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的倫敦,是一座從空中眺望幾乎看不到綠‘色’的城市,蜿蜒的泰晤士河兩岸擁塞著無數的白‘色’、灰‘色’和褐‘色’的建築,蛛網般的道和鐵密布其間,大量的馬車、汽車形成了一條條緩緩淌動的車流,而在中心城區之外,一座座工廠煙囪林立、機器轟鳴,致繁榮的工業給這座城市帶來了世界都會的夢幻地位,也讓它像夢境一般繚繞在水霧煙氣之中……

淺灰‘色’的雲幕下,兩架機身輕薄、結構簡單的雙翼飛機由東向西飛過倫敦橋——它是倫敦泰晤士河最下遊的一座橋,造型宏偉、氣勢巍峨,被英國人稱為“倫敦的正‘門’”。..倫敦橋兩側已是繁華城區,而從這裏徑直往西不到5公裏,便是白金漢宮和唐寧街——大英帝國王室成員及內閣相的官邸所在。

這兩架淺灰‘色’塗裝的飛機,機翼根部和機身尾部下方各有一個浮筒。由於英隊前一日多次出動水上和陸基飛機,當這兩架容克3-c型水上偵察機以千米高飛越倫敦中心城區時,並沒有立即在英國民眾當中引起恐慌。事實上,許多人都把它們看成了英國皇家海軍航空勤務隊的肖特式水上飛機,甚至停住腳步仰望它們在天空中翱翔的英姿。

在未受任何阻截的情況下,兩架德國飛機開始拋灑傳單,等它們分別在市中心和西區丟下了數以千計的紙片,駐紮在倫敦軍用機場的英國皇家飛行隊才起飛了兩架普維斯式飛機。

拾起空中飄落的傳單,倫敦市民仿佛變成了一個個雕塑,表情僵硬地呆在原地。前一天哈裏奇艦隊在荷蘭北部海域遭到了覆滅‘性’的打擊,英國官方的戰報將這場海戰渲染為“一次英勇的反擊”,宣稱以數艘驅逐艦的代價重創了兩艘德國主力艦,民眾因為希望而得到寬慰,同時又被那些關於哈裏奇艦隊無力為戰、德國艦隊即將進抵泰晤士河口的傳聞困擾,整個倫敦彌漫著一種表麵故作鎮定、內心惶恐不安的怪異氣氛。如今德國飛機赫然出現在倫敦上空,投下這些心理作用不亞於炸彈的紙片,暗合了德國艦隊強勢來襲的消息,而這種擔心一旦成為現實,無論德國艦隊的任務是封鎖還是炮擊,對霸海洋、橫行世界的日不落帝國都是大的諷刺和羞辱。

隨著兩架英國飛機的到來,天空中很快傳來清脆槍聲,那些呆若木‘雞’的倫敦人終於有了反應,他們一個個抬起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穹,看著跟玩具一樣小巧簡陋的飛行器在空中相互追逐,這才意識到戰爭距離自己已經近在咫尺。

5年前,當法國人布萊裏奧成為第一個駕機飛越英吉利海峽的人時,英國報紙上就出現了“警惕空中入侵”的論調,一些觀察家向英國政fu建議,在保持海軍優勢的同時,務必建立起一支不遜於任何國家的航空力量,以抵擋未來可能從空中發起的進攻,但耗費巨大的海軍競賽讓英國政fu無暇顧及其他。戰爭爆發時,英隊裝備的航空器材是英法德國中最少的,技術水平也是最弱的。

在地麵上觀戰的倫敦軍民並不知道,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人類曆史上的第一次正式空戰,而且率先開火的一方是英國皇家飛行隊——兩架飛機上的英國飛行員用左輪手槍和騎兵短槍朝敵機‘射’擊,盡管這類武器的實際效果不比梭鏢、馬刀強多少,可這裏畢竟是英國都。隻要彈擊中德國飛機並使之發生故障,德國飛行員就算能夠平安落地,恐怕也沒命撐到英國的警察和士兵趕到。

英國飛機上傳出的槍聲固然刺耳,德國飛行員卻沒有慌了手腳。遵照出擊前所獲得的指令,在敵方飛機率先發動攻擊的情況下,兩架德國偵察機的後座觀察員搬出了自衛武器——經過改裝的麥德森輕機槍,並用不算熟練的動作將它們安在活動支架上,裝好彈匣,瞄準,開火。

隨著噠噠噠的清脆槍聲傳出,人類空戰史頓時又朝前邁進了一步。

麥德森輕機槍又稱丹麥1902式輕機槍,是第一種大規模生產的實用型輕機槍。它‘射’擊‘精’高,‘性’能可靠,而且重量隻有水冷重機槍的四分之一、氣冷重機槍的五分之二,實際‘射’速能夠達到250發每分鍾。在20世紀初,這種自動武器最大的缺點是生產成本高,而這與它的公差要求小、結構複雜、製造‘精’良有關。一戰爆發之前,許多歐洲國家都向丹麥訂購了本國標準口徑的麥德森機槍,德隊雖然確定以德製馬克沁即mg-08水冷重機槍為製式武器,仍從丹麥進口了3000支7。92毫米口徑的輕機槍,並為之配備了彈容量為30發的弧形彈匣,用以裝備近衛步兵、騎兵、山地部隊以及海軍陸部隊。

德隊訂購的麥德森機槍,空槍重9。6公斤,有效‘射’程800米,而為了將它搬上飛機,槍械工程師將它的槍管改短,將相對笨重的槍托換成了雙手握柄,從而將重量降低到了9公斤,實際‘射’速調整為200發每分鍾,有效‘射’程500米,戰鬥指標雖低於陸軍的標準型號,但應付雛形階段的空戰已是綽綽有餘。

