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無邊無際,森林裏的樹木張牙舞爪的似一隻隻會吃人的怪獸,茂盛的枝節擋住了天空,讓這森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有黑衣人飛快的躍過,最終丟下了一個黑色的包裹後揚長而去。

他們為救人也盡過力了,最終還是不得不將尚有一絲氣息的小多隨意的丟進了深山老林裏。

作為殺手他們見慣了生死,但是眼看著小多身體一點點的腐爛,那種淒慘恐怖的景象,就連他們也覺得看不下去!

而被主子拋棄了的奴才,便是無用。殺手們將他丟到了這深山裏來,也隻能是任其自生自滅了。

森林裏的黑夜不時傳來烏鴉淒厲的叫聲……空氣裏一股腐朽的味道,那黑色的口袋在黑暗中輕輕的動了幾下,最終是沒有力氣掙開哪怕一點點。

漆黑的夜裏有一抹白色的身影自樹枝間穿梭而來,輕輕的落在黑色的袋子邊上,慕楓旋轉折扇,用利刃劃破了袋子,頓時一股腐爛的異味傳來,連慕楓也皺了皺眉頭。

“看來還可以苟延殘喘幾個時辰。”慕楓微微蹲下身子,看著那被繃帶綁著卻依舊鮮血淋淋的人。

小多的整張臉都被包了起來,但是因為幾日的奔波,繃帶散開了,露出他一部分潰爛的臉,血肉翻飛,幾乎看不出五官,連眼簾上的肉都已經脫落了,一雙眼珠子怎麽也閉不上,死死的瞪著,一片赤紅,血腥得讓人作嘔。

慕楓皺了皺眉頭,而小多突然看到慕楓這一張臉時,拚了命一般的掙紮了起來,他的雙手幾乎腐爛到露出了白骨,那種痛到麻木痛到蝕骨的滋味讓他一心求死。

可是又不甘心就這樣死去,隻有看著自己的血肉一點點的潰爛脫落,看著自己一點點的變成一堆白骨。

小多的怨和恨又怎麽能不濃烈,他死死的瞪著眼睛,雙手血淋淋的朝慕楓伸來,有氣無力……但是看著他猙獰的表情卻是異常的恐懼。

慕楓隻是微微仰了身子,就讓小多那潰爛的手無法觸及到他,他皺眉看著小多,冷聲道:“是李思思讓你來刺殺青鸞的嗎?”

“不……得……好死,你們……你們……不得……好死!”小多的嗓子幾乎沙啞到發不出聲音了,但是那低低的痛苦的聲音越發的像一種惡毒的詛咒。

“你是如妃的部下……”慕楓似乎想起什麽來了,當日擄走如妃時,隻有這個小太監追了出去,但是卻還是追丟了。

“要……她……死……死……無葬生……之地……”小多死死的瞪著慕楓,說起話來時,幾乎要斷氣了,不停的有血從他潰爛的嘴裏流了出來。

“有我在,詛咒也好,報複也好……都不會讓她承受一點點。”慕楓站起身來,冷冷的看著小多,“本來打算饒你一命,但是現在看來……確實沒有這個必要了。”

因為慕楓能知道他濃烈的仇恨,仇恨是最可怕的東西,能讓一個人瘋狂!他絕不會允許小多活著,因為他活著,就一定會不顧一切的找蘇青鸞報仇。

“李思思為什麽那麽恨蘇青鸞……李府重金聘請江湖上的殺手,到底……蘇青鸞和李府結了什麽仇怨?”慕楓也許是在問小多,也許是在自問。

他一向不問蘇青鸞的,因為她不說肯定是有她的理由!但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慕楓很想知道事情究竟到底如何?

照表麵看來,蘇青鸞是離國獲罪官員的妻子,成為寡婦後被冥禦看中,呆在冥禦身邊好幾年,才在南朝時被帝桀看中。

為了得到她,帝桀還不惜以三座要塞城池為禮!

可是事情不可能隻是表麵的那麽簡單,蘇青鸞不是一個狠毒的人,卻可以對如妃下那樣的狠手,而對付李思思時,卻隻讓她失去了孩子,沒有撼動她的地位,更別說她的命!

