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連皇宮也變得滄桑了許多,蘇青鸞依舊住在君霄殿裏,不同的是帝桀再也沒有來過。

每日,他留宿不同妃嬪的宮殿,完全換了一個人般,從不留宿甚至自從李皇後死後便再沒有寵幸過任何妃嬪的他……夜夜流連溫柔鄉。

君霄殿的書房外,有一顆楓樹,秋風染紅了葉子,片片飄落時,宛然下了一場紅雨一般。

蘇青鸞的素手接住了紅色的楓葉,那葉子靜靜的躺在她的掌心,她笑了笑,進了書房時隨手將那葉子夾在了一本書裏。

君霄殿的書房不同於任何地方的書房,這裏是帝桀閑暇時在後宮批閱奏折或者接見朝臣的地方,這算是一個禁地。

可是帝桀不在這裏,莫言也不在這裏。蘇青鸞是得過聖旨任何地方走能進出的。

這個書房她來過不止一次,偶爾看書作畫,所以沒有人再會攔她。

她夾好了楓葉,青蔥的手指劃過那些整齊擺放著的冊子和圖紙,嘴角劃過了冷笑……

*

秋遙殿

幾乎寧靜得過份的宮殿,隻從李絡歆不在後,這裏幾乎成為了禁地,不論奴才還是主子,路過時都要繞遠一點,不敢隨意接近。

莫言小心的進了正殿,帝桀正睡在那張依然放在窗邊的軟塌上,他身上蓋著的衣服卻是那件李絡歆曾經做給他卻沒有完工的灰白袍子。

他的眼睛輕輕的閉著,有濃鬱的黑眼圈在眼周蘊繞不散,深深蹙著的眉頭,似乎就連假寐,也那麽的不安甚至是煩躁。

“皇上……”莫言輕輕的喊了一聲,帝桀睜開了眼來,他的手輕輕的滑過袍子,將那微微落地的衣角珍惜的拉了起來,才抬眼道:“怎麽樣了?”

“放在書房的行軍布陣圖,還有邊防調度令……皇城守衛情況通報,她已經全部都看過了。”莫言微微蹙眉,心裏隱隱的不安。

“嗯,靜觀其變吧,朕吩咐過你的事情,該是時候行動了。”帝桀揮了揮手,然後莫言點頭退下了。

帝桀將身上蓋著的衣服小心的拿開,那柔軟的料子在他的手掌裏那麽柔軟,他輕輕的將衣服折疊好了,忍不住觸摸上麵未完成的金線刺繡……

他說過她要什麽都可以給她的,但……隻是給她,而不是給別人。

帝桀起身,身軀擋住了窗口射進來的光線,那高挑的身影頓時變得高大無比,他將衣服鎖進了那衣櫃的箱子裏,然後轉身離去。

*

飛燕閣

這是李思思榮升正妃後賜的住所,在這皇城後宮內,除了當初李皇後住的長樂宮,這座宮殿便是皇宮裏最金碧輝煌,最大氣的地方了。

這裏的奴才們不論大小,全部都統一的低著頭,一個不剩的從正殿裏撤了出來,他們都麵無表情,低著頭就似一尊尊的木偶一般。

他們隻是奴才,主子需要什麽樣的奴才,他們就會變成什麽樣的奴才,而李思思要的就是如他們這般,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隻會低頭做自己該做的事情的奴才。

隻有這樣,他們的命才能長。

正殿裏的人都退了出來,隻剩下兩個,李思思坐在高貴的太妃椅上,身邊站著一個禁衛軍裝扮的青年人。

“如何?本位讓父親給找的人,都找到了嗎?”李思思側眼問去,臉上滿室傲慢的表情。

“已經都安排好了,大人讓我問娘娘,若是動手的話,可有把握……”那人低著頭,小心的管擦著李思思臉上的表情。

“沒有把握的事情,本位會做嗎?”李思思冷冷的笑了起來,高傲的抬起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不過那些人,都靠得住嗎?”

“絕對靠得住,娘娘就放心吧!大人,讓小人傳話,望娘娘務必謹慎行事,可不要白白……”

李思思不屑的哼了一聲,打斷了那個人的話,她斜眼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嚇得他忙低了腰,連正眼也不敢看她一眼。

李思思這才滿意了,皮笑肉不笑的道:“讓他放心吧,更何況……現在李府除了本位,還有什麽好依靠的?他們不盡力幫本位,還能指望誰呢?”

“是是,娘娘說得對!”

