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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候在貝克爾斯郊外的特遣人員看著那架孤零零的容克I-E降落下來,而當他們看清後座擠了兩人,模樣狼狽但精神很好的約阿希姆王子懷中擁著一位嬌柔美麗的女士時,頓覺這次行動不負此前的辛勤付出。

因為特遣人員已經放出風聲,說這支“空中馬戲團”將要北上前往蘇格蘭,兩架飛機已經離開,附近的圍觀者較之前兩天少了一些,但也還是有老老少少數十號人,包括兩個帶著照相機的家夥。鑒於這次勇敢的私奔可能被英國方麵汙蔑為跨國綁架,夏樹的計劃是盡量不留把柄,隨行人員隻有在沒外人的情況下才會稱呼他“殿下”,所有可能揭示身份的物件都將帶走或銷毀。

飛機降落之後,夏樹沒有讓夏洛特離開飛機,自己也隻是在飛機旁邊和同伴們商量行程安排。負責勤務的特遣人員迅速往飛機油箱裏加燃料,對發動機和輸油管路進行檢查,並在前後起落架上綁縛浮筒。

在這個時代,離開英國的方式其實有很多,渡輪、郵船、私人船艇以及跨海峽飛行的商業飛艇。夏樹沒有小瞧希爾和威靈頓這兩個家族在英國的影響力,為免中途受到阻截,他拋開這些常規的交通方式而選擇直接飛行。按照原定方案,夏樹和夏洛特坐一架飛機,穆勒駕駛另一架隨行陪護,即便有一架飛機發生機械故障而降落海麵,另一架也能利用浮筒降落下來施以援手,而現在隻剩一架飛機,萬一出現迫降情況,他們可能要等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獲得解救,期間可能遭遇威脅生命的意外。

若是放棄駕機飛行,夏樹隻能帶著夏洛特跟特遣小組一同前往20公裏外的洛斯托夫特,在那裏登上前來接應的遊艇,一刻不停地啟程駛往德國。

麵臨抉擇,夏樹迅速考慮了兩條路線的優劣:按照容克I-E用於商業航線的記錄情況,長途飛行的機械故障率約為三十分之一,多數故障情況都以相對安全的陸上迫降結尾,而臨時加裝浮筒早有先例,總的來說,直飛荷蘭的危險係數應不超過一成。從貝克爾斯前往洛斯托夫特隻需要一個小時,遊艇從解纜、出港到駛離英國領海預計耗時兩小時,但期間有可能受到英國警方和海岸警戒艦艇的阻攔盤查,即便離開英國領海,也可能受到英國艦隻的追擊,而且一旦被攔截下來,夏洛特被帶回英國幾成定局。

兩相比較,夏樹果斷做出決定:飛離英國!

當夏樹決意帶著夏洛特-希爾飛向自由彼岸時,在倫敦白廳的海軍部大樓裏,希爾公爵像是一隻憤怒的公熊,聳著他那魁梧的身軀在辦公室之間穿梭。正如某人預料的那樣,獲悉希爾莊園所發生的一切之後,這位性格剛烈的老將頓時雷霆大怒,他固然清楚夏洛特的態度,卻果斷把此事定義為“綁架”。考慮到事態冒然擴大可能引起英德兩國的外交衝突,且讓希爾和威靈頓兩大家族下不了台,他讓家族成員一麵對外封鎖消息,一麵抽排人手趕往諾福克、沙福克兩郡的出海港口以及英格蘭唯一的航空樞紐——首都倫敦,同時動用自己的人脈關係,委托洛斯托夫特、大雅茅斯、金斯林、費利克斯托這幾個港口的港務官員或駐軍長官對往來人員、船隻嚴加盤查。

該串的門串了,該打的電話打了,該拍發的電報也都拍發出去了,希爾公爵終於在高靠背的木頭椅子上坐了下來,後腦勺抵著椅頭,兩眼直直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思緒千頭萬結。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響起,他猛地伸手抓起話筒:“我是約翰-希爾……喔,羅伯特,你……什麽?”

聽到自己兒子在電話裏壓低聲音複述了剛剛提到的名字,希爾公爵眼中怒光一閃,卻又迅即黯淡下來:“嗯……其實我猜得到,除了他還能有誰?不擇手段的亡命之徒,夏洛特定是為他的狡猾伎倆所騙,哼……我已經請了布萊爾他們幫忙,隻要他們走海路離開,我們有很大的把握截下來,隻是……羅伯特,這事很棘手……”

擱下電話,希爾公爵心中的惆悵有增無減。良久,他沉沉地歎了口氣,起身走向窗戶。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人敲響。

“進來。”希爾公爵仍站在窗前。

“您好,希爾公爵閣下!”

聽到這個聲音,希爾公爵眉頭忽的緊緊皺起,而當他轉過身時,愁眉已然換成了苦笑。

“是威靈頓公爵閣下,您……今天正好在倫敦麽?”

