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鬱悶,臉上很難藏得住,沒有外人,更明顯。

唐唯早就瞅見,笑著問,“怎麽啦?誰氣著你了。”

拿著手機給唐唯看,王老實氣呼呼的說,“還什麽事兒?你自己看看,沒那個能耐,還光想著歪門邪道兒——”

這貨也是不講理,人家唐唯除了看一個正常的手機,啥也看不出來,連時間顯示都看不到。

唐唯是個好脾氣的,嫣然一笑,握住王老實的手,輕聲說,“你先別著急,伯父是明事理的,不會做沒道理的事兒,你還是問清楚些好。”

扭頭瞅了瞅,王老實呲著牙笑了笑,沒皮沒臉的說,“還真沒看出來,你這兒媳婦當得合格呀!”

“去!”說得人家姑娘臉上擱不住,唐唯一把甩開王老實的手,走到葡萄架下坐著。

王老實嘿嘿一樂,最近心情實在好的出奇,哪怕老頭子給出了難題,他還是以歡喜為主。

厚著臉皮湊到媳婦跟前兒,緊挨著坐下,拿起茶壺,嗞,嘬了一口,回憶著說,“那個親戚我咋就沒印象呢,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邪門兒,哪兒冒出來的?”

唐唯不理他,自顧自的躺在藤椅上,眯著眼不知道想什麽。

※※※

濱城,前蘇村,王老實家裏,有客人在。

李梅同誌忙活了一個下午,做了滿滿一桌子菜。

客人一共五個。

兩個老的,一對夫妻。

兩個中年的,也是倆口子。

還有個小的,青澀的丫頭,穿著校服,坐那兒比較拘謹,很放不開,要不是李梅照顧著給夾菜,估摸著得餓著肚子。

給自己兒子打完電話,王嘉起又端起酒杯,勸起酒來,“事兒交給落實辦,行不行的很快就有回話兒,老表弟,咱喝酒。”

都是一大口,就是不喝酒的女眷,也都跟著端了端飲料杯子。

李梅瞅了瞅自己老頭子那酒杯,忍了忍沒說什麽,心裏老大不樂意,逮著機會就玩兒命喝酒,不知道自己身體?

可這話不能當著客人說,容易引起誤會。

農村串親戚,講究的厲害,不懂的,很可能一句話就惹出老大事兒來,斷了道兒都是輕的。

王嘉起的老表弟姓竇,也有多年沒來前蘇了,這幾年王家運勢好,一直沒有老人口,隻有老了人口,這種遠親才會接到轉帖,否則很難走動。

竇表弟也是個老實巴交的人,求人的事兒其實不多,這次也是讓人擠兌的,才求到王嘉起頭上。

“二表哥,真是沒想到,這才幾年,進了村我都不認識了,要不是問人,都找不到門口兒。”

那是當然,前蘇的變化不是一般的牛掰,現在不是四裏八鄉的說,擱在華夏全國,都數得上,而且還是自力更生,非國家行為的,整個村子的人都自豪的可以。

李梅適時插話說,“他表嬸,快吃菜。”

一頓飯吃到老晚,收拾完,安頓好客人住宿,李梅才拖著疲憊回到房間,王嘉起還沒睡,正坐在炕頭兒上喝水。

瞧他那樣子,李梅氣兒就不打一出來,壓低聲音數落,“可逮著機會啦,照死裏喝,喝吧,看以後誰自己難受!”

理兒上是虧的,王嘉起嘿嘿樂了樂,沒還嘴。

鋪好床,李梅坐在炕上,問,“你說這事兒合適嗎?”

王嘉起臉上略一變色,放下水杯,說,“我欠人家一條命,你說怎麽還?”

“還有這事兒,怎麽沒聽你說過?”

