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他的不忍

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唇,是怎麽樣顫抖著落在安揚光潔的額頭上。他能夠感覺到,這一刻自己的心,有多麽的慌『亂』!這麽年輕的安揚,孩子一樣任『性』的安揚,此刻就這麽安靜的躺在他懷裏,定定的注視著他。冰涼的淚,順著炎煥的麵龐緩緩滑落,勾勒出憂傷的弧度,滴落在安揚的額頭上。

“安揚,你一直是個勇敢的孩子,你一定要堅持住,必須堅持住!”顫抖著說出這些話來,熙顏覺得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了任何氣力。如果不是很愛很愛炎煥,為什麽在那個千鈞一發的瞬間,安揚怎麽會不顧一切的擋在炎煥麵前,用她的死換來炎煥的生!安揚愛炎煥至深,可炎煥此時為何連一個深情的吻,都吝嗇於給安揚!用力咬緊了唇,熙顏不允許自己哭出聲來。

似乎是看出了熙顏在想著些什麽,安揚無力的笑了笑,那忍著痛牽強揚起的唇,如同黯淡了顏『色』,在冷風中搖搖欲墜的花瓣一樣,哀婉而淒涼。她知道自己是熬不過去了,她能在死之前,感受到炎煥唇瓣的溫度,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雖然炎煥蜻蜓點水般的吻,隻是靜靜的烙在她額頭上……

“你們快走……記住,一定要幸福……”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掙開炎煥的手,安揚知道她不應該再眷戀這份從一開始就注定沒有結果的情。

橫抱起安揚,炎煥急切說道:“熙顏,我們去找太醫,現在就帶著安揚去找太醫……”沒有顧慮淚水已經濕潤了自己的臉,炎煥瘋了一般衝下鼓樓。

長長歎了一口氣,熙顏跟隨炎煥走下鼓樓。如今宮女,太監們紛紛四處逃竄,整個皇宮『亂』作一團,炎煥怎麽可能找得到太醫呢!看著極盡蒼涼的一景一物,熙顏不禁悲從中來。

皇後不是決定放過她和炎煥了麽!為何今日琉嵐宮軍隊攻進皇宮,皇後又出爾反爾,非要置她和炎煥於死地不可!是知道已然是國破家亡,所以要拉著她和炎煥去陪葬,是嗎?

不知道就這樣漫無目的的在涼風中走了多久,看著突然嚎啕大哭的炎煥,熙顏幽幽說道:“還是回綺華宮吧,綺華宮本就是為安揚而建的宮殿……”看著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氣息的安揚,熙顏突然覺得應該死去的人,是滿懷怨恨的她,而不是純真善良的安揚。早已經沒有了心的她,如行屍走肉一般活著,如果當初不是她執意要到莞夷國來,那麽或許今日安揚就不會死,依舊倍受寵愛的快樂生活著……

雖然明知懷中的人兒已永遠離他而去,可炎煥還是緊緊的抱著安揚。他想用他有力跳動的心髒喚醒如沉沉睡去一般的安揚。他現在安揚願意就這樣讓他抱在懷裏,雖然這樣溫暖的懷抱,已經不能夠再使安揚冰涼的心,重新溫暖起來。

聽聞熙顏這話,炎煥木訥的點了點頭,朝熙顏牽強擠出一絲笑容來。今日突然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熙顏的心裏,一定比他更加難受吧!他善良的熙顏,多愁善感的熙顏,恐怕他也沒有任何陪伴熙顏走下去的力氣了。他不得不承認,方才安揚那不顧一切的舉動,震撼了他的心,讓他幡然醒悟,原來這一路走來,他真的太累太累了……

此時的綺華裏,死一般寂靜,隻有那金橋之下的溪水,還在無憂無慮的流動。像是被溪水底下那些五彩的寶石灼痛了眼,熙顏剛剛止住的淚水,再一次落了下來。曾經,為了這座奢華到了極致的宮殿,安揚對她怒目相向,最後哭著離去。如今這綺華宮仍是璀璨奪目,隻可惜已然物是人非。

大殿裏再尋覓不到一個人影,宮女,太監們早已不知去向。偌大的正殿裏,隻有那透過窗紗,斑斑駁駁落了一地的光影。沉默著讓安揚躺在貴妃椅上,炎煥輕輕撫過安揚嬌俏的眉眼。她的臉,好冰涼好冰涼,那些寒意,似乎就要從炎煥的指尖,一點一點蔓延到他心裏去。

“煥,安揚已經離開了,你就不要再驚擾她了……”哽咽著說出這話來,熙顏覺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在聽見熙顏這些話的一瞬,炎煥修長的指驀然僵住。看了看熙顏,又看了看安揚,揚煥長長歎了一口氣,緩緩走到窗台旁任由溫熱的『液』體在自己的眼睛裏打轉。

漫步走到炎煥身旁,熙顏輕柔環抱住炎煥的腰,沉默不語。她知道這一刻的炎煥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她不忍看到一向溫和炎煥,黯然神傷,神情恍惚。

“熙顏,我沒事,真的沒事……”輕聲說出這話來,炎煥知道這一刻的他,是多麽的言不由衷。熙顏的擁抱真溫暖,隻是為什麽此刻他的心,拔涼拔涼!

