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國的軍隊是駐紮在一個寬闊的山穀裏,據說休整完畢後,再是三天,就能到達邊境與南朝的軍隊碰麵了。

天氣突然轉涼了,已經入冬了,帳篷裏燃著篝火,可是李絡歆虛弱的身子依舊是頂不住寒風侵襲的,她躺在**,蓋著厚厚的狐毛被子,卻依舊凍得直哆嗦。

慕楓將篝火又撥弄得旺了一些,給李絡歆喝過藥後,輕輕的為她順好了被子,他用自己溫暖的大掌捂著她的手,可是卻依舊冰冷。

“我沒事的,都已經習慣了,你去忙你的吧。”李絡歆的眼簾沉重,看起來已經迷迷糊糊的了,可是她卻依舊笑著。

似乎已經習慣了她新的容顏,沒有當初的絕代風華,沒有讓人驚歎的容貌,可是她看起來……依舊那樣的美。

是那樣平凡的五官,可是她笑起來時,擁有的那一種氣質,卻是一點也沒有褪變的,能牽連人心,讓人心疼的虛弱笑容。

“你好好睡一覺,睡著了就不冷了,等你睡著了,我再出去。”慕楓輕輕摩擦著她的手掌,心裏微微的痛。

他也許不該帶她出來的,那個海島四季如夏,是最適合修養身體的。

可是……慕楓不忍心,不忍心將她一輩子都困在那裏,因為他能感受到,雖然她不會提出來要離開,雖然她不會表露出不開心的情緒來。

可是每當他看到她瘦小的身影坐在海邊時,那小小的身影在寬闊的海麵上,那種孤寂悲涼的感覺……每每提醒著慕楓,他在做一件很自私的事情。

所以……他還是帶她離開了海島,又回到了大陸,回到了這些糾纏不清的感情當中,他不該用恩情困住她一輩子。

慕楓明白的。

更何況……恩情……他對於她的恩情,比起冥禦的犧牲來,太卑微了。

慕楓微微的歎了一聲,垂眼時才發現李絡歆已經睡著了,看著她安穩的睡顏時,慕楓的心裏柔軟了起來。

他對她的感情,那種想守護在她身邊的強烈願望,是不是從她第一次硬闖藥王穀時……便已經萌芽了。

不然……為什麽她落崖時,隻是看到了她眼中那種突然綻放出來的一種對於痛苦的解脫時,他就毫不猶豫的救了她。

不論她是不是幼時那個倔強的丫頭,慕楓對於她的那一種牽扯不清卻又無法放手的感情,從一開始……便已經注定了。

感情……對於浪跡天涯逍遙江湖的慕楓來說,是那樣虛幻的東西。可是感情也那樣的神奇,不過一眼而已……第一眼見到,他就明白,她是他想要得到,想要守護的女人。

第一次見她時,他就明白,因為明白了……所以就無法放手。就算……她的生命需要犧牲冥禦才能維持下去,對於這一切,他竟然是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

隻因為……那血淚是唯一的希望了。錯失這一次,誰敢擔保世界上還有第二株血淚?誰又來保證,李絡歆能等到第二株血淚盛開……

所以慕楓的痛苦不僅僅是責怪自己的無能,他更是氣……氣自己放任冥禦的性命來救李絡歆。

這樣的他……總讓慕楓覺得……自私得可怕。

可是別無他法,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慕楓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將一切愧疚和不安都壓了下去,隻剩下了決絕的雙眼,他必須得狠心。

慕楓放開李絡歆的小手,將她的手放進了被子裏,又替她蓋上了一層裘毛被,這才轉身離去了。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過了今天,也許李絡歆就有救了,可是冥禦……過了今天,真的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但是這一切都已經不能回頭了。

在這山穀的深處,遠離軍隊駐紮的地方,還建有一個帳篷,一個用黑布搭建的帳篷,這個帳篷的四周寸草不生,樹木枯死……

隻要微微的靠近,似乎都能感受到這種強烈的死亡氣息。

這個帳篷是由黛月樓的十二個頂尖殺手守護著的,任何人都不肯能接近,慕楓一步步的走了過去,腳踩在那寸草不生的地麵上時,那種死亡的氣息幾乎刺痛了他的心。

十二月殺手整齊的出來,慕楓隻是輕輕問道:“師兄進去了嗎?”

“是。”黑衣人的聲音永遠的冰冷無情,讓天空中濃厚的黑雲都變得更加的壓抑了。

“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都退下吧。”慕楓輕輕說完,抬腳進了帳篷。

十二月殺手隻聽命令,從來不想為什麽。他們的使命就是跟隨冥禦,因為這是黛月樓門主的吩咐,冥禦……對於他們來說,就是新主人一般的存在。

而他們隻需要守著這個帳篷,等到冥禦和慕楓都進去以後,他們就得退下,再不能守護著,因為就連他們……也不能知道帳篷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十二月的殺手們很快的消失在冰冷的空氣當中,天空越發的黑了,黑雲濃厚的壓向地麵,好似生生的要將這白天都變成黑夜。

慕楓進了帳篷,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目刺痛人眼睛的白發,冥禦安安穩穩的坐在椅子上,輕輕的閉著眼睛,似乎很淡然的等著慕楓的到來。