而對帝桀……又哪來那麽濃烈的愛恨呢?

這裏麵的種種,就似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將所有人都網了進去!

慕楓知道,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明白這件事情的,就隻有編織這張網的人,而這個人……隻能是冥禦。

冥禦從來不對慕楓隱瞞他的野心和狠毒,他善攻心機,有謀略,並且能忍耐。但是唯獨蘇青鸞的事情……他對慕楓幾乎是隻字不提。

小多奄奄一息,卻是死死的抓住了慕楓的錦靴,他白色的靴子上被按上一個鮮紅的掌印。

慕楓回過神來看向小多時,那張恐怖變形的臉死死的瞪著金魚一般大小的眼珠子惡狠狠的看著他。

他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但是如同黑暗裏的怪獸一般,他道:“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的……永遠……因為你,隻是……隻是他們……的一顆棋……子。”

小多突然笑了起來,但是又狠狠的咳嗽了起來,吐出了無數的血,帶著一股惡臭,他癱軟的趴在地上,咳嗽讓他整個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看起來越發的詭異恐怖,他低低的聲音盤旋著,“我……我……會在,地獄……在地獄等她!”

慕楓往後退了一步,遠離那讓人作嘔的怪物,小多已經時辰不多,現在的他似乎連內髒和喉嚨都開始腐爛,所以不停的咳血,呼吸困難……

“你這又是何必!”慕楓輕輕歎了一聲,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小多顫抖**的身子在黑夜裏痛苦得扭曲成了一種詭異的姿態,他顫抖著,瞪著眼睛,死死的看著被樹枝遮擋住的天空。

是他沒用……她入宮時他阻止不了,以為自宮後進宮能成為她的幫手,能讓她在後宮立足……卻還是看她一點點的在權利的漩渦中淪陷,最後落得那樣的下場。

以前的她很善良的……皇宮啊,真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能讓一切包括純淨的人心,都染得汙黑。

他沒用……最後也沒能為她報仇,但是也好……終於能再見到她了!

小多的眼睛閉不上了,因為沒有了眼皮,黑夜裏他幾乎瞪出來的眼珠子就那麽滾落了下來……

他最終停止了顫抖,停止了呼吸,在這種讓人無法承受的痛苦下……慢慢腐朽。

夜更黑了,森林裏什麽也看不見,慕楓快速的奔走著,他要回去,回到蘇青鸞的身邊去。

小多的話就像是詛咒一般,他死死的捏著拳頭……心裏怎麽能不忿?

他用生命去保護的蘇青鸞……她究竟背負著什麽?為何……對他隻字不提?就算他在她的心裏地位卑微,就算他連朋友也算不上,就算隻是一顆棋子,她竟是對他連一絲半點也不願意吐露嗎?

那麽沉重的包袱,她就要一個人背負著嗎?

而自己為何卻又那麽的義無反顧?就算是棋子,隻要能讓她依靠……也夠了。

*

離國

一月後

夏日濃厚,天氣越發的炎熱,離國皇宮的城樓上,蘇青鸞每日都要去等上一會兒……慕楓,還沒有回來。

原本對他充滿信心,但是那麽長時間……她竟也有些擔憂了。

原本就不該把他扯進這些事情當中的,無奈她把他氣走了一次,他卻又回來了。

想要再氣走他第二次……自己又哪裏來那樣的決心?因為隻有他,才能讓蘇青鸞感受到自己就是一個平凡的人,沒有進宮,沒有經曆過那麽多的生死,沒有那樣的仇恨。

如果他不在的話,她就是沉淪在仇恨的火海裏不可自拔的蘇青鸞……關於李絡歆的東西,她就會忘得一幹二淨,隻剩下仇恨在她的心裏生根發芽。

她會變得和冥禦一樣,成為一個為仇恨而生,為仇恨而死的人,那樣的瘋狂,仿佛世界上除了仇恨,除了他的目標,便什麽也沒有了。

不知道冥禦究竟經曆過什麽,但是慕楓曾經說過的,那麽小的他……八歲就一個人闖蕩到藥王穀,八歲就讓仇恨在心裏生根發芽,八歲……就開始未雨綢繆的一心隻想報複。

他可憐……卻也可恨。

她不想變成那個樣子,但是卻又控製不住的往那個方向一步步的走去……所以她想要慕楓在身邊,讓慕楓的溫暖和陽光,讓他的開懷和灑脫……來阻止自己一步步的淪陷在無邊的黑暗中。

可是他……還沒回來。

蘇青鸞站在高高的城樓上,一眼看去是皇宮前一片寬闊的空地……沒有一絲的人煙,入眼是京城房頂綿延起伏……遠處的天邊與高聳如雲的青山鏈接為一體。

世界之大,卻找不到可以讓自己安穩的容身之所……天下之大,又去往何處安身立命?

