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蒙蒙的一天,一位身形高瘦、麵容青澀的年輕人邁著標準的軍人步伐走進利默裏克“森林宮殿”的前廳,他穿著一身沒有軍銜標識的“草原灰”——德國人源自普魯士時代的標準軍服色,外麵套了件長擺的軍外套——這種裝束通常出現在德軍退役人員身上,以示他們有過在世界最強軍隊服役曆練的榮譽。

在一名王室侍從官的引領下,這個年輕人得以進入新聯合王國國王約阿希姆一世陛下的辦公室。侍從官退出之後,年輕人稍顯局促地向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君主致意。

夏樹一臉隨和地說道:“請坐吧!魏茨曼先生!或許……您還不習慣這種平民式的稱呼,準尉先生?”

年輕人笑著聳了聳肩:“事實上,我已經適應了這種身份的變化。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成為某支軍隊的現役成員呢?”

這位魏茨曼,全名埃澤爾-魏茨曼,是猶太複國主義運動領袖哈伊姆-魏茨曼的內甥,目前是猶太複國主義組織派駐新聯合王國的特別聯絡員兼蒂珀雷裏飛行訓練學校負責人。有道亂世出英雄,在中東局勢風起雲湧、猶太複國運動如火如荼的年代,二十出頭的埃澤爾已然成為猶太複國主義者籌備空軍的舵手和奠基人。此君出生在特拉維夫,17歲時獲得德國國籍並加入第二帝國空軍服役,服役期間雖未獲得參與實戰的機會,但憑借出色的飛行技巧榮獲了金質飛行員獎章,並得到了前往慕尼黑航空兵學院進修深造的機會,後以準尉軍銜進入第11航空兵團參謀部供職。盡管在德國空軍的發展前景不錯,埃澤爾-魏茨曼卻毅然辭去軍職,投身到猶太複國主義運動中來。憑借自己在軍用航空領域的專業知識與技能,他全權擔負起為猶太複國主義組織秘密培訓戰機飛行員的使命。現如今,猶太複國主義組織已在愛爾蘭南部的蒂珀雷裏擁有一處正規的飛行訓練營,擁有20架IR-33型雙座教練機、36架IR-39型單座戰鬥機以及12架IK-40型雙座轟炸機,受訓飛行員已經超過400人。

年輕人的話語讓夏樹不由得懷念起自己朝氣蓬勃的歲月,他笑了笑,道:“來點茶或者咖啡?”

艾澤爾客套地回答說:“聽聞陛下這裏有最正宗的中國茶,若有機會品嚐,在下深感榮幸。”

夏樹遂按下桌麵的電鈴,向侍從吩咐道:“請給我們來一壺西湖龍井。”

接著,他從桌上拿起一張紙,然後走到年輕人跟前坐下,將這張紙遞給他看。

年輕人飛快地掃了一眼,抬起頭正視這位受愛爾蘭和威爾士共同擁戴的君主:“是的,陛下,這份《猶太複國綱領》確實是我們所為。”

夏樹收起剛剛的輕鬆表情,一板一眼道:“你們有沒有考慮過,一旦這張紙落在了阿拉伯人手裏,被他們提交到國聯,而且滿世界刊登,你們的複國計劃將會陷入何等被動的局麵?”

事情還要追溯到一個多月前,新聯合王國代表在國聯理事會上提出了巴勒斯坦地區實行自治的提案。該提案經各理事國代表投票獲得通過,將按程序提交國聯大會進行最終表決。猶太複國主義組織迅速以巴勒斯坦居民的名義向國聯提交了一份地區自治方案,以供國聯大會討論之用,但他們並沒能如願鑽到空子,因為阿拉伯王國派駐國聯的代表稍後也向國聯提交了他們認可的巴勒斯坦自治方案——根據這份自治方案,巴勒斯坦將采用議會民主製,即以全民選舉的方式選出議會成員,再由議會確立自治區首腦和行政體係。毫無疑問,這一方案對人數僅占地區總人口30%的猶太人非常不利,可是在外界看來,該方案符合西方民主思維,能夠最大限度地體現該地區的居民意誌,盡可能維護居民利益。

既然國聯內部的聲音傾向於認同阿拉伯王國官方提交的自治方案,猶太人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此時距離國聯大會還有兩個月,若自治方案屆時獲得通過,那麽巴勒斯坦地區實行民主選舉的日程應在年內完成,也就是說,留給巴勒斯坦猶太人角逐選舉的時間最多還有七八個月。於是,猶太複國主義組織向整個猶太世界發出了移民號召,並得到了積極響應。就在號召發出後不久,就有數千個生活在歐洲國家的猶太家庭經由海路抵達特拉維夫,而在巴勒斯坦地區流傳的一些不利於阿拉伯人的傳言,則讓數以萬計的阿拉伯人倉皇出逃。

