰禮物……春兒可寶貝了,一次都沒舍得穿,現在……就讓她穿上吧。”

說著,胭脂就上前來準備為春兒梳洗,李絡歆卻接過了衣裳,製止了胭脂的腳步。

她的手裏緊緊的捏著那件小襖,順滑的衣料在她掌下變皺,半響,她才冷聲道:“你們都出去吧,本宮要獨自送春兒。”

“娘娘……”胭脂有些詫異,可是她卻看到了李絡歆冰涼的雙眸裏那深沉的悲痛。

於是她點了點頭,帶著所有人退下,關上了門,雖然門阻隔了風雪,可是房間裏依舊冰冷刺骨。

李絡歆一步步走到床邊坐下,伸手將春兒睜著的眼睛撫閉,輕聲道:“春兒,是我對不起你,現在還不知道你為何走上這一步……可是定與我脫不了關係。”

李絡歆說不下去了,難過的閉眼,落下淚來。

春兒猙獰的眼睛閉上後,那青紫的笑臉就顯出了幾分笑意來,就像平日的她,靦腆的微笑,總帶著幾分女兒的嬌羞和青澀。

原本……這才是她最後一刻的表情吧,輕輕的笑著,滿足的閉眼。

勇敢、堅強、不畏懼死亡……

春兒是所有奴婢中年紀最小的,母親重病又有弟弟要照看,家境與李絡歆最為相似,她小小年紀就入宮,一直在浣衣房裏做苦役,那麽瘦小的肩膀卻扛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

雖然曾經踏錯一步,可是李絡歆依然相信這小人兒是善良的,所以留下了她。

從那以後她做任何事情都盡心盡力,做得比任何人好,比任何人多。認真的照看李絡歆的飲食起居,從來沒有過怨言……

看李絡歆吃不下飯的時候,她比任何人都著急,想著法子的讓禦膳房做好吃的好喝的,這丫頭的性子,急起來就什麽都不顧,常常讓禦膳房的廚子們頭疼。

李絡歆受傷時,她整夜整夜的守著,然後偷偷的抹眼淚,對著月亮祈禱希望李絡歆能快些好起來。

李絡歆怕藥苦,她親自醃了一罐子蜜餞,每次抬藥來時都帶上一點……

夜裏,她不放心長樂宮這些新分配的奴婢值夜。常常睡一會兒就要起來檢查一次,害怕有人偷懶,害怕李絡歆夜裏口渴了沒人添水……

這些李絡歆都是知道的啊,那麽好的女孩,那麽好的春兒啊……

李絡歆捂著嘴低聲哭了起來,眼淚一顆顆的掉下滴落在春兒的衣衫上,她顫抖的哽咽著,聲音很小,但是很清晰,“傻丫頭啊,你怎麽這麽傻,有什麽事情不能和我說呢?為什麽……要走上這一步?你讓我,日後……怎麽睡得安穩……”

李絡歆哽咽著,小心的替春兒將身上的單衣脫了去,一點點的擦拭著她的身子……這才發現,她的手心裏有捏著什麽。

死死的捏著,李絡歆心裏一驚,小心翼翼的扳開了她的手指,從手心裏拿出了一塊玉來。

一塊很廉價的玉,普通的一個如意的造型,不名貴,也許春兒有時得到的賞賜,也比這個珍貴很多很多。

可是她臨死也死死捏著的東西,肯定是很重要的。

李絡歆仔細的看那塊玉,便發現上麵刻著一個圖案,像是瓷器上常常會雕刻的花紋,青花瓶?