“去吧,若是有事,本位會再找你的。”李思思的話一落,那人便小心的退了下去,這金碧輝煌的宮殿隻剩下李思思一個人的時候,她從袖子裏摸出了那一個白瓷的藥瓶子。

“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既然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機會下手,那就由自己來創造這個機會吧……不管你是不是李絡歆,我既然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這一次,絕不會再失手!”

李思思月牙兒的眼睛細長的眯了起來,露出了陰冷的光芒,然後眼睛突然掃過了房間一邊的屏風後,“你說對嗎?太後?”

“這皇宮裏最毒不過人心,”太後的聲音響起時,那穿著華貴一身雍容的太後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不過哀家倒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卻能在兩年前就暗自設計陷害你姐姐。”

“有人曾經告訴過我,皇宮裏沒有親情。”李思思沒有行禮也沒有起來,隻是看著太後,抬手來來捏成了拳頭,看向太後,道:“因為隻有權利才是一切的中心,失去這一樣東西……就會失去所有……不論親人還是朋友。”

“你倒了解得挺透徹的。”太後緩緩走近了,冷著眼坐在了李思思的旁邊,“你這樣的人,在後宮裏……哀家見得太多了,不過往往能笑到最後的……也是你這種人。”

“我當是太後誇獎我了。”李思思放下了手,給太後倒了一杯茶,“我和太後是一種人,不管太後承認與否,起碼我們恨著的……是同一個人,隻要她還在一天,我們之間的任何爭鬥,都隻會讓別人坐收漁翁之利。”

“所以,你今日讓哀家前來看了這好戲,在哀家麵前自己揭下了你善良單純的麵具,你認為哀家一定會和你同氣連枝嗎?”

太後看向李思思時,似乎看到了她眼底的黑暗和陰影,確實她見過太多這樣的女人,皇宮裏最不缺少的,就是這樣的女人!

一旦心裏滋生了那麽一點點嫉妒的種子,那種子就會長成參天大樹……會讓一個人從純白的紙張變成濃厚的黑墨。

“我認為太後是聰明人。”李思思順著太後的話說了下去,“我帶著麵具不代表太後就會相信我真的善良單純,起碼我有誠意揭露自己來和太後合作,因為那個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太後忘了三王爺嗎?是誰害了他?忘了如妃嗎?那可是您在後宮裏好不容易栽培起來的助手,也是您的親侄女呢!”

太後的臉變得冰冷,變得陰暗,她幾乎咬牙切齒的笑了起來,“哀家不會忘的!沒有了崢兒,哀家再爭再搶,也已經是毫無意義了!可是……眼看這仇人就在眼前,哀家是不會放過她的!絕對不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那一切,可要太後多多幫忙了。”李思思看著太後的臉,笑了……是啊,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

皇宮裏一年一度的賞菊大會,原本因為李皇後的死皇宮裏在已經不舉行任何的慶典了,可是今年,卻又被太後和李正妃提了出來。

而帝桀……居然也答應了,如今的帝桀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三座城池換回來的蘇青鸞,明明寵愛得都要將她捧上了天。

為了她曾將九位妃嬪拔了舌根挖了眼珠,得罪了她們的家人。

為了替她出氣,將設計殺害她的如妃交給她,結果被那樣殘酷的羞辱折磨致死,得罪了閆家,讓整個朝堂都憤怒了,也讓天下的老百姓都憤慨了,民間都編了詩歌唱她是禍國妖姬。

而帝桀突然又不寵她了,可是她依舊在皇宮裏悠閑的呆著,帝桀幾乎每天流連在不同妃子的寢宮裏,可謂是雨露均占了。

可是若說不寵她了,在朝官和百姓的多方壓力下,還讓她住著君霄殿,還是給了她那麽多的特權,所以不明就裏的人太多了,誰也不敢隨便出手。

而平日裏連蘇青鸞的樣子都見不到的妃嬪們,在這賞菊大會的今天,更是伸長了脖子等著一看她的真容,也有那麽多的人等著……看帝桀和她,究竟是如何了?

