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霧籠罩海麵,悄然無聲的世界忽而傳來機械運轉的低沉轟鳴聲,然後是海水拍擊船體的響動,聲音由遠及近,隻見一艘鉛灰底色、白色斑塊的戰艦在霧中穿行,它的艦體極為修長,而且航速頗快,尖銳的艦艏劈開湧起的浪濤,使之翻著白沫蕩向遠處……

從黃昏到深夜,“勇敢”號數度接敵,艦體各處的累累傷痕無言述說著戰鬥的殘酷。盡管此時處於非戰鬥狀態,所有的火炮戰位都有艦員值守,一張張年輕的麵孔寫著疲倦,一雙雙警惕的眼眸透出戰意。海員的本能告訴他們,自己離英國本土的海岸越來越遠傲古神皇。戰艦駛向何方,要去何處,他們茫然無知,心情忐忑……

的嗒的嗒……硬底皮鞋踩在橡木甲板上響起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出身皇室家庭的路易斯-蒙巴頓上校穿著略帶汙漬的白色軍服,在兩名尉官的陪同下巡視戰艦。

“長官!”

“長官!”

見艦長前來,水兵們紛紛敬禮。

蒙巴頓頻頻回以軍禮,不斷向這些堅守戰位的小夥子們點頭致敬。

走到一門炮盾破裂的105毫米副炮旁,蒙巴頓停住了腳步。他對這門炮的炮長印象很深,不僅因為這名海軍士官有著純金色的頭發和陽光燦爛的麵容,更因為他帶兵訓練、操炮指揮很有一套。幾乎每次演習,他的炮組都是反應速度最快的,實彈射擊的準頭也無可挑剔。蒙巴頓將他推薦到海軍的炮術學校深造,希望他能夠成長為一名優秀的射擊指揮官,但戰爭的爆發打斷了這一計劃。

沒見到熟悉的麵孔,反而瞥見甲板上的斑斑血跡,蒙巴頓皺起眉頭,向一名炮手詢問道:“你們的傑弗遜軍士呢?”

炮手神情黯淡地回答說:“軍士在昨晚的戰鬥中被彈片打傷了肺部,然後被送去救治,不清楚目前的情況怎麽樣了。”

這時,蒙巴頓身後的軍官附耳道:“陣亡名單上沒有這位傑弗遜軍士的名字。”

蒙巴頓沒有搭他話,而是伸手撫摸著炮盾上的猙獰裂口,這門單裝副炮的全部防護便是便是這塊80毫米厚、截麵呈凹形的炮盾,它為操作者提供的保護遠不如主炮塔和艦橋指揮室,但在炮火紛飛的戰鬥中,在強大的敵人麵前,炮手們英勇奮戰,毫不膽怯,無畏精神在他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無畏,是英國海軍曆史上用作艦名次數最多的一個詞,從風帆時代的三桅戰列艦、蒸汽時代的鐵甲艦到劃時代的全裝重火炮巨艦,它一次又一次出現在英國海軍的艦名冊上,一次又一次刊載在報紙上,一次又一次被人們提起,受人們崇敬,原因無他,無畏是英國海軍精神的象征,是大英帝國稱霸大洋兩百餘年的力量源泉,它包含了戰勝對手的信心、克服困境的決心、征服一切的霸氣,也是英國海軍走出低穀的希望所在。

默立片刻,蒙巴頓繼續朝艦尾走去。昨天經曆的戰鬥有兩場最為激烈,一場是近距離單挑兩艘德國輕巡洋艦,一場是為了擺脫德國驅逐艦糾纏,冒著德國重巡洋艦炮火而打出的反戈一擊,相較於重創德國輕巡兩艘、驅逐艦一艘的顯赫戰果,“勇敢”號的損傷情況已經算是比較走運了——至少它的動力和武器係統整體完好,彈藥儲量還有四成左右,藥品補給也還夠用,應該能夠再應付一到兩場中等強度的戰鬥,或是一段較長距離的海上航行。

巡視了一整圈,最後去了醫療室和臨時用於傷兵休養的軍官餐廳,探望在戰鬥中負傷的艦員。按照慣例,陣亡者的海葬儀式將在晚些時候舉行,蒙巴頓回到自己的住艙,勉強合眼睡了兩個小時。

當蒙巴頓再次來到艦橋時,代理軍官向他報告說:“我們已經過了a坐標點,按計劃轉向北偏東30度航行。”

“那是好幾個小時前的計劃了。”蒙巴頓嘀咕道,但他看起來並沒有要改變這一計劃的意思,為了抓捕這條漏網的大魚,德國海軍絕不會輕易收手,而現在更讓他擔心的是政治層麵——“勇敢”號是在挪威領海內襲擊了德籍礦砂船,德國人十之**會抓住這一事件大做文章,而這次越界的冒險搞不好會釀成一場大禍,甚至有可能就此毀掉他的軍事生涯。

值班軍官知道艦長的脾氣,因而任由他兀自嘀咕。蒙巴頓盯著眼前的海圖尋思片刻,轉而向通訊官詢問:“我們的無線電設備修好了嗎?”

