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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的王宮建在曼薩萊斯河左岸的山崗上,它的規模僅次於法國的凡爾賽宮和奧地利的霍夫堡宮,是世界上最精美的宮殿之一,其豪華壯麗程度在歐洲各國皇宮中首屈一指。宮殿裏藏有無數的金銀器皿和珍寶級的繪畫、瓷器、皮貨、壁毯、樂器等等,就連內牆上的刺繡壁畫和天花板的繪畫也精妙入神。

這,便是曆史留給西班牙的寶貴財富之一。

再次回到多年前受邀與阿方索十三世共進午餐的那個宴廳,夏樹不禁心懷感慨,這一路走來,記不清付出了多少汗水,又有多少個令自己振奮的好點子,正因為全身心地投入,才能夠收獲從前在白日夢中幻想過的美好……

思緒回到眼前,阿方索十三世,這位身形削瘦,精神氣質偏於陰鬱的西班牙國王,伸手邀請夏樹在貴賓位置落座,然後在他自己的專屬位置上坐下,嘴角露出難得的笑容:“陛下還記得這裏嗎?”

“當然,當然記得!”夏樹環顧四周,各種陳設依然是印象中的模樣,所不同的是,上一次相會,他與阿方索十三世單獨享用了一頓平靜的午餐,現如今,雙方隨行人員有如過江之鯽,使得這偌大的宴廳滿滿當當,熱鬧非凡。

宴席一開,衣著得體的宮廷侍從們猶如一條工業流水線,將外觀考究、口味純正的美食擺上餐桌,美酒佳肴香飄四溢,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場宴席都是毫無瑕疵的。那麽問題來了……準備這樣一場盛宴,西班牙王室要付出多大的開支?

西班牙國力空虛、政局動蕩,這是無爭的事實,但生活困苦的隻是平民大眾,西班牙的王公貴族、地主財閥以及各個修道院的僧侶們依舊奢靡瀟灑。大戰期間,西班牙的中立地位使其可以向戰爭雙方提供物資,即便到了戰爭後期,西班牙與英國、法國、意大利、愛爾蘭的貿易航線仍在繁忙運轉,這造就了西班牙短時期的經濟繁榮——最大的受益者依然是囤積物資、享有特權的上流社會,階級的貧富差距不減反增,社會矛盾愈發突出也就不足為奇!

阿方索十三世似乎看出了夏樹的異樣,他借著碰杯的機會訴苦道:“難得陛下來訪,我們的宮廷廚師們才有機會展露他們的技藝,若是再這樣繼續下去,這些人遲早是要另謀出路的。”

夏樹在心裏冷冷一笑,表麵寬慰道:“陛下不必如此悲觀,每一個國家都會經曆低潮期,就像是人生病一樣,隻要能夠認清病原,找準藥方,就一定能夠治愈疾病,重歸健康。”

阿方索十三世深飲杯中酒:“道理確實很簡單,真正做起來卻比打一場大仗還要難。若是我們互換身份,陛下定能深切體會到我心中的哀苦。”

對方言談舉止所表現出的複雜性格使得夏樹難以捉摸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所謂重病需猛藥,西班牙王國經濟混亂、債台高築,唯有一場徹底的改革能夠使之枯木逢春,否則將如曆史那般,在經曆政權瓦解、內戰、獨裁之後,曆經數十年才重新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發展之路。

見夏樹悶頭不語,阿方索十三世又道:“但以陛下出類拔萃的智謀,或可以幫我們指點一條卓有成效的複興道路。”

夏樹抬起頭看了看西班牙國王,他此時的表情很耐人尋味。既有期待,又自覺無望,似乎還有戲謔的成分。

屬於西班牙的輝煌期要追溯到16世紀,當時西班牙殖民者在美洲發現了豐富的銀礦,美洲的白銀輸出帶動了西班牙的經濟,使其得以進口奢侈品和穀物,並且成為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維持其用於進行在歐洲和北非的一係列戰爭的軍事力量的重要財政來源。那時候,西班牙帝國依靠其經驗豐富的海軍縱橫大洋,依靠其著名的、可怕而訓練有素的步兵以及西班牙方陣在歐洲戰場上占盡了優勢。

巔峰期的西班牙帝國號稱無敵,但其實已經飽受內憂外患的困擾,王權鬥爭、地區判斷、戰爭失利,在這種種不利因素的作用下,西班牙陷入了漫長的衰退期。高漲的通貨膨脹、將猶太人和摩爾人驅逐出西班牙的不良後果以及西班牙對黃金、白銀日益增長的依賴性,導致了西班牙政府的幾次破產和由此而起的數次經濟危機,16、17世紀的兩場大瘟疫使得西班牙損失了大量的人口,西班牙漸漸失去了其在歐洲的領導地位,最終淪為二流國家。