皇宮裏已經很久沒有舉行過這樣的盛會了,整個菊園燈火輝煌,一派熱鬧景象。

如今帝桀又重新開始重視後宮,自然很多人花了心思裝扮,鶯鶯燕燕的女人們每一個都費勁了心思,一個美過一個,生生的將月光下燦爛的菊花都比得失去了顏色。

蘇青鸞沒有在菊園,而是坐在了菊園牆角的一堵圍牆上,慕楓就坐在她的旁邊,看著這無數女人組成了一台戲,感概道:“難怪自顧男人都夢想著坐上九五至尊之位,享盡齊人之福……嘖嘖,光是看看這些女人,就得是多少男人為此拋頭顱灑熱血了。”

“怎麽?你也想?”蘇青鸞歪頭看他,“不過我看依酒鬼你的資質,就算不當這九五至尊,恐怕紅塵滾滾……也是被眾美女眾星拱月一般的圍繞著吧。”

“過獎過獎!”慕楓扇了扇扇子,風吹起他的發梢,越發的邪佞瀟灑,他嬉笑著,“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哼。”蘇青鸞不屑的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慕楓疑惑的看著那些女人,問道:“你不去嗎?”

“還不到時候呢。”蘇青鸞的嘴角掛著笑容,充滿自信。

也是這時,突然有太監通報道:“皇上駕到。”

於是所有的妃嬪,連太後也起了身,由太後為首,大家一一的站齊了,然後在帝桀的身影入眼時,齊刷刷的行禮道:“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嗯,都起吧。”帝桀應了一聲,這才上前對著太後行禮道:“兒臣參見母後。”

“皇兒就不必多禮了。”太後笑著,那笑容是她習慣的偽裝,慈祥又寬厚的笑容,她輕輕扶了扶帝桀的手臂,然後笑了起來,“難得今天皇上也有此興,陪哀家和眾位妃嬪們賞菊,哀家許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帝桀深沉的眼並沒有波動,也沒有表現出對太後的厭惡,他隻是淡然的勾著嘴角,帶著那種習慣性的似笑非笑,不嚴肅……也不溫柔,“是啊,很久沒有這樣聚在一起了,走入座吧!”

於是所有的人行謝禮,然後圍著早已經擺放好的桌椅按照次序一一的坐下了,能坐在皇上身邊的,自然便是太後和李思思,如今如妃也沒有了,四正妃內……卻隻有她一個人了。

可謂是後宮獨大,也是最有望成為皇後的人選之一,當然大家並沒有忘記了那個沒有名份卻似乎比任何後宮女人都尊貴的蘇青鸞。

隻是卻沒有人想過,她會成為皇後,長得像皇後並不一定會成為皇後。一個寡婦,一個風塵女子,在這些貧賤等級根深蒂固的貴族腦子裏……是根本不會有那樣的一天的。

響起蘇青鸞來,雖然宴會熱熱鬧鬧,大家說說笑笑,偶爾為帝桀獻上早已準備好的節目,可是心裏卻都掛念著,為什麽蘇青鸞沒有來呢?

按理說……太後是邀請了她的。

而此刻李思思和太後心裏,也是正疑惑這件事情,李思思不由得一直將眼光看向菊園的門口,她不會不來了吧?

遠遠看著那一派熱鬧景象的蘇青鸞和慕楓依舊坐在牆頭上……

“你不去了嗎?不去的話我們走吧,在這裏看別人喝酒……你不覺得很難受嗎?”慕楓索性吊著腳坐在了牆頭上,百般無聊的晃蕩著雙腳。

“你這個酒鬼,是肚子裏的酒蟲子鬧起來了吧?”蘇青鸞搖頭笑了起來,“對了,你見過我跳舞嗎?”

說著,蘇青鸞看向了那燈火通明處那雙眼淡漠的帝桀,李思思依在他的身邊,笑眼迷蒙……

慕楓的回答在她的耳邊響起,“沒有,不過聽說過,鳳舞九天嘛……我猜想你是不是將那劍法改為了舞蹈?”

“嗯,你挺聰明的。”蘇青鸞回過眼來,從牆上跳了下去,“這宴會不去也罷,反正我要做的事已經做了……”

“不去了?”慕楓跟著她下了牆,朝著遠處的湖心小築走去。

“難為今日月色皎潔,不如我為你跳隻舞吧?”蘇青鸞說著,腳尖輕點,似一陣風一般,絢麗的紅色身影輕點水麵,在月色下帶起一陣漣漪,打亂了水中倒映的月亮,她美麗的身影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停在了湖心小築。

慕楓一步步的走去,點頭間,已見她月下翩翩起舞。

遠處熱鬧的宴會,那聲音似乎在這一刻消失了,隻有月下那起舞的蝴蝶,她一身紅衣,很少人將那麽豔麗的顏色穿得那麽美麗。蘇青鸞就似一團火,她的美能晃人心神,但是也能灼傷接近的人。