“嵐玉……準備好了嗎?”慕楓緊緊的捏了拳頭,看向一邊低頭悲傷的嵐玉。

嵐玉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倒是冥禦輕輕的睜開了眼睛,綻放出一抹淡然的笑容來,“嵐玉做事你就放心吧……這便開始吧,你們記得……不論發生什麽事情,待會兒都不要靠近我。”

說著,冥禦的眼睛轉向角落裏那一盆詭異的植物,血淚越發的大了,那一朵凝聚了鮮血的花蕾已經有幾片花瓣舒展開了。

那花兒越發的鮮豔了,像是一滴濃厚的鮮血一般的凝固在那裏,四周那些長著尖刺的葉子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冥禦笑了,“這一次過後……便可以開花了,這些花葉也開始瘋狂了,你們離遠些……切不要讓花葉碰到了,不然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慕楓和嵐玉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捏著拳頭退後了幾步,遠離了血淚。

因為血淚是這樣可惡的東西啊,吸血時到處舞動,若是那針尖觸碰到任何人的肌膚,那麽它都會毫不猶豫的吸取鮮血,可是偏偏……它若是吸取到哪怕一點不屬於寄主的血液,它就會枯死。

這樣可惡又該死的東西,讓慕楓和嵐玉每次都隻能遠遠的看著冥禦在痛苦中掙紮,看著他像現在這樣,被這些恐怖的枝蔓爬滿了全身,吮吸著他的生命。

冥禦死死的捏著拳頭,坐在椅子上的身體已然有些支持不住,可是他死死的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哪怕一點點的聲音來。

空氣裏隻有粗重的喘息,還有那些花葉吸食時詭異的聲音,冥禦的白發越發的滄桑了,他的身子突然歪斜,從椅子上滾了下來,跌倒在地。

那些枝蔓沒有絲毫要放過他的意思,依舊緊緊的纏著他的身體,貪婪的吸食他的血液。

“師兄……”嵐玉痛苦的尖叫幾乎響徹了這個詭異又安靜的夜空,她想衝上前去的,可是被慕楓一把抓住了。

她知道不能上前,否則前功盡棄,可是叫她怎麽忍心……怎麽忍心看著他如此痛苦的掙紮,她好恨啊……恨自己竟然不能為他分擔哪怕一點點!

慕楓的手雖然抓著嵐玉,可是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他的眼睛幾乎都要充血了,可是他無法放開嵐玉,甚至無法挪動他的腳步。

他究竟是有多自私啊!

慕楓的心緊緊的糾結在了一起,那種痛苦和愧疚……那種強烈的譴責,幾乎讓他眼淚都要不停使喚的飆出來了。

可是他沒有哭,也沒有動。

隻是死死的抓著已經痛哭得沒有絲毫力氣的嵐玉,隻是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冥禦痛苦的在地上掙紮……翻滾。

時間過得那麽慢,明明早應該夠了,可是那些枝蔓遲遲不願意退開,似乎生根在了冥禦的身上一般,勢必要將他吸食得幹幹淨淨。

“師兄……師兄……我們不救了好不好……求你……求你……放棄吧,放棄吧!”嵐玉淚流滿麵的臉和她痛苦的哭聲幾乎將空氣都染得悲憫了,她幾乎哭得要暈過去了。

可是冥禦咬著唇,唇邊流下鮮血來,他依舊是一聲不吭,白發那樣的刺眼,他的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了,可是他的眼睛卻依舊那樣的堅定。

堅定的回答了一切。

慕楓突然鬆手,似乎感受到了什麽一般,他從那種痛苦裏掙紮出來,卻猛然看到銀光閃過……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的,他猛然飛身而上……

他的身體擋在了冥禦和血淚的身前,在劍光冰冷的銀色中,他看到了李絡歆憤怒的眼睛,他就知道……是她。

李絡歆的劍被慕楓突如其來的遮擋嚇住,未免刺傷他,李絡歆慌忙收劍,也在那一秒,她的身體幾乎被慕楓死死的禁錮住了。

她驚恐的睜著眼睛,看到冥禦身上那些枝蔓瘋狂的恐怖的帶著尖利的針尖超他們追來,慕楓的身影移動那麽快,幾乎在針尖碰到他背的那一秒,他已經帶著她離開了那些針尖能追到的範圍。

慕楓才將李絡歆放下來時,李絡歆又看到那些枝蔓移動著回去,追不到慕楓和李絡歆,它們又回去了,依附在冥禦的身上……

那樣恐怖卻又詭異的情況,讓李絡歆尖叫出聲,“救他啊,你們在幹什麽?為什麽不救他?”

李絡歆說著,舉著劍就要上前,慕楓一把抓住了她,幾乎從來沒有這麽大聲的吼道:“不能去!”

李絡歆的身體被製止,剛轉過身來想質問慕楓時,臉上已經被狠狠一巴掌打過。

“啪”的一聲,格外的響亮,格外的意外,那一聲響過,空氣恢複了寧靜,李絡歆不可思議的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站著的嵐玉。

她的臉還微微作痛,嵐玉的手還微微顫抖。

嵐玉的眼淚還在流,她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卻是冷笑了起來,冷厲的吼道:“不要自作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