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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11月中旬的一天,德國北部的呂根島正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伴隨著一陣響亮的轟鳴聲,一架船形機身布局、裝配四台發動機的大型水上飛機降落在毗鄰碼頭的海麵上。它有著雲朵般的純白塗裝,機身較普通飛機寬敞許多,輪廓線條因而顯得非常飽滿,機身中部裝有寬厚的鴨翼狀平衡板。當它依靠自身動力以較快的速度在水麵移動時,機身穩定性顯著優於一般的船形水上飛機這便是愛爾蘭設計製造、迄今已服役近十個月的洲際飛行器“自由者1號”,它采用性能優越的增壓發動機,最大升限12000米,配備了全密封的增壓式機艙,具備載客高空飛行能力,而且續航裏程達到7200公裏,足以進行不停留的跨大西洋飛行。兩個月前,這架遠程水上飛機從瑞典斯德哥爾摩起飛,經波羅的海、北海、大西洋、地中海抵達伊斯坦布爾,完成了一次相當成功的環歐洲飛行,沿途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作為愛爾蘭航空業界的最新傑作,“自由者1號”的造價高達330萬愛元,約合160萬馬克,實現量產後,預計單架成本能夠降低到120萬馬克,相當於德軍現役重型轟炸機ju-28的三倍多。若按設計預案裝配相應的機載武器,這種“洲際飛行船”將會成為有史以來最昂貴的軍用飛機,考慮到其緩慢的飛行時速,無論作為轟炸機還是偵察機使用都不甚理想,但如果用於航空客運,大航程、大載重以及穩定性的特點使之有足夠的條件成為跨洋航線上的空中豪華遊輪,所以利默裏克飛機製造廠迄今收到的12架訂單,有10架來自於經營洲際航線的航空公司,隻有2架是被德國海軍訂購。

呂根島是德國北部著名的度假勝地,這裏的港口規模很小,不足以容納大型艦艇,港灣裏隨處可見精致的私人遊艇。在飛行員的熟練操控下,“自由者1號”完全依靠自身動力來到了指定泊位,而後機組成員分別從機鼻和機腹艙口拋出固定纜繩,這隻白色的水上巨鳥最終穩穩停靠在了碼頭旁,乘客經由飛機自帶的舷梯即可直接登上碼頭。

“尊貴無比的愛爾蘭王國和威爾王國之國王陛下,我等謹受帝國皇儲殿下之托,在此恭迎您的駕臨……”

等馮-卡森畢恭畢敬地完成冠冕禮節,夏樹非常熱情地與之握手道:“啊哈,我的老朋友,看看,多麽閃耀的將星……現在該尊稱您為帝國陸軍上將閣下啦!這是名至實歸的榮譽……恭喜了!”

能夠成為德國軍隊中非皇室出身的最年輕上將,馮-卡森自身的才華和他努力積累的功勳固然重要,但皇儲小威廉的信任和看重才是眾所皆知的關鍵因素。正因如此,麵對夏樹詼諧式的褒揚,馮-卡森的表現有些缺乏自信,他聳肩道:“在您的光輝麵前,在下的微弱光亮實在不值一提。”

在碼頭上簡單寒暄了幾句,夏樹與馮-卡森一道坐進轎車,前往呂根島南部的腓特烈城堡。這座海濱建築是普魯士王國的王室產業,在1914年辟為德軍的一處高級療養院。自不列顛戰役結束以來,以皇儲小威廉為首的德軍總參謀部團隊就從巴黎遷至這個風光秀麗、氣候溫潤的度假勝地。不過,他們給身體放了假,精神並沒有鬆懈下來,幾個月來,小威廉和他的得力助手們一直在醞釀著史所未見的跨洋作戰計劃,而這個計劃的終極目標就是打垮美國,讓德意誌帝國成為這個時空獨一無二的世界霸主。

“聽說……皇儲殿下近來身體抱恙,以至於有幾場重要的宴會都沒能出席?”從港口前往目的地的車程不遠,夏樹仍想方設法從耿直的馮-卡森身上獲取一些重要信息,以利於自己在跟善妒的長兄溝通時避開雷區。

馮-卡森坦然回答:“那隻是些無端的揣測,陛下不必介懷。皇儲殿下每天都要騎馬、遊泳,怎麽可能會輕易生病?之所以推掉了那些宴會,我想主要還是因為對兵棋推演的結果太過較真了。”

“哎?那是怎麽回事?”夏樹順水推舟地問。

馮-卡森低語道:“殿下追求一場完美的勝利,但從兵棋推演的情況來看,進展跟他預期的相差甚遠。”

“這般專注於細節,倒不像是皇儲殿下一貫的風格。”夏樹說。

馮-卡森點了點頭,緊接著神情無奈地搖了搖頭。

即便對方沒有細說,夏樹也能猜出個大概。人很容易因為連續的勝利而膨脹,進而陷入一種追求完美勝利的偏執當中。跨洋作戰本來就是個難度空前的命題,是個龐大而又複雜的戰略任務,對軍事組織和後勤保障的要求極高,何況麵對的是美利堅這樣一個地域遼闊、資源豐富、工業發達的國家,要想在美國海岸站穩腳跟,就必須循序漸進,築牢基礎,而且做好付出較大代價的心理準備,任何想要一蹴而就、順利取勝的想法都是不切實際的。

