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這裏,心中就陡然一動。

“原駐東南亞聯絡員和他的手下。”自然是指包勃和與他一起死於小型飛機失事的那幾個人了!

所謂“懲戒”,就是處死,其間竟連一點餘地都沒有!

而令我心動的,是聽了“委任了新的駐東南亞聯絡員”之故。新委任的,是什麽人?替代了包勃那位置,成為“主宰會”的聯絡員,會是青龍嗎?

那男人的聲音在繼續著:“斐將軍的野心,超越了大家的決定,所以決定開除,已經執行,這項決定,有利於這局勢的均衡,也可以製裁自以為是的成員。”

我吸一口氣,繼續聽下去,那男人頓了一頓,忽然道:“燕麥有什麽問題?”

所謂“燕麥”,自然是一個代號。我立時又聽到了另一個變音,相當蒼老:“一項政治婚姻,會在北非洲進行,應該讓它如期實現嗎?”

我迅速轉念,自然也立即想到了那宗婚姻是哪一宗,接下來,是好幾個人的討論,有的讚成,有的反對,表決的結果是“聽其自然”。

然後,接下來討論的一個問題,又令得我心頭亂跳。提出的問題是:“航道再受到阻擾,考慮使用強大的武力行動。”

我自然知道,“航道受阻擾”是怎麽一回事,稍留意國際時事的人都知道。

結論是一個響亮的聲音所作出的:“武力去,情報證明,唯有武力行動,才是最好辦法,要戰爭,也在所不惜!”

我喉際有點發幹,移動了一下身子,又在若幹和世界的局勢有關的討論和決議之後,是一個相當尖利的聲音道:“散布計劃在實驗室中已到了決定性的階段,是不是要實行?請討論。”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什麽計劃?計劃太多了。”

尖利的聲音提醒:“請參閱一七一號絕密文件。”

記錄中居然有“刷刷”的、翻閱文件的聲音。我自然無法和道那文件是什麽內容,奇怪的是,我聽到了幾下不顯著的低呼聲——由於驚駭而發出來的那種。

顯然,那表示有不少人看到了令他們感到恐懼的東西。

像是那個蒼老的聲音:“十分可怖,也很理想,最後選定了哪一種?”

一個聲音道:“看到個活人了?瘦成那樣的人,才一出現的時候,會使人為那是由於饑餓形成的,要好久,才會有人發現那是一種特殊的病毒所形成。”

我一直在用心聽著,雖然不是完全聽得明白,但是也可以知道,這個“會議”,正在決定許多世界大事,會議所作的決定,的確能左右世界的大局。但是我也在想:“與會者通過什麽來執行他們的結論呢?如果根本不能實行,那就隻是癡人說夢,整個所謂“會議”,可能隻是一些神經不正常者的遊戲。

而當我聽到聽了所謂“散布計劃”時,我帶全估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麽樣的計劃。可是接著,有人提到了“活的人骨”、提到了‘瘦成那樣的人”,即使我立時想到了在那批相片中看到的那個人,用“活的人骨”來形容,實在再恰當不過。

我也立時想到,剛才,在翻閱文件的聲音中,有不少低呼聲,是不是有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批可怕的照片?而照片上的情形,全是“實驗室中成功的結果”?

至於那“活的人骨”,竟是由一種“特殊的病毒”所形成的——聽到了這裏,我心間狂跳,喉際發幹,幾乎昏過去!

在實驗室中,製造一批“特殊病毒”並將之散布出雲,這就是所謂“散布計劃”。

這個計劃付諸實行,病毒侵入人體,就會有大批人變成照片上的那種可怕的“活人骨”,而表麵上看來,是由於饑餓。

我的思緒極度紊亂,所以,我忽然又想到,常在新聞圖片上,看到那批亞洲各地的饑民,瘦得皮包骨頭,奄奄待斃,是不是“散布計劃”已經在實行了?那些人並不是因為饑餓,而是已受了“特殊病毒”的侵襲?

刹那之間,我耳際嗡嗡作響,那個聲音,聽來也格外震耳:“估計至少要在三十年之後,才會有找出防預這種病毒的方法,而到時,由這中特殊病毒造成的死亡,估計是二十億人,可以恰好抵消人口的增長。這是一個完美完善的計劃!”