刻痕很粗糙,勉強能看得清楚,而且刻得很隱秘,在如意穿紅繩的那個地方,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覺。

這個刻痕還是新的。

是春兒臨死前刻上的嗎?青花瓶的上的圖樣……

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四周,李絡歆尋找著什麽。春兒的房間很簡單,沒有什麽擺設,就在角落裏有一個青花的大瓶子,裏麵插著幾把雨傘。

李絡歆將傘拿了出來,仔細的看那瓶子裏……可是什麽也沒有,瓶子是個普通的瓶子,也沒有夾層,拿出了兩把雨傘後,裏麵便空空蕩蕩的了。

可是這青花瓶上的圖樣,確實和那玉如意上刻的一樣。李絡歆很疑惑,撿起傘來準備放回遠處,也就是此時便無意中看見傘柄處也有一樣的刻痕。

這個刻痕更加的隱蔽,而且很淺,也很不規則,像是平日裏不注意劃上去的。可是李絡歆仔細一看……又覺得那似乎是一個字。

傘柄的四周有些木屑,讓李絡歆疑惑的輕輕一板,傘柄果然是空心的,一板便成了兩半……

裏麵露出一張紙來,是一封信。

李絡歆展開了一看,臉色瞬間蒼白……

信的開始是一個歆字,落款……一個三。信的內容隻是一首簡單的情詩,表達相思之苦的。

但是這開頭的歆和落款的三……就將這一封簡單的情書變成了殺人的利器。

三王爺——帝崢。

李絡歆可不能忘記這個人和他所代表的名字和數字,可是此事怎麽可能是三王爺所為?他怎麽可能將自己推向死路?

這是有人要陷害?還是誰摸索到了她和帝崢的一點點關係,所以準備順藤摸瓜?春兒,便是因為這封信而死的嗎?

傘柄上的刻痕,此刻李絡歆突然想到了。那是一個‘如’字,一開始沒有發現是因為刻得很雜亂,而且是一個女字的裏麵含了一個口字。

所以恍然一眼看去,那根本不是一個字,更像是一個符號!可是現在李絡歆突然醒悟,一個女字,一個口字,豈不是如妃的如?

春兒用那麽隱秘的方法來告訴李絡歆真相……也就是說春兒知道她一旦出事,肯定會有人搜查她的寢室嗎?

李絡歆看向寢室四周,雖然不雜亂,還像是平日裏擺放的模樣……可是,李絡歆起身,看到了梳妝櫃上的一個精致的木盒子。

那盒子定是放置了一段時間了,所以墊在櫃子上的桌布都印出了一個正方的痕跡。而現在……那個痕跡和那個盒子……有那麽一點點微妙的差距。

也就是說,有人動過這個盒子,雖然很小心了,但是卻還是沒有放回原位,也許匆忙間想不到這一點點微小的偏差,會讓人看出什麽來。

那人第一時間就知道春兒死了,並且快速的搜查了她的房間……為的就是將證據拿走,不讓李絡歆起疑。

可是春兒卻用了那麽隱蔽的辦法,將這信物收了起來。春兒一定知道這長樂宮裏有內奸,所以她不敢將事實直接說出來,因為她還沒開口,她的家人就會被禍及。

李絡歆點然了蠟燭,將那封索命的情書燒成了灰燼。又將所有房間裏的東西都一一擺放妥當。將傘上的刻痕劃亂,將玉如意收了起來,最後替春兒換上了新衣裳,才推開了門。

門外隻剩下胭脂和小多守著了,李絡歆的臉色一如平常的冷然,將悲傷隱藏了起來,淡淡的道:“已經弄好了,你們也去送送她吧。”

李絡歆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長樂宮裏那麽多的奴才,誰都有可能是內奸……那麽她該怎麽去處理這件事情呢?

讓她更為憂心的是,如妃為什麽會突然拿她和帝崢來做章?是她嗅到了蛛絲馬跡,還是……她知道了什麽?

搖了搖頭,李絡歆又想,若是如妃真的知道她和帝崢有什麽,就不會用這樣陷害的手段了。

自從李絡歆登位以後,沒有見過帝崢,她雖然沒有忘記這個噩夢,可是當它又浮現出來時,李絡歆的心還是很不安。

這就是像是隨時都有可能爆炸的隱患,她應該快點解決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