“不,剛從溫莎鎮趕來。”進門之人年紀看起來比公爵小不了幾歲,個頭不高,穿著沒有軍階的陸軍便服,毫不見外地找了張椅子坐下來。

“受陛下之邀,參加狩獵活動,聽聞那個消息,向陛下告假前來。”

聽到這裏,希爾公爵的眉頭不由得抖了兩下:“那陛下已經……”

“他還不知道這事,至少沒從我這裏得知消息。”來者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雪茄,熟練地剪開雪茄頭,卻沒有馬上掏出火柴。

希爾公爵從桌上拾起火柴盒,走到第五代威靈頓公爵旁邊坐下,一邊說話一邊幫其劃燃火柴:“這是一件令希爾家族蒙羞的事情,真不知陛下聽了會怎麽想。”

來者盯著希爾公爵手中靜靜燃燒的火柴:“這對威靈頓家族何不是奇恥大辱?”

希爾公爵皺了皺眉頭,強壓著情緒解釋道:“就我所知,夏洛特也是受了他人蒙蔽。這件事,我們一定會給威靈頓家族一個交代。”

威靈頓公爵雖未擺出囂張跋扈的架子,氣勢卻明顯占了上風,眼見希爾公爵手裏的火柴快燒到頭了,他才往前一湊,勉強點著了雪茄:“這是綁架,無恥的強盜行徑,是對大英帝國的蔑視,是挑釁!全世界也隻有狂妄的德國人有這樣大的膽子,您說呢?”

希爾公爵當即一怔,緊接著附和說:“確實狂妄至極。”

“話說回來,我也曾見過那位德國王子一麵,相貌英俊、口才出眾,德國人視之為幾百年難得一遇的造艦天才,也難怪女士們不分國界和年齡的癡迷於他。”

希爾公爵沒有馬上接話,他起身回到辦公桌,從抽屜裏取出一個未開封的精致木盒,打開,取出一支渾圓粗大的雪茄,慢吞吞地剪開雪茄頭,借機思慮一番,言道:“這些年來,德意誌國力日盛,霍亨索倫王族聲威漸增,以至於他們高估了自己的實力,擯棄與英國的傳統合作關係,轉而走向競爭與對抗。看看現在的英國輿論,德國人是多麽的不受歡迎。就算兩個國家還沒有成為宿敵,而皇室之間的血脈聯係依然存在,希爾家族也絕不會同德國人聯姻,哪怕對方是顯赫無比的王室成員。同時,話也說回來,我們確實對威靈頓家族心懷敬慕,可婚姻不同於生意,隻有在他們兩個年輕人都認可彼此的情況下才會最終結合,如若不然,我們也無能為力吧!”

威靈頓公爵冷冷一笑:“您說得一點沒錯,兩情相悅才會有美滿的結合,隻是以現在的情況,我們有理由擔心夏洛特-希爾小姐已經徹底迷上了那個德國人,才會毫無反抗地登上飛機。那樣的話,就算把她人帶回來又有什麽意義呢?”

希爾公爵頓時怒目圓睜:“隻要她還承認希爾這個姓氏,就必須服從家族的意誌。等她回來之後,我們自會讓她清醒過來,這點閣下無須擔心。”

威靈頓公爵畢竟是軍政界的老手,他臉上的笑意轉眼變得和善起來:“我與閣下相識已有四十多年,一直以來彼此坦誠、相互信任,若能順利聯姻,這段插曲便不必再提。坦白說,威爾對夏洛特的愛慕之心讓我非常感動,相信婚姻能讓他迅速成長起來,以他的潛質和能力,完全可以在政界成就一番事業。”

希爾公爵勉強擠出苦澀的笑容,到了他這樣的年齡和閱曆,看人識才的能力多少還是有的。威爾利斯-威靈頓能有多大的潛質,他心裏清楚得很,婚後能夠踏踏實實為人就不錯了。雖然有些殘忍,但與其讓那個德國王子毀了希爾家族子嗣後輩在英國軍界的前途,不如讓夏洛特接受這段政治婚姻,還不必擔上成為戰爭寡婦之虞。

“順道說一句,來這之前,我已以私人名義請羅伯茨勳爵施以援手,陸軍所屬的氣球和飛機將在諾福克郡展開全麵搜索。另外,我還給現任法軍參謀長迪巴伊將軍去了一份電報,如果有德國人駕機飛越英吉利海峽,請他以涉嫌間諜活動予以扣押,並在第一時間通知我們。”

“哦?”希爾公爵抬眼看了看對方,這與其說是考慮周全,不如說是人脈更廣、手腕更強的體現。

“好了,我還要趕回溫莎鎮去,希望今天之內便會有好消息傳來。”威靈頓公爵起身說道。

盡管底氣不足而落於被動,希爾公爵仍拍胸脯說:“請放心,隻要一有消息,我會立即派人通知您的。”

來者離開之後,希爾公爵在自己的高靠背木椅上坐下,目不轉睛地望著天花板,心裏盤算著事態發展的各種可能。想到那個德國王子向來不是循規蹈矩之輩,這些搜尋攔截措施未必能夠收效,他猛地站了起來,躊躇片刻,終於還是給那個久未聯係的老朋友打去電話。當對方一口應允下來,希爾公爵的煩憂卻是有增無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