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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後,遙遠而寒冷的東歐已經開始封凍,柏林也降了雪,而基爾這樣的波羅的海西南部港口尚且維持著5度左右的平均氣溫。盡管北方吹來的海風有時也讓人感到淩冽刺骨,可總的來說,這種天氣還是比較讓人能接受的。

一大早,夏樹照例在遊泳館晨泳。對於這種非常需要韌性和毅力的鍛煉活動,他的鐵杆夥伴克裏斯蒂安素來是敬而遠之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夏樹能夠獨享“清靜”。懷著單純或複雜之目的,許多學員都會趕早前來一展泳姿。秉持一貫的謙遜親民姿態,夏樹有時會主動和他們聊天,對上前攀談者也總是來者不拒。不過,今天的氣氛顯然有些不太一樣,學員們無心遊水,他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學院足球隊的夥伴們則圍在夏樹身旁。

勞師遠征的俄國艦隊此時仍在浩瀚大洋上漂泊,他們至少還要半年時間才能抵達遙遠的東方。雖然俄國海軍在理論上還有很大的機會打敗日本艦隊,但稍有頭腦和眼光的人都已經看了出來,俄國這棵外形偉岸的大樹早已中空腐朽,等待他們的必將是陸海戰場的全麵潰敗。俄國海軍力量的衰敗是許多國家樂意看到的局麵,選擇與日本結盟的傳統海洋霸主——英國,幸災樂禍的心態尤甚。在19世紀的大多數時間裏,規模龐大的俄國海軍是英國皇家海軍的頭號對手,而且在巴爾幹,在黑海海峽,在米索不達米亞,英俄兩國的利益衝突始終是難以調和的大國矛盾。

現在,俄國陸海軍力量都集中到了遙遠的亞洲,它在歐洲的發言權和影響力降到了曆史的最低點,英國得以放心大膽地從地中海抽調力量來加強本土艦隊,使皇家海軍在北海海域具有對德國海軍的決定性優勢。一些英國海軍將領公開呼籲對迅速崛起的德國海軍實施先發製人的打擊,一份頗具分量的英國報刊也登載了一篇評論文章,暗示英國有必要將北疆的潛在威脅“哥本哈根化”。

(備注:“哥本哈根化”源自1807年英國對丹麥發動的預防性戰爭,當時拿破侖試圖聯合丹麥、葡萄牙組成海上聯盟共同對抗英國,為免實力不俗的丹麥艦隊被用於攻擊英國,英國海陸軍突襲哥本哈根,徹底摧毀了丹麥艦隊,但攻擊中立國的行為也引起了巨大的爭議)

鑒於英國國內的反德情緒十分高漲,一場風險不大的對德戰爭很可能得到英國民眾的大力支持,加上德國駐英海軍武官報告英國艦隊正在加緊進行作戰準備,德國決策層判斷英國確有可能將德國“哥本哈根化”。於是,德皇命令德國海軍做好迎戰準備,各艦隊和海防要塞都提高了戒備等級,官兵休假全部取消,海軍上下頓時彌漫著緊張氣氛,基爾海軍學院也不例外。學員們的揣測不僅在於戰爭何時到來,更關心著他們是否會親身經曆這場戰爭。

“如果我是英國的決策者,在抱定動武決心的情況下,根本不會等到明年春天,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踢邊鋒的喬安。埃克爾勒是個褐發棕眼的漢堡人,他擅長短跑,遊泳也很出色。道出自己的憂慮時,他很不安地搓著自己的臉。

中場大將洛夫。馮。卡根納克身材高大得像是一堵牆,他黑發碧眼、鷹鼻闊唇,出身普魯士名門,自幼熟讀史書且精通俄語,具有很強的理論分析和溝通能力。對於埃克爾勒的分析,他以同樣憂慮的態度說:“俄國人手裏已經沒有了反對票,法國人則是一心一意地憎恨我們,時刻想要從我們手裏奪回阿爾薩斯和洛林,而我們的海軍在英國北海艦隊(即本土艦隊)麵前還是個手持短劍的步兵,英國人騎著戰馬、揮舞長槍,想要一口氣解決我們實在不難!”

與馮。卡根納克一樣魁梧的佩特。丁格是球隊的突前中鋒,長相憨厚、作風頑強,在綠茵場上進球如實草芥,他用滿不在乎的口吻說:“來就來吧,我們的海防要塞可不是擺設,克虜伯的重炮會讓英國艦隊變成一堆漏水的破桶。就算他們執意封鎖我們的海岸和港口,我們也能夠用水雷和魚雷狠狠回擊他們。”

夏樹雖不急於插話,思緒也沒有遊離出去。和同伴們一樣,他也對英國可能對德國發動一場預防性的海上戰爭感到憂心忡忡——曆史上雖然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幕,但基於蝴蝶效應理論,他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在基爾海軍節期間有意展示高速魚雷艇的威懾力,確可能改變原來的曆史線路,讓英國人不惜以直接的戰爭手段摧毀德國海軍帶來的潛在威脅。

馮。卡根納克看著夏樹說:“看這段時間布雷艦艇頻繁進出港口,想必已經在防禦位置大量布設了水雷吧!”