通訊官麵有難色:“很抱歉,長官,很可能是損傷造成短路,導致無線電台的核心器件被燒壞,在到港之前恐怕是無法修複了。備用無線電倒是能用,但基於您所知道的原因,它沒辦法克服德國人的無線電幹擾,所以我們一直沒能跟司令部取得聯係極品小農場。”

蒙巴頓沒有責備他,而是無奈歎道:“這是昨晚以來最糟糕的消息。”

這話並不完全準確,就在天亮不久,“勇敢”號的雷達曾探測到了敵方飛機。人們生怕薄霧突然消散,那樣的話,敵機就會從空中俯衝下來,用炸彈和魚雷攻擊這艘戰艦,更可怕的是,它們還會召來更多的轟炸機。

所幸的是,直到敵機飛走之後,海上的霧氣才隨著氣溫的回升逐漸散去。海麵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粼粼波光,此時“勇敢”號已駛入挪威海,離英國海岸線有四百多公裏,距前夜最後一次跟敵艦交手的位置也有近三百公裏之遙,敵艦和敵機遲遲沒再出現,說明蒙巴頓確實選擇了一條敵人最料想不到的航路。

在第一個坐標點轉向之後,“勇敢”號開始朝著遙遠而寒冷的巴倫支海航行,在沒有新敵情出現的情況下,蒙巴頓下令采用燃料消耗較為經濟的中等巡航速度,照此航速,大約兩天兩夜方能抵達巴倫支海邊緣,而前往摩爾曼斯克還需要航行500多公裏。

經曆了驚心動魄的海上戰鬥,最終從強大的敵人眼皮底下溜走,漫長而枯燥的航程也變得不那麽讓人厭惡了。“勇敢”號所走的這條航線,跟挪威的海岸線大致呈平行狀態。從瑞典北部開采的優質鐵礦砂經由鐵路線運往挪威北部的納爾維克港,從那裏裝船運出,沿著跟“勇敢”號相反的方向駛向北海,這意味著它隻要隨時調整航,向往東航行那麽三、四個小時,就可以很輕鬆地捕捉到毫無還手之力的獵物。

當然了,蒙巴頓絕不會在這個時候為了區區幾條礦砂船暴露自己的方位,他依然苦惱於無法跟上級取得聯係,好在事態有了轉機,當“勇敢”號航行至挪威特隆姆瑟港以西海域時,德國人的無線電幹擾終於失去效用,蒙巴頓旋即命令通訊官將本艦位置以及他本人的意圖報告給北海分艦隊司令部並海軍參謀部,後者於四十分鍾後發來回電:同意你艦秘密前往摩爾曼斯克港接受維修補給,內閣將通過外交渠道與蘇俄協商相關事宜。

收到這份電報,蒙巴頓上校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如今若要他強行突破德國海空軍封鎖返回英國本土,前路將會無比凶險,而前往北方的摩爾曼斯克則截然不同。最近數年,英國向蘇俄提供了不少技術和裝備支持,摩爾曼斯克的擴建和修繕便得到了英國海軍的協助,隻要俄國人願意,“勇敢”號在那裏完全可以得到妥善的維修,而且今後以俄國港口為秘密補給點襲擊挪威航線上的礦砂船,能夠利用蘇俄明裏中立、暗中傾向美英的立場和德國人不願擴大戰線的態度做文章,無論在戰術層麵還是戰略角度,都是一招非常巧妙的活棋。在這方麵,德國人早在19年前就給前世界上了一課,當時德國海軍的地中海分艦隊指揮官威廉-祖雄率戰巡“馮-德-坦恩”號和輕巡“布雷斯勞”號駛入達達尼爾海峽,以區區兩艘戰艦的代價將奧斯曼土耳其綁上了同盟國的戰車,戰火一下子蔓延到了近東和中東地區,巴爾幹諸國也紛紛卷入戰爭,經由黑海通向俄國的海上交通線就此封閉,俄國的進出口分別降低了95%和98%,從而導致其經濟迅速崩潰。現如今,蒙巴頓所率領的“勇敢”號即便不能重現那樣的神跡,也完全有機會發揮杠杆效應。

為了避免無線電通訊暴露本艦方位和動向,在得到海軍參謀部的回電之後,蒙巴頓的“勇敢”號開始實施無線電靜默。此後兩天,英國海軍參謀部和海軍部相繼拍發了數條密電,無外乎是告知蒙巴頓,與蘇俄政府的協商進展順利,俄國人願意接納在戰鬥中英勇負傷的“勇敢”號秘密前往摩爾曼斯克,期間與之相關的所有費用都由英國政府一力承擔。

1933年7月21日,“勇敢”號駛抵巴倫支海,而後與前來接頭的蘇俄艦艇會合,在其引導下沿蘇俄海岸線駛向摩爾曼斯克。就在同一天,美英軍隊成功占領了亞速爾群島北部的科爾武島,取得了進攻弗洛裏斯島的跳板。該島是同盟**隊在亞速爾群島北部最大也是最後的據點,在海戰中受損的提爾皮茨伯爵級戰列巡洋艦“海因裏希親王”號仍在聖克魯什的船塢中接受維修,但由於缺乏材料配件,加之受到美英海軍的封鎖,這艘德國戰艦的修複情況不甚樂觀,一旦島上的海防要塞陷落,德國人就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令“海因裏希親王”號帶傷出航,想方設法撤回歐陸,要麽悲壯自沉,以免落入敵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