蘇青鸞輕輕的閉上眼睛,原來自己從沒有想過未來,原來自己從沒有過未來。不知該去往何處,不知該往哪走……

“你不知道你要去哪裏的時候,我會帶著你,會牽著你的手一步步的走下去的,你不用考慮方向,不用考慮對錯……你隻需要知道,海闊天空,任你逍遙。”

慕楓曾經這麽說過,聽起來真可靠。

可是……他還不回來。

蘇青鸞的睫毛微微顫抖,原來他若是真的消失了、不見了……自己會如此的牽掛,如此的不安。

高高的城樓上,有風從蘇青鸞的身邊吹過,夾雜著一股清新的草藥苦澀的味道,蘇青鸞微微一怔,下一秒已經有溫暖的懷抱將她整個人的包裹了起來。

“你是在等我嗎?”慕楓的聲音永遠帶著一絲邪魅,是自由快樂的聲音。

蘇青鸞想說什麽,卻是咬住了唇,她從他的懷裏抬起頭來,輕輕的睜開了眼睛,就看到他笑得微微彎曲的桃花眼,邪佞桀驁的俊顏。

“酒鬼,你回來了。”蘇青鸞有種想落淚的衝動,而開口時……卻是上揚唇角笑了起來。他身上的味道那麽熟悉,帶著塵土的味道……他一定是風塵仆仆的趕路回來的。

慕楓滿足的歎了一聲,原來這一聲‘酒鬼’他不由得緊緊的抱住蘇青鸞……這一刻他不知道要說什麽,隻是遠遠的看到她豔紅的身影立在這滄桑的城樓上時,心裏所有的疑惑和動搖都沒有了。

她是重視他的,她是需要他的。

也許……不夠愛他,但是她的心裏一定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讓你久等了,青鸞……以後不會那麽任性的離開你了。”慕楓輕笑著保證,這次他沒有想到小多能逃那麽遠……他這一追,好不容易在他的傷口上做了手腳,卻已經快到南朝了。

他想知道一些事情,於是去了南朝……可惜,隻明白了一個道理,曾經他維護過的李思思,卻是一點也不值得他去維護。

她真的是那個小丫頭的妹妹嗎?殺了自己親姐姐的……妹妹。

雖不知道蘇青鸞為何最後沒有要了李思思的命,但是慕楓一向對敵人都異常狠心,明白李思思的真麵目後……他是絕對不會再手下留情。

他不知道李思思暗中進行著什麽,隻知道李府展開了一個很隱秘的行動,暫時……他沒有想到會對蘇青鸞造成什麽影響,所以他沒有深究下去。

要是早知道蘇青鸞在這裏等著他……他就會早一些回來的。

城樓上的風有些大,湛藍的天空有大片的雲彩從他們頭頂上蔓延而過,遠方的城樓上,有一個明黃色的身影靜靜的佇立著。

他狹長的眸子看著遠方相擁的人,那雙原本沉著的眼睛也露出了陰冷的光來,他不由自主的捏住了拳頭。

她最終該是他的才對,為了得到她……他受了那麽多,現在終於走向了成功的第一步,他已經登基為王了,可是他覺得還不夠!

在他打倒帝桀前,還遠遠不夠資格擁有她!

她明明是他的,為了她……自己一直不斷的在努力著,可是好不容易她從帝桀的身邊離開了,她仇恨帝桀了……

為什麽,又出現一個慕楓?