我不由自主閉上眼睛,伸手扶住了牆,以免太過震驚,會站不穩。

地球上的人口,如今是五十億,正以驚人的速度在增加,人口急速膨脹,是一個大問題,一個尚待解決的大問題,沒有人否認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因為若是由得人口毫無節製地增長的話,會形成極可怕的後果。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可是.在三十年之中,通過散布病毒,消滅二十億人,來抵消三十年中人口增長的數字,這樣的計劃,和大屠殺有什麽分別?

誰聽了這樣的計劃,都不免震動,虧得那些人,還能冷靜地討論這樣的計劃!

我想大叫,可是張大了口,隻是大口喘氣,卻發不出聲音來——這個計劃若是付諸實現,那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殺戮!

二十億人!在特殊病毒的侵襲下,先變成“活的人骨”,然後死,無可救治,無從預防!更可怕的是,這是來自“主宰會”的計劃,若是有什麽力量阻止它的進行,隻怕也會遭到無情的誅殺。

我身上的寒意,起來越甚,在未來的三十年中,人口增加二十億,那固然可怕,但是在未來的三十年中,有二十億人,會被,這更加令人不寒而栗,不可想像。而且,大規模的,無可預防的神秘死亡,必然會給全人類帶來極度的恐慌。

很難想象,在這種龐大的死亡陰影的籠罩之下,人類還能有正常的社會生活!聯帶而產生的心理影響,可以使全人類的道德崩潰,而進入不折不扣的世界末日的心態之中!

我越想越害怕,隻想到了點:“這個計劃,必須要製止!盡一切力量製止!

在雜亂的思緒中,我也想到,許多日子來,我曾和不少外星人打交道,地球人一直怕地球遭到外星的侵襲,被處星人毀滅。

如今看來,真要毀滅全人類的,還是人類自己。

那種“特殊病毒”的散布計劃”,遠比大量製造核武器可怕得多,病毒散布開來,如何可以控製它們去殺害二十億人?如何可以控製它們不無限製地擴散?一種在三十年間可以令二十億人死亡的病毒,要令全人類消亡,自然也輕而易舉!

我一麵迅速轉著念,一麵大口喘著氣,而在耳筒中,帶不斷有聲音,傳入我的耳中。

一個聲音在問:“沒有更好的,更直接的辦法?這種方法使人死亡,要多久?”

回答的聲音說:“十天,還可以更縮短。”

另一個聲音在問:“實驗室的報告什麽時候可以完成,供我們研究決定?”回答的聲音說:“最近一個,就可以有極詳細的報告。”

我雙隻緊握著拳,不由自主,啞著聲音叫了出來:“這無數的實驗室在哪裏?”

我又聲音苦澀地笑——就算知道了實驗室的所在處,那又怎麽樣?去把它炸掉?今得那種特殊病毒,更快散布?提前殺人?

如果要製止這種事發生,一定要那些瘟神,取消這個“散布計劃”。

很奇怪,這時候,我自然而然,把那些參加會議的人,和瘟神聯想在一起。到那時為止,我聽到的一共是五個不同的聲音,那簡直是一個五路瘟神的會議,在決定如何把瘟毒放出去,殺害二十億或更多或全人類!他們的行為,和傳說中的瘟神一樣,而殺戮的規模卻大得多!

自有人類曆史以來,最大的瘟疫,使多少人死亡?不會超過三百萬,可現在是二十億,是二十億!

這時,那個蒼老的聲音道:“等有了受害的報告後再作決定。決定總要作的,我們對全人類負有曆史責任,大家都明白這一點?”

耳筒中傳來了幾下答應聲,聲音並不大,可是震得我心頭發怵。

這種大規模的殺戮,竟也冠以“曆史責任”之名,真令人啼笑皆非。

在靜了極短的時間之後,又是那個最先提及“散布計劃”的聲音說:“要告訴各位的是,這個計劃在執行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意外。”

先是一陣靜默,然後是幾個極表不滿的悶哼聲。那蒼老的聲音(這個人在主宰會的地位一定相當高),更表示了明顯的不滿:“怎麽了?我們所有的計劃,都必要在毫無意外的情形下運作!”