王嘉起回憶從前的事兒,臉上不免悲慟,“那幾年咱國家困難——”

華夏自建國開始,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其中有三年尤為困難,到現在還是謎一樣的禁忌,幾乎沒人能提起。

王嘉起恰巧是親身經曆過的。

當年,全村人的口糧嚴重不足,浮腫都是輕的,村裏有些身體不好的,沒熬過去,死了不少人。

為了活命,家家戶戶都在想辦法。

盲流,就是那個時期的詞兒,王嘉起沒糧食吃,隻能當盲流。

與大多數人純盲目不同,王嘉起還算清楚,他直接奔著冀北走,不到四百公裏外,徑縣,那兒有煤礦,還有親戚,也就是這個竇表弟家。

雖說當時煤礦都是國營的,卻還是有很多工作需要臨時工來做。

王嘉起運氣不錯,竇家接納了他,不光管飯,還給找了一份給糧食的臨時工,總算是順利熬過了那幾年。

這麽一說,竇家救了他一條命,也不為過。

王老實老媽是濱城市內人,就算國家再困難,大城市居民糧食還有保證的,她並不清楚,自己丈夫竟然還有那種經曆,聽完之後,也是唏噓不已。

人家求上門兒來,還真就沒辦法往外推,不僅如此,事兒也得給辦。

客房裏,竇家夫妻也在說著話,左右也沒離開孫女戶口的事兒。

竇妻飯桌上沒怎麽說話,她這個當奶奶的是個純粹的家庭婦女,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私下裏,她還是很有自己主意的,推了一把即將入睡的丈夫說,“唉,我說,二表哥的那個兒子能辦成嗎?”

老竇同誌喝了酒,犯困呢,不耐煩的揮了一下手說,“你瞎操什麽心?不行?二表哥能那麽說?真是的,睡覺。”

被丈夫噎了一句,竇妻有些不服氣,隻是多年來的習慣,沒反駁,坐那兒自己尋思。

這個事兒起因有些巧,還得往回倒。

竇家有個鄰居,一直跟他家有矛盾,原因很扯蛋,就是起房子的時候,鄰居家偷偷的多起了一層磚,這在鄉間是很嚴重的事兒。

蓋房子絕不是自己家想怎麽蓋就怎麽蓋,多少層磚必須跟周圍鄰居家一致,否則,隻有打架。

竇家還算厚道,鬧歸鬧,沒出大圈兒,但兩家關係直接降至冰點,前後院的鄰居再無走動,胡同裏碰了麵,都是別過頭,各走各的。

也就是今年,那家鄰居家的兒子突然轉學走了。

都要高考了還轉學?

事情蹊蹺,鄰裏之間傳言就多了起來。

後來才知道,那家把孩子戶口通過關係,轉到了癸省,癸省什麽樣兒,竇家不知道,就是從鄰居口中得知,那裏的高考分數線低,鄰居家孩子在本省考,未必有學上,可到了癸省,極有可能是重點大學。

重點大學啊,那孩子命運直接轉折,未必真的就能如何,但起點就高了太多。

鄰居們談論這個的時候,基本上都是羨慕,歎氣的也是暗自埋怨自己沒本事,也沒那樣的親戚。

竇家一開始真沒多想,聽聽就完,跟自己家沒屁關係。

可自己孫女回家來說,班裏好幾個同學都轉走了,那些省份呢,全是靠邊兒那種。

老竇同誌還是沒當回事兒。

可他兒媳婦不幹了,到處掃聽,終於鬧明白了緣由,原來戶口到了外省,上好大學是那麽的簡單。

這個事兒就提上了家庭日程。

竇家的小孫女學習還算可以,年紀中上遊,按照往年的經驗看,一本就別考慮,努努力,有機會上二本線,發揮差,就難說了。

沒有別人的事兒,竇家也不會想太多,就怕有人比著。

就這麽一個孩子,要是不能給她創造個好條件,心裏就過得去。

問題是,戶口就那麽好轉?

實際情況是,不容易,很危險。

第一,要花錢,很多錢。

第二,不安全,哪怕花了錢,上當受騙的概率相當高,碰運氣的成分太大。

第三,得有強有力的關係,能夠給你妥妥的辦好,相較於花錢辦,靠譜的多。

竇家鄰居就是有個親戚,據說在癸省大小是個領導,聽說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兒媳婦說了句,‘這可是欣欣一輩子的大事兒!’,老竇家也定下了章程,必須得弄。

怎麽弄?

竇家家庭條件還成,靠著什麽吃什麽,整個徑縣到處都是煤礦,家家戶戶都吃這個,竇家也不例外,養了幾輛拉煤車,也算殷實。

可那點家業,擱在辦戶口這種花錢的大事兒上,完全靠不上邊兒。

關係呢?

在縣裏還行,多少有點親戚吃公家飯,用不上啊,出了省,那點芝麻粒兒大小的官說話一點都不好使。

老竇同誌本來打算放棄了,折騰了好幾天毫無頭緒,還能咋辦?