在倫敦上空,這種經過簡化改裝的麥德森空用機槍初次登場就讓英國人大吃一驚。連串的彈很快就‘射’中了一架普維斯式飛機,彈孔距離發動機位置隻差了幾公分,受傷的英國飛行員連忙退出戰鬥,他勉強駕駛飛機在倫敦東區的一塊開闊地帶降落,而見同伴吃了虧,另一架英國飛機便不敢過分靠近,而是等著後續增援部隊。

在絕對的飛行速上,容克3-c不占優勢,隻見這兩架從輕巡洋艦“羅斯托克”號和“科隆”號彈‘射’起飛的德國偵察機它們雙雙側身轉向,以輕巧的橫向機動甩開了對手。平飛了一段距離,它們開始降低高,並在這座‘色’調深沉的城市找到了位於泰晤士河西岸的一抹綠‘色’,在盤旋中不斷降低高,最後低空掠過白金漢宮的灰‘色’屋頂——在此過程中,後座觀察員再抱出傳單往外拋灑,紙片紛揚而下,相當一部分落在的英國王宮。

連夜趕回倫敦的英王喬治五世,此刻正站在辦公室窗前靜靜看著外麵的另類雪景。因為飛得很低,德國飛機的發動機轟鳴聲格外吵雜,但除了忍耐,喬治五世沒有任何辦法。

過了十來分鍾,德國飛機終於飛走了。麵帶倦意的英王推開陽台的玻璃‘門’,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一張傳單。傳單的內容與之前在泰恩河畔以及哈裏奇等地出現的別無二樣,格式簡單,甚至有些呆板,英詞語拚寫準確,語法無可挑剔,這些都非常符合德國人的‘性’格特點。可是,整張傳單給人的感覺不是傲慢自大、咄咄‘逼’人,而是非常聰明地抓住了普通英國人心理上的軟肋,在英國為何要卷入這場戰爭上大做章。眼看德國有在歐洲大陸一家獨大的趨勢,英國聯合法俄壓製德國並無不妥,關鍵在於它的直接參戰——如果英國海軍能對德國保持封鎖壓製,參戰是理所應當的,而如今德國海軍一舉扭轉局勢,反過來將英國‘逼’到了本土危機的深困境,參戰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個追討責任的大問題!

在兩架德國偵察機自行飛離倫敦,進而結束這場令人尷尬的鬧劇之前,相阿斯奎斯、陸軍大臣基欽納勳爵、海軍大臣丘吉爾以及帝國總參謀長查爾斯-道格拉斯爵士不約而同地來到白金漢宮。

喬治五世立即召見了這四位在英國戰時體製中扮演著舉足輕重角‘色’的人物。

“我們能否抵擋住德國海軍的進攻?”喬治五世語氣深沉地問道。

海峽艦隊正與德國艦隊‘交’火,丘吉爾也是剛剛才獲得消息,眼下尚不知戰鬥的進展情況如何,又不好妄言,結果,能言善辯的他居然語塞了。

喬治五世不明內情,他在窗前看著王宮‘侍’從們在草坪上撿拾德國傳單,滿腔悲戚地感慨道:“大約兩個星期之前,就在這間辦公室裏,我們還在討論是否要對德國采取近海封鎖,現在卻要麵對德國艦隊前來封鎖泰晤士河口的可能,這是多麽的諷刺啊!”

“德國人已經攻占了列日。”道格拉斯爵士抵著頭說道,“德國人在比利時就像是南美叢林中的食人蟻群,所到之處隻有死亡。據法國飛行員報告,上萬德隊直穿田野、公、村莊和城鎮,不為河川或其他障礙物所阻,浩浩‘蕩’‘蕩’地沿著馬斯河流域向那慕爾推進,而在阿爾薩斯和洛林,喊著複仇口號的法隊卻成片倒在德國人的炮火和機槍麵前……在俄國集結軍隊發動進攻之前,形勢對我們這一方很不利。”

阿斯奎斯苦笑道:“原先隻有法國人將希望寄托在俄國人身上,現在看來,唯有數量龐大的俄隊有擊敗德國人的能力。隻要他們從東麵攻占東普魯士、進‘逼’柏林,德國海軍再勇武也是無濟於事的。”

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是喬治五世的姨表兄弟,兩人‘私’‘交’不錯,但這並不能改變喬治五世對俄隊的看法——腐朽、落後、僵化、渙散等等弊端在日俄戰爭中表現得淋漓盡致,而且在日俄戰爭之後的十年時間裏,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支軍隊已經脫胎換骨。

“要是法隊頂不住德國人的進攻,那麽我們……”

喬治五世話說到這裏,陸軍大臣基欽納突然‘插’話道:“以我的看法,法隊近期的表現差強人意,主要是因為他們已經有四十多年沒打過仗了,軍官和士兵們複仇心切,卻又對德隊的強大心懷敬畏。從法隊的人事調整來看,他們正在努力適應這場戰爭的節奏和模式,戰鬥的轉折將在不久出現……也許就在夏天結束、秋天到來的時候,也許是在巴黎,也許是在馬恩河……就算我們不能將更多的遠征軍派往法國,至少再耐心地等上一陣。”

眾人無語,直到相阿斯奎斯打破沉默:“不得不說,在煎熬中等待的滋味非常不好受——對我們,對軍隊官兵,對普通民眾,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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