因為非常特殊的身份,夏樹可以自由進出海軍辦公廳和海軍參謀部,前者是在海軍國務秘書、普魯士海軍大臣提爾皮茨伯爵的領導下負責建造和維護所有海軍艦隻,後者負責製定戰略計劃、訓練參謀軍官、執行海軍情報工作,戰時則在皇帝的批準下實施所有的海軍作戰行動。理論上,這兩個海軍部門為平行架構,互為支持、緊密協同,實際上,由於提爾皮茨的巨大影響力,海軍參謀部成了一個策略執行機構,真正的戰略決策權仍掌握在提爾皮茨手中,戰時的艦隊指揮權則由公海艦隊司令和他的作戰參謀部負責。

“聽說是布設了幾千顆水雷,可以阻止任何敵人從海上突襲威廉和基爾。”夏樹的平靜口吻在旁人眼裏也許是臨危不懼、從容鎮定的優秀品質,而他自己很清楚,一旦英國人決心打這場預防性的戰爭,這些水雷遠不足以嚇退對手。

聽了夏樹的回答,馮。卡根納克的信心一下子回複了不少,他說:“就成本和效率而言,水雷是最好的防禦武器,魚雷是最好的進攻武器。假如英國海軍還是以傳統的近岸封鎖對付我們,我們可以利用黑夜或大霧天氣突襲他們的艦隊,這不正是殿下的高速魚雷艇最拿手的作戰方式嗎?”

埃克爾勒跟著說道:“可惜殿下的高速魚雷艇還不夠多,否則,英國人根本不敢動這樣的歪念頭!”

物美價廉的“雷電”確實是德國海軍本年度最耀眼的新星,憑借基爾海軍節的聯合操演、海軍秋季戰訓等幾次機會大顯身手,但它們的數量還不足以形成戰略力量,而另一個製約它們發揮作用的因素是發動機欠缺足夠的穩定性,好在敵人對此並不知曉,從駐外海軍武官和情報員反饋的消息來看,英法海軍的內部專刊對它評價頗高,認為這種以內燃機為動力的高速魚雷艇把近岸海域變成了大型戰列艦的危險區域,因此建議本國軍艦配備更多的防禦性速射炮和探照燈具。

懷著頗為複雜的心緒,夏樹和他的朋友們草草結束了晨泳,等他們換好衣服前往餐廳時,克裏斯蒂安帶著一臉的焦慮出現在他們麵前,低語道:“夥計們,一個很不好的消息,英國海軍在西非海域扣押了我們的一艘運煤船,而且下令將東亞海區的艦隊召回本土,並且取消了所有海軍人員的休假。”

以人們的正常理解,這無疑是英國海軍決心動武的又一證據。

頭發濕漉的學員們麵麵相覷,唯獨夏樹冷麵凝目道:“沒有哪個國家能夠在一直友好和平的環境中崛起壯大,既然血與火的考驗遲早要來,就讓它來得更徹底吧!誰能斷言,相對弱小的德國海軍會成為第二支丹麥艦隊?”

上午的彈道理論課程,心有所慮的學員們多半不在狀態,課間時分,有人帶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基於戰爭迫在眉睫,海軍部下令各軍事院校暫停課程,全體學員以見習軍官身份編入海軍各部。

連日來,對國勢和海軍命運的憂思讓學員們倍感憂愁壓抑,聽到這個消息,人們反而拋開負麵情緒小小地雀躍起來,正如前輩們留下的箴言,沒有經過實戰考驗的軍人就像沒開刃的軍刀,何況如今的戰爭技術日新月異,教程上的許多內容已經跟不上形勢的發展,一睹現代海戰的真貌比參加一百次實彈訓練更具意義!

同在基爾海軍學院學習進修之人多達數百,他們不可能悉數分配到一個部門或一艘戰艦,帶著對自己去向的好奇,足球隊的夥伴們紛紛聚攏到夏樹身旁。

“你們想去哪裏?”夏樹反問。

去往某一艘戰列艦擔任見習軍官是意料中的多數,也有人坦言想去海軍參謀部領略軍事藝術的最高境界,相較而言,克裏斯蒂安的話更像插科打諢:“給我一艘‘雷電’,保證打沉英國佬的旗艦!”

“每當麵對危機考驗或戰爭洗禮,我們的習慣是先做好最壞的打算。一旦我們失去了戰鬥艦隊,諸位將是德國海軍複興的希望所在。”夏樹既是在隱晦地告訴朋友們,海軍高層不會讓他們所有人都到危險的一線戰場上去,同時也是在批評這種固有的思維模式。很多時候,全情投入、隨機應變才能夠充分釋放出官兵們的作戰能力,而不需要每每抱著必死決心登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