把臉緊緊貼在炎煥寬厚的背上,熙顏看著自己的淚水在炎煥的衣服上,慢慢暈散開來。微涼的風把熙顏一頭長發吹拂得輕舞飛揚,在這蕭瑟的秋日裏,盡顯淒涼。

“煥,若你想哭,就像剛才一樣大聲哭出來吧。這樣的你,讓我很心痛,知道麽?”沉默許久,熙顏才幽幽說出這話來。她也曾經極力隱忍過,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生生把眼淚『逼』回心裏,是怎麽樣一種痛徹心扉的滋味!刻骨銘心的痛,她清晰的品嚐過了,這杯苦酒,她不願再看著炎煥飲下。可,她這些蒼白無力的話語,能夠起些什麽作用!

不自覺的觸了觸眉,炎煥輕聲說道:“剛才已經哭過了,現在即使想哭,也哭不出來了……”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像剛才那樣嚎啕大哭過,就算是他愛得無法自拔的熙顏,也沒有讓他那樣傷心的哭泣過。安揚是第一個讓他失聲痛哭的女人,他也希望安揚是最後一個。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沒有半點溫度的聲音驟然響起,渾身是傷的炎澈憤怒走進綺華宮大殿裏。他這三日來像瘋了一樣斬殺一個又一個莞夷國士兵,就算已經傷痕累累,精疲力竭,他始終還是咬緊牙關,沒有停下一分一秒。他隻不過是想緊緊擁熙顏入懷,告訴熙顏他的心,但,為什麽當他以為自己終於創造了奇跡的時候,熙顏和炎煥卻毫不留情的在他胸口上剜了一刀!沾滿鮮血的利劍無力掉下,撞擊地麵的聲音,竟出奇清脆悅耳。

聽聞炎澈蘊涵著怒意的話語,熙顏和炎煥都怔了怔。環抱著炎煥的手,有些僵硬,但熙顏終究還是沒有鬆開。他這些天到底都經曆了些什麽?為什麽看上去如此憔悴,如此疲憊?原本寫滿淡漠的眸子,在看見炎澈身上的血跡時,浮起幾絲不易見的憂傷。

“你這些天都是浴血奮戰?”凝視著炎澈,炎煥緩緩問出這話來。如果炎澈不是浴血奮戰,怎麽可能如此快便攻進莞夷國皇宮?微微斂回目光,炎煥知道能夠讓炎澈不顧一切的人,就隻有熙顏一個。

沒有回答炎煥,炎澈隻是冷冷握住熙顏的手,把熙顏扯入他的懷中。定定注視著熙顏淚跡未幹的臉,炎澈一字一頓的說道:“熙顏,你知道這三天三夜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語氣裏減去了幾分冷冽,多了些許惆悵和疲憊。熙顏真的愛上炎煥了嗎!不然熙顏為何會與炎煥親密相擁呢!劍眉微觸,炎澈覺得此刻他的心,比他身上的傷,還要痛。

使勁掙脫炎澈的懷抱,熙顏淡漠說道:“你的事情我沒有興趣知道,還有,你沒有資格再碰我!”冷冷瞪了炎澈一眼,熙顏下意識回到炎煥身旁。

他還是這麽的霸道嗎?!即使現在的他疲憊不堪,滿身是傷,也還是這麽的霸道嗎!她不會再被炎澈唬住,她也不會因為現在炎澈滿身是傷而心軟,而可憐他。嗬嗬,沒有錯,可憐這兩個字如今用在炎澈身上,很是恰當。現在她可憐炎澈,那麽當初炎澈不顧一切踐踏她尊嚴的時候,可曾可憐過她半分!

似乎是不忍看到炎澈受傷的眼神,炎煥輕輕搖了搖頭,說道:“熙顏,你們好好談談,我出去走走……”是的,現在他覺得到時候讓熙顏和炎澈好好談談了,隻是這兩個同樣口是心非的人,能夠心平氣和的把一直壓抑在心裏的話,都說出來嗎!

沒有想到炎煥會突然說出這話來,熙顏微微怔了怔,隨後輕柔握住炎煥的手,柔聲說道:“煥,不要離開我……”沒有一絲一毫虛情假意,這一刻,這句話是熙顏發自話語。是的,她不想再單獨麵對炎澈,真的不想!

冷冷凝視著熙顏緊握著炎煥的手,炎澈感覺到濃重的血腥味不斷洶湧而上,終於克製不住,炎澈猛然吐出一口鮮血來。方才他竭盡全力衝進莞夷國皇宮,隻為能最快與熙顏相見,如此不要命的他,很可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