這次盡管德國皇儲是以度假之名邀請自己前來,夏樹知道,他是希望自己以低調的方式幫他把關作戰計劃,而在這個顯而易見的目的之外,或許還有更深層次的意圖將威爾士劃入愛爾蘭實力範圍是德國戰前就已許諾的,隻不過那時候德國當權者並沒有料到愛爾蘭國王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收服威爾士的人心。有了威爾士的煤鐵資源和工業產能,愛爾蘭如虎添翼,綜合國力趕超意大利,軍事實力邁入歐洲一流行列,未來發展不可限量。德國人通過兩次大戰打破了地緣製約,可不希望不列顛諸島再出現一個英國式的強大國家,哪怕它的統治者出身霍亨索倫家族。

相較於步入暮年的威廉二世,遲早要執掌帝國霸業的皇儲小威廉顯然對此更加的在意和警惕。

片刻,馮-卡森轉移話題道:“對了,陛下,近來拉脫維亞王國境內的革命活動非常猖獗,這應該是俄國人在美國支持下製造又一陰謀,據說俄國人意圖在不列顛也挑起一些事端,陛下最好早做準備。”

自建立蘇維埃政權以來,俄國人便在不斷嚐試“革命輸出”,意圖用這種方式瓦解同盟國陣營,進而收複失地,擴大勢力範圍,最終實現世界大同的終極理想。法國是他們在歐洲的第一塊試驗田,20年代的時候革命浪潮席卷法國南部,造成曠日持久的武裝衝突,數十萬人因此喪命,半個法國淪為焦土,富饒的法蘭西如今仍是動蕩之地,國家實力早已淪為三流,而這場革命確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分散了同盟國陣營的精力,德、愛、意、奧等國為在法國的軍事行動付出了高額的費用。

繼法國之後,革命運動在白俄羅斯、烏克蘭、波蘭、匈牙利、西班牙乃至奧斯曼帝國境內都曾風起雲湧,隻不過在執政當局的壓製下未能形成燎原之勢。二戰爆發後,蘇俄雖未直接參戰,卻一直在接收美英聯盟提供的資金、物資、技術援助,一方麵在國內積極整軍備戰,迫使德國、奧斯曼帝國分別在東歐和高加索的邊境地區部署大量部隊,一方麵派出經驗豐富的“革命導師”,利用各國底層民眾的不滿心理發起新的革命運動,威爾士動亂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次。

對於馮-卡森的提醒,夏樹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作為曆史的穿越者,他比這個時空的絕大多數人都要清楚革命的影響力和號召力,但他也從曆史中看到了當前這種革命形式的局限性,俄國的革命導師們在他的愛爾蘭王國無從立足便是最好的證明,但不是每個國家都像愛爾蘭這樣處於穩定發展的狀態,稍晚於愛爾蘭獨立的拉脫維亞王國便長期受到經濟低迷、官僚腐敗的困擾,來自霍亨索倫家族錫格馬林根係的國王弗雷德裏克-威廉雖勤於政務,卻未能帶領這個國家走出陰霾,也沒能在子民們心目中建立起崇高的威望,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德國的支持。

立陶宛的情況沒比拉脫維亞好到哪裏去,前德國陸軍上將、符騰堡的烏拉赫公爵威廉-卡爾名義上是立陶宛國會投票選舉的國王,但他並非眾望所歸,而是依靠德國皇室的支持和對立陶宛人的武力威懾戴上這頂王冠的。近年來,威廉-卡爾身體每況愈下,軍政事務大多交由他的長子打理,年輕的儲君處處效仿愛爾蘭國王,重用德裔官員,在首府紐斯維爾大興土木,投資建立工廠,卻是東施效顰,不得要領,少數人從中獲利,多數人怨聲載道,革命運動早已在看似平靜的地方滋生。

“皇儲殿下準備向拉脫維亞增派部隊麽?”夏樹問。

馮-卡森如實回答道:“是的,應弗雷德裏克-威廉一世陛下請求,殿下已命令第9兵團的兩個步兵師和一個裝甲旅進駐拉脫維亞,如有必要,還將進一步增派部隊。”

“是否也打算向立陶宛增派部隊?”夏樹又問。

馮-卡森稍稍有些驚訝,略作思索之後,他做出了肯定的表示。

“嗅到了風暴即將來臨的氣息?”夏樹再問。

馮-卡森皺起了眉頭,卻沒有作答。

“英國和法國曾經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他們擋住了我們成為世界強國的道路,所以我們通過戰爭徹底打垮了它們,掃清了障礙。現在,我們又覺得美國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因為它是唯一能夠在經濟和軍事上威脅我們的國家,所以我們依然要通過戰爭徹底打垮它,這條路真的走對了麽?”夏樹自問。

馮-卡森訝異地看了看夏樹,一臉無辜的將視線轉向車窗外。以他所處的層次和所扮演的角色,根本沒有資格參與這個問題的討論,也不必勞神去考慮那麽深遠的問題。因為正統的普魯士軍人,最根本的使命就是贏得勝利,其他一切都可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