那聲音道:“是,就是剛才曾提及的那個東南亞聯絡員,他在準備把實驗室的一卷攝影結果轉交給一個會員前,竟遭到了扒竊,失去了那卷軟片。”

又是一陣靜默,那聲音才道:“而且,經過了努力,沒有找回來,知道扒竊者是誰,也知道了扒竊者和幾個身份神秘的人有來往——”

我聽到這裏,手心已不住在冒汗,可是接下來聽到的話,縱使不至使我魂飛魄散,也足以張口結舌!

那聲音繼續道:“其中有一個最值得注意的人,叫衛斯理,有關他的資料,請參考附送文件第七號。”

天!我竟然也在他們的名字單之上了!

接下來,是要命的沉默,隻有紙張翻動的聲音,和一些意義不明的“唔啊”之聲,顯然是那些人,正在翻著有關我的資料。

在那段時間中,我屏住了氣息,以致胸口隱隱生痛。終於有了聲音,是那蒼老的聲音:“嗯,這個衛斯理,看來不容易對付。”

一個聲音道:“簡直難以對付之極,他和若幹外星人,好像仍有聯係。”

那個提出有我的人道:“本來,事情可能和他有關,但最新的消息,他並不卷入漩渦。”

我聽到這裏,不禁大奇——我非但卷入了漩渦之中,而且,正在漩渦的中心,何以那人會那樣說,難道:“主宰會”的情報工作,竟然如此之差?

可是再聽下去我立即明白了,那人繼續道:“根據新任東南亞聯絡員的報告,最近他曾與之會晤,證明這個衛斯理曾在事件中出現,是由於他和那個扒手是老朋友,他和整件事無關,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好事。”

我在“主宰會”的耳目之中,竟然有那麽高的地位,這一,頗值得自傲,而那幾句話,更證明了“新任東南亞聯絡員”,除了青龍之外,不可能再是別人!

青龍明明知道我和事情大有牽連,甚至最近他還在我的書房中看到了那批照片,可是,他的報告卻是我和整件事沒有關係!

他的用意再明顯也沒有——他在掩護我!

他明知欺瞞被發現的結果,可怕之極,可是他還是不顧一切地幫助我,避免我和“主宰會”的敵對地位明朗化!這使我十分感動,而且,使我聯想到來看我的情形,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種微妙的應對。而我還是太低估了他,他顯然早已知道那塊玻璃在我手裏,也知道我終於會利用那塊玻璃,聽到這一段錄音。

他隻是暗暗地勸我不要再追查下去,委婉地警告我不要和“主宰會”為敵,而他為了使我不陷入危險的境地,而冒著極大的風險;

青龍竟然是那樣的一個好朋友。

當時,我心情激動之極,但是我也有了決定:不論我要采取什麽行動,我一定要先和他商量了再說。

有了這樣的決定之後,鎮定了很多,耳筒中有一個聲音在說著:“與我們為敵的,一律消除,這是我們的宗旨。那卷底片,一定要找回來,要是流傳出去,追根究底起來,‘散布計劃’的內情,就會暴露。”

那聲音道:“是,正在努力,但如果全然無可追尋,就有可能它已不再存在。”

剛才的聲音聽來暴躁:“不要‘可能’,我們要有百分之百的肯定。”

雖然沒有人反對這個意見,聽到的是那幾個附和的聲音,整個會議,到這裏已告一段落,又靜了片刻,才有人道:“這次會議結束,下次討論,請等候通知。”

接下來,是一些“滴搭”的聲音,那更可以肯定,會議是電話會議,參加的五個人(我聽到五個不同的聲音),可能一個在北美洲,一個在西歐,一個在亞洲!現代科技,輕而易地使他們可以互相聽到各自的聲音,和聚在一起商議一樣。

接著,又是那個女孩聲,再告誡了一遍,絕不能把聽到的內容泄露出去。

我放下耳筒,走出那家音響店,漫無目的的向前,心中一片紊亂,不知不覺來到了海灣邊,我在一張臨海的長凳上坐了下來,海風吹來,應該甚有涼意,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反倒不住在冒汗。

真有“主宰會”存在?