“皇上,冥大人請求麵聖。”有小太監匆匆上了城樓稟告。

帝崢眼裏的陰沉一瞬間湮滅,又恢複了那沉著得幾乎冰冷的表情,他輕輕應了一聲,然後隨著太監下了城樓。

他雖然登基了,但是離國大權都掌握在冥禦的手裏……他處心積慮的對付帝桀,到了現在,帝崢也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但是冥禦……如果作為對手的話,那真是太可怕了。

可是現在帝崢自己也不過是冥禦手上的一顆棋子,雖然暫時不會和冥禦有任何的衝突,但是總有一天……冥禦的野心會暴露出來,到時反目成仇的話,自己……該是時候打算了。

冥禦的眼睛正在日漸康複,自古殘疾者不可為尊!而冥禦就因為盲眼所以就算再有才能,也隻能是臣!就算主宰一切,他也隻能是臣,永遠躲在幕後操控一切。

如果他的眼睛好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帝崢一步步的朝著富麗堂皇的瑄陽殿走去,他轉身看向已經在身後遠處的城樓時……雖然已經看不到那相擁的兩個人了,但是他卻下了一個決定。

不論如何……慕楓,絕不能留!

*

南朝

南朝的後宮也許從來沒有這麽平靜過,自從前幾個月李思思墮胎以後,蘇青鸞未被皇上定罪,並且還被送出了宮。

那以後皇帝似乎異常的勤政,常常在禦書房裏一呆就是一整日,別說後宮……就連他自己的君霄殿,幾乎也沒有踏足過。

而深居簡出的皇帝平靜了這麽些日子後,終於是從暗無天日的禦書房裏出來了,而且一路去的……便是秋遙殿。

秋遙殿是曾經李皇後的住所,皇帝什麽地方也不去,就隻去秋遙殿,這樣也越發的證明了皇帝對李皇後的寵愛從來沒有變過。

所以後宮現在雖然李思思坐正妃之位,但是卻也不受寵愛,而後宮中美人三千,卻再沒有誰得過寵愛,時間一久……眾人也都失去了鬥智,一片愁雲慘霧。

千麵穿著玄青色的便服,上麵繡著蟠龍金繡,他進秋遙殿時遣散了所有的奴才,自己一個人進去後也不坐下。

他隻是看著秋遙殿裏的東西,一樣樣的仔細看著……他知道這些都是她曾用過的東西,他來這裏也隻是任務,否則是連君霄殿也沒有資格踏足的,更別提這裏。

隻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秋遙殿寢宮上的壁畫輕輕打開了,那一扇門裏出來了兩個人。

帝桀和莫言。

帝桀穿著銀灰色的便服,少了那一絲帝王的錦衣華服,整個人變得柔和不少,但是眉宇間的霸氣和尊貴卻是一絲不減。

而有著和帝桀一樣麵容的千麵……卻也一樣,表情神似,就連微微勾著的嘴角,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差別。

若不是莫言一直都跟著真正的帝桀,恐怕有的時候連他也認不出兩人來。

“皇上,屬下不辱使命,南朝未有大事發生,皇後娘娘也已平安到達離國。”千麵下跪,帝桀在他膝蓋沒有觸地時就將他扶了起來。

“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帝桀微微一笑,看著千麵起身將臉上的人皮麵具摘了下來。

“屬下萬死不辭。”千麵的模樣卻就是帝桀在離國時易容的樣子,他有著細長的眉目,清俊的五官,臉色略顯蒼白,卻是比女子更加細致的美貌。

帝桀點了點頭,看了看這秋遙殿沒有絲毫變動的擺設,心裏卻是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可是卻也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因為家裏沒有了她,又豈能不失落?

“計劃就要開始了,你也去準備準備吧!”帝桀說完,見千麵行禮後從密道離去。

密道關上了,房間又恢複了平靜,莫言輕輕上前來道:“皇上,換衣吧!”

秋遙殿裏有帝桀的衣裳,他換上了衣服和莫言一起出了門,向來莫言在宮裏的蹤跡都比較漂浮不定,一般沒有任務時他都在帝桀身邊。

有時候也長期不在,但是沒有人會問他去了何方,也沒有人會打聽,所以莫言在帝桀身邊突然出現又突然失蹤,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院子外,天子的儀仗簇擁著帝桀而去,他輕輕的回頭看著綠意盎然的秋遙殿,微微的笑了起來。

她會回來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