那天吃飯的時候,正好趕上孫女放假回來,一個月才二天假,做了不少好吃的,吃了不大一會兒,老竇同誌放下酒杯,剛說這事兒不成。

孫女默默放下筷子,掉了淚。

兒媳婦也陰沉著臉,雖然沒說什麽難聽的,那臉夠明顯了。

至於兒子,也端起酒杯,一口悶了下去,不言語。

特麽的飯就沒法吃了。

老竇同誌老伴兒猛然間想起來,那年到濱城去參加個白事兒,不是說二表哥當官了嗎?

“按濱城不是有親戚嗎?二表哥,官也不小呀。”

老竇同誌沉著臉說,“他那是濱城,能管得了別的地兒?”

小竇跟他媳婦頓時無語了,濱城啊,那地方比冀北分不知道低了多少,您老到底懂不懂?

科普吧,小竇趕緊給他老子說了說全國的形勢,反正就是,濱城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地方,相當的好。

“他比我還大,應該退了吧。”老竇同誌還有點疑慮。

兒媳婦接了話兒,“就算退了,人家能量也是有的,試試唄,實在不行,咱自己認命!”

“那成,明兒準備點東西,咱去濱城。”

就這麽著,老竇一家到了前蘇。

吃飯的時候,老竇跟他二表哥,也就是王嘉起說了孫女的事兒。

王嘉起沉吟了幾秒,說,“濱城是可以辦。”

竇家五口頓時心裏一鬆。

“但——”

一緊。

“不如京城。”王嘉起見識比竇家要強不少,關於高考移民的事兒,他很清楚,這類事在華夏,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

還能去京城?竇家的人已經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耳朵了,來之前,他們打聽來的情況就是京城是最好的,憑他們家孩子的學習成績,在京城,一本是妥妥的。

王家另兩個臥室裏,小竇兩口子在說著今天到濱城的大吉大利。

小小竇則展現出其甜美的睡姿,憧憬著什麽。

※※※

京城。

按照慣例,王老實想幹點沒羞沒臊的事兒,以前唐唯都會巧妙的將王老實一切企圖擊破,然後再給點小獎勵完事兒。

結果今天,不知道為啥,唐唯姑娘的抵抗並不堅決。

導致王老實這二貨竟然有些不習慣,抱著唐唯在床邊兒上傻愣著,不知道是該放下好,還是按照以前的慣例把唐唯乖乖的送回另一個房間?

不對,以前的管理是唐唯想辦法逃脫魔掌,獨自逃跑,然後再返回來,給沮喪的某人一點安慰。

現在呢,唐唯同誌雙臂環著王老實這貨的脖子,整個人就這麽讓王老實抱了進來,微閉著眼,不動了,沒有反抗。

終於,王老實久久沒有後續動作,唐唯睜開眼來,看著王老實那德行,咬牙切齒的說,“放我下來!”

“哦!”

腦子不大靈光的王老實太不適應了,依言把法律上的老婆大人放下。

“嘶!”

唐大姑娘動起手來一點也講究輕重,王老實被擰的齁疼。

等他醒過味兒來,唐唯已經氣憤的去了另一個房間,王老實哭喪著臉看著自己的手,泥煤,真特麽的該抽自己一頓!

不行啊,得去,要不以後還咋過日子,王老實又去敲門,結果人家唐唯根本不給機會,氣哼哼的告訴他,“我睡啦!”

屋裏,唐唯捂著臉,她可害臊了,今兒可是鼓了好大勇氣的,現在臉還發燙呢,嘴裏不住的詛咒屋外的混蛋,“笨蛋!笨蛋!——”

屋外,王老實的聰明重新占領大腦,不住的甜言蜜語,其實火候已經差不多了,唐唯口氣沒那麽強硬了,結果另一個屋裏,電話響得那叫一歡實,一遍又一遍的,沒停的意思!

沒奈何,那種心思頓時沒了,王老實耷拉著腦袋回來,抄起手機,一看,仰天長歎,“您可真是我的親媽!”

大晚上的,是老媽李梅。

王老實自然得孝順,語氣一丁點都不能走樣兒,聽老太太教誨。

李梅不放心,尤其是聽了自己老頭子當年悲慘遭遇,必須囑咐兒子,事兒得辦的漂亮!

通完電話,王老實坐那兒愣了半天,他還是頭一次聽說,原來老爺子還有這個經曆,另外,那事兒不辦都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