不過,這種增減速度依然無法改變巴勒斯坦地區阿拉伯人占據多數的現狀。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和迫切性,猶太複國主義組織秘密向全世界猶太人發出了《猶太複國綱領》,明確了在巴勒斯坦先自治、後建國的路線,這一通告立即在猶太人世界產生了巨大的精神效應,那些虔誠的、飽受欺淩和壓迫的猶太人仿佛在深深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扇發出耀眼光輝的希望之門,許多人迅速變賣家產,拖家帶口前往巴勒斯坦。德國、新聯合王國、西班牙、意大利、奧匈帝國乃至土耳其的船運公司紛紛開辟了直航特拉維夫的班輪,但船票依然供不應求。為了盡快抵達巴勒斯坦,有許多猶太人搭乘前往開羅、伊斯坦布爾的班輪或班機,再經海路或陸路輾轉前往他們心中的聖地。據不完全統計,在《猶太複國綱領》發布後的一個月時間裏,通過各種方式抵達巴勒斯坦的猶太人竟達20萬之眾,尤其到了後麵兩個星期,每天在特拉維夫港登岸的猶太人就在一萬以上,至此巴勒斯坦猶太裔居民的比例已接近40%。照此趨勢,人口的量變很快就會引發質變。

誠然,《猶太複國綱領》,簡簡單單一張紙,寥寥數百字,為猶太複國主義運動注入了巨大的能量,但也可能隨時給他們帶來無盡的麻煩。若是阿拉伯王國掌握了確鑿證據,他們完全能夠以打擊分裂勢力為由對巴勒斯坦猶太人實行武裝鎮壓,而後將他們強行驅逐出境。到了那個時候,猶太複國主義者要麽向阿拉伯王國的統治者認輸求和,要麽打一場實力和道義都不占上風的戰爭。

麵對這般質疑,埃澤爾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他解釋道:“是的,陛下,在向全世界猶太人發出這份綱領之前,我們已經充分考慮了這種做法的種種潛在風險。巴勒斯坦自治選舉留給我們的時間太過緊迫,為了不至於輸掉至關重要的第一局,我們別無選擇,隻能冒險一試。”

夏樹對此不置可否,恰在這個時候,侍從端著剛沏好的茶進來,於是雙方的談話有那麽幾分鍾的緩和。之後,夏樹率先開口:“我們的政府官員做了一項分析,目前居住在新聯合王國境內的猶太裔居民有37萬,近期有意移民巴勒斯坦的約占六成。若我們在移民政策上予以便利,那麽短期之**向巴勒斯坦移民的人數可能超過15萬人;若不行便利也不加阻撓,短期內的移民人數可能在10萬左右;若以合理的方式予以阻撓,那麽移民人數將低於5萬人。”

年輕的艾澤爾很快回應說:“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如此簡單的哲理,明智如陛下者豈會不懂?”

對方這種年輕氣盛的表達方式並沒有惹惱夏樹,他以平緩的語氣說道:“猶太裔居民的離開,並不意味著我們失去了朋友,恰恰相反,這樣能夠讓我們的友誼更為深刻、更加長久。我們的政府官員之所以心存顧慮,是擔心猶太裔居民大規模移民會對我們的生活秩序造成一定的負麵影響。事實上,當前幾乎所有的歐洲國家都存在類似的顧慮。”

在新聯合王國,尤其是在愛爾蘭島,猶太裔並不是非常受歡迎的外來族群,但跟在世界各地一樣,猶太人憑借他們的精明才智和勤奮作風積累了可觀的財富。在首都利默裏克,有9%的商業房產歸屬於猶太裔居民,約38%的非國營金融機構和17%的非國營企業由猶太人參、控股,僅此幾項數據,就可以看出猶太人在這個國家的經濟領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如果讓猶太人帶著他們的全部財富離開,新聯合王國的經濟金融秩序確實會受到不小的影響。

愛責任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說:“單純從國家統治者的立場出發,趁猶太裔居民急於離開,低價收購他們的產業,對他們隨身攜帶的財物征收高額稅款,短時間內確實可以充盈國庫,但是,法國人在中世紀後期已經這樣幹過四次,並且淪為世人的笑柄,睿智如陛下豈會步其後塵?”

埃澤爾-魏茨曼所說的曆史典故,是指12世紀末至14世紀初,法國曾四次驅逐猶太人,而後為了增加財稅收入又四次召回猶太人,特別是在1361年,法國國王約翰二世兵敗而被英國俘虜,為了籌集巨額贖金,允許猶太人返回法國,但僅僅33年後,其子查理五世又把猶太人驅逐了出去。這種反複無常的做法固然滑稽可笑,可對統治階層來說,現實利益遠比虛名空銜重要。此次猶太移民潮初起,為了限製猶太遷移者轉走全部財富,意大利、西班牙、奧匈帝國乃至土耳其都以驚人的效率出台了新的稅收條令,即便是財大氣粗的德國人,也準備在這方麵加以限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