在18世紀中期,西班牙曾經出現過一段經濟繁榮期——在國王卡洛斯三世及其大臣伊斯奎拉克侯爵萊奧波爾多-德-格雷戈裏奧等人的統治下,西班牙開始實行開明**,並且推出了諸多的改革政策,造物主也有意眷顧這一時期的西班牙,令他們借著美國獨立戰爭的機會奪回了之前失去的大部分領土,國際地位得到了改善,可惜洛斯三世的改革精神在其子卡洛斯四世的統治時期蕩然無存,短暫的繁榮仿佛成了垂死者的回光返照。在那之後,國家被戰爭、革命、西班牙人之間以及西班牙各政黨之間的相互鬥爭所折磨,變得日益衰弱,甚至像奧斯曼土耳其那樣病入膏肓……

阿方索十三世統治下的西班牙,便是這樣的令人唏噓。

夏樹放下餐具,用餐布輕拭嘴唇,端直上身,以非常嚴肅的姿態說道:“要麽進行一場徹底的變革,要麽等待一場無情的革命。”

全場鴉雀無聲。

夏樹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仿佛都在人們耳邊一遍遍回蕩。

徹底的變革,或者無情的革命,這是多麽具有衝擊力和震撼力的字眼,在座的西班牙貴族和政府官員們簡直驚呆了!

阿方索十三世未必不知這劑猛藥,可是旁波王朝的統治依靠的是傳統權勢的支撐,無論變革還是革命,隻要觸及王公貴族、地主財閥的利益,就會引起強烈的抵觸甚至是可怕的反噬,到時候連他的王位也可能危如累卵。

而夏樹偏偏知道,曆史上的阿方索十三世就是在彷徨、猶豫以及錯誤的決斷中葬送了旁波王朝統治西班牙的最後希望,自己也落了個客死異鄉的下場。

對於從周圍投射來的**目光,早已見慣了大場麵的夏樹顯得無動於衷,他旁若無人地對阿方索十三世說:“有些病吃幾粒藥就能治愈,有些病非要動大手術,否則就隻能等死了。這應該屬於基本的醫學常識吧!”

阿方索十三世聳著肩膀笑了兩聲,不置可否地說:“沒想到陛下在醫學領域還有研究。”

盡管兩位國王的席間之談沒有登上任何報刊的版麵,但傳聞卻像是感冒病毒一樣悄然擴散,並且迅速成為坊間的熱議話題。西班牙各界本來對愛爾蘭國王的造訪持謹慎的觀望態度,如今赫然分成兩派,旗幟鮮明但屢屢受挫的改革派以及那些隱藏在暗處等待時機的革命者站在了支持立場上,他們覺得既然說這話的人有著驚人的智慧,而且親手創造了舉世矚目的愛爾蘭奇跡,就一定能看準西班牙走向複興的方向。

對此持反感、抵觸態度的西班牙人可不盡是王公貴族和地主財閥,許多普通民眾覺得愛爾蘭國王就西班牙內政事務做出的評論是不懷好意的,有蓄意挑起西班牙內部矛盾、製造混亂局麵的嫌疑,在這背後可能還有更險惡的陰謀。

兩天之後,愛爾蘭和西班牙的國際足球友誼賽在馬德裏足球隊的球場舉行。盡管西班牙的經濟形勢不盡如人意,但民眾參與足球運動的熱情在整個歐洲算是比較高的,尤其是在相對富裕的卡斯蒂利亞地區出現了職業性質的足球聯賽,眼下馬德裏城就有兩支職業足球隊,然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是,西班牙國家隊卻是由一群非職業球員拚湊而成的,他們來自於貴族和軍官階層,對展現身姿風度的興趣多過於贏得勝利。

比賽踢了半場,記分牌上的數字已經變成了9比4,而兩個國家的整體對比還不至於出現這樣的反差——就綜合國力而言,如今的西班牙仍在愛爾蘭之上。

不少觀眾都喝起了倒彩。

對於比賽的被動場麵和大幅落後的比分,阿方索十三世沒有半點激動情緒,但這似乎不是他心理素質太好的關係,而是長期處於悲觀失望、壓抑陰鬱狀態的合理體現。

“聽聞陛下的足球技術在德國屬於一流水平,何不到球場上去一展英姿?”西班牙國王用酸味十足的語氣說道。

“在成為國王陛下之後,像過去那樣踢球差不多變成了一種奢望。”夏樹回答說,“有我在場上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感到不自在,原本快樂的事情也因此變得不快樂了。想來想去,幹脆還是當個忠實的觀眾吧!”阿方索十三世冷笑。夏樹沒再多說,而是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這場比賽上。正如西班牙國王的四大要素說,西班牙隊儼然一群精神渙散的烏合之眾,愛爾蘭國家隊簡直是在以成年人之力欺負小孩子。在獲得獨立之前,愛爾蘭人雖然接觸到了現代足球,並有一些地方賽事,但足球還隻是少數人關注和參與的運動,真正有足球功底的運動員鳳毛麟角。如今這支愛爾蘭隊,多半主力是選擇為愛爾蘭效力的德國人,也即外裔球員。這些人在德國接受過杯賽和聯賽的熏陶,屬於足球基礎素質較好的一群,不少人還在球場上跟夏樹有過合作或是較量。事實上,夏樹會時不時在國家隊的訓練場大汗淋漓地踢上一兩個小時,既是鍛煉身體,又能夠通過比賽對抗來刺激和活躍自己的思維,一舉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