能將所有人都比下去的風情旖旎,能讓萬物失色的絕豔容顏,窈窕的身姿,動人的舞蹈……

衣裙翻飛,她美麗的容顏和眼角的蝴蝶,似乎在人心上重重的一擊,從此那裏留下了專屬於她的印記……無法磨滅。

慕楓有些情不自禁的拿出了玉簫,配合著她的舞動,吹起一串串動人的音符,熱鬧的宴會似乎漸漸的安靜了下來。

隻因為帝桀突然冰冷的臉,最終所有的人都失去聲音時,是因為帝桀手中的酒杯被他輕輕的一捏……便碎成了碎片。

大家嚇了一跳,再不敢說話,沒有了熱鬧的聲音,那空靈的簫聲似乎越發的大了,幾乎所有的人都聽到了,太後不免挑眉道:“是誰?”

有人匆忙的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的道:“稟皇上、太後,是……是蘇姑娘在湖心小築起舞……慕少穀主,在為她配樂。”

“哼,哀家的邀請她不來也就罷了,卻擾了哀家的興致!”太後冷哼了一聲,帝桀久久沒有回應。

大家不敢說話,隻是小心的看著帝桀的反映。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簫聲一點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終於帝桀站起身來,朝著湖心小築走去。

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李思思忙給身邊的奴才遞了個眼神,她不來……她就偏要找著去,要她避無可避!

太後看了李思思的行動,強硬的憋住了心裏的不快,露出笑容來,“罷了,也不能為了一個小小的舞姬壞了興致……我們樂我們的。”

此時帝桀都已經不在了,那一身的壓抑也緩解了,大家就算再怎麽失望,也不會表現出來。

“就是,來來……大家喝一杯,祝太後福澤延綿。”有人笑了起來,然後大家都抬了酒杯,又熱熱鬧鬧了,隻是心卻都被湖心小築給牽了去,隻是太後和李思思都還在這裏坐著……誰又敢……多生出一分心思來呢?

帝桀的腳步在湖心小築的湖邊停下了,月下那個豔麗的身影,還有身邊的慕楓都看進了他的眼裏。

卻不知為何,看著她為另一個人舞蹈,臉上是明朗的笑容,兩人眼神想通,舞樂相交,卻讓他心裏升起了一種怒火。

他極力的忍住了,害怕再次發生上次那樣的事情!他死死的捏著拳頭忍住了,隻是那雙深沉的眼睛,裏麵再也忍不住蒙上了一層冰霜,而冰霜內……卻燃氣了怒火。

蘇青鸞輕輕的旋轉,在看到帝桀的時候突然停下了動作,慕楓也放下了玉簫,樂聲停了,似乎一切都停了下來。

帝桀和蘇青鸞對視著,隔著湖麵……慕楓淡淡一笑,旋轉玉簫笑了起來,“我去找酒喝。”

他知道蘇青鸞故意在這裏跳舞的,她故意引帝桀來這裏的。雖然不知道為何……但是他知道該是自己回避的時候,於是他走開了。

因為覺得此刻帝桀的樣子,不像是會傷害她的。

慕楓走了,蘇青鸞在湖心小築的美人靠上坐了下來,湖水粼粼,月光清冷,她淡然開口道:“皇上,要走?還是要留……”

帝桀移動腳步,一步步到了蘇青鸞的麵前,他站在她麵前,高大的身影幾乎遮住了她所有的月光,他看著她一言不發。

蘇青鸞無奈的靠在美人靠上,撐著腮笑了起來,“有什麽話就說吧?”

“朕以為是你有話要說?”帝桀終於開口了……

“我?”蘇青鸞抬起頭來,看擋住了月光的帝桀,他的臉幾乎隱在了黑暗中,可是她卻還是看得這麽清楚,她笑了笑,道:“我好像也沒有話說。”

也是這時,湖邊不知什麽時候跑來了一個小太監,對著站在湖邊的莫言悄悄說了幾句話……

莫言看了看帝桀和蘇青鸞,卻還是退了下去,吩咐那小太監守好了,莫言剛退下,有人便抬著茶盤來了。

有皇帝歇息的地方,迅速的端上差點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那小太監和宮女低著頭,幾乎在和剛才和莫言通報的小太監擦身而過時……

三個人同時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容……然後兩人抬著托盤進了湖心小築,安靜的放下了茶點,然後退下,連同湖邊輪守的太監一起迅速撤退……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