不但存在,而且他們不斷在活動!

他們的活動,不但左右了世界局勢,而且,還進一步影響了人類將來的命運!

而他們的行事手段,如此之出乎常規,和人類社會現以奉行的的道德觀,截然相反。

他們這樣的活動,究竟要把全人類送到什麽樣的境地中去?

我呆了許久,心中充滿了驚駭欲絕的疑問,等我稍為定過一些神來時,我取出了那小錄音機,想把整個過程再聽一遍,才發現我那性能良好的小型錄音機,一點聲音也沒有記錄下來。

我心中苦笑,暗罵自己太笨,當然在試聽間中在著強烈的消磁裝置,使任何錄音機失效,不然。每一個旁聽者,都可以知道是哪些人在參加會議了。

我又想到阿加酋長,他千方百計,以那麽高的代價,取得了“主宰會”的旁聽資格,隻怕他也絕想不到,會是這樣一種方式的旁聽,他可能以為可以和“主宰會”的成員見麵,握手言歡。

到現在為止,我也隻知道斐將軍,曾經是會員,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自然,任何人都可以估計,可以隨便舉出三五十個,在世界上有權有勢,足以左右世界局勢的人出來,說他們是會員,可是要確實證明他們的會員身份,就難之又難了!

我一直呆坐到了夕陽西下,想了又想,到後來,心境才漸漸恢複了平靜,那是由於我想到,“主宰會”的組織,不論多麽嚴密,那大人物,總不能每件事都親自去做,必然要利用許多人。而人是最難控製的,其間也必然會生出許多漏洞來,所以,不必把“主宰會”當成是無可抗拒的可怕。

像青龍,擔任主宰會中一個相當重要的職位,可是他卻為了掩護我,而作一虛假的報告,使得主腦分子受了蔽,作錯誤的判斷,暴露了他們的弱點。

我相信,由於青龍的誤導,他們對我並沒有進行嚴密的監視,我的行動,雖然在青龍的意料之中,但他也不會報告上去。

想到這些,自然輕鬆了許多,但是我還是不敢大意,在返回酒店途中,我肯定了沒有人跟蹤,在酒店,又和白素通了個電話,我隻表示一切順利,見麵再說,又囑咐她,如果青龍來了,請轉達我對他的感謝,他會知道為了什麽謝他。

然後,我聯絡航空公司,準備在最短的時間就離開。

我如果阻止這個“散布計劃”的實現,時間沒有太多,一個月,完整的研究報告出來,計劃就會實行。我一閉了眼,就似乎看到奇形怪狀的特種病毒,在漫天飛舞(真正的病毒當然小得肉眼絕看不到),從人的毛孔中鑽進去,在人體內繁殖,生長,使得被病毒侵襲的人,成為“活的人骨”。

我也夢見五個瘟神,穿著顏色不同的衣服,在漫天飛舞,撤下瘟疫的種籽。令人大批大批的人死亡。

胡亂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趕到機場,航機著陸,一出來,就看到了白素,白素的神情,有異樣的緊張,一見到了我,就雙手緊握著,她手冰冷,看到那情形,像我九死一生歸來一般。

我忙望向她,她伸手向處一指,我循她所指看驕,看到青龍正站在那裏,舉手向我略打了一個招呼。

白素低聲道:“原來你的行動,他都知道,他也知道那塊玻璃在你這裏——當時,紅色跑車曾被明確地報告,是被他刪去的!”

我拉著白素,向青龍走去,青龍也向我迎來,到了近前,我才道:“青龍,你真大膽!”

青龍淡然一笑:“彼此彼此!”

他有點急不及待地問:“你聽到了什麽?”

我道:“說來話長……以你如今的地位,難道竟一無所知?”

青龍苦笑了一下:“我?隻是棋盤上的一隻棋子,怎知道下棋的人,會把我放到什麽地方去?”

我壓低聲音:“方便和我在一起出現?”

青龍點了點頭,我和他不約而同,緊握著手,用力拍對方的肩。

一起到了家中,他先斟了一大杯酒,大口喝著,抹著嘴:“我先說。”

我沒有異議,他再喝了一口,才道:“你才走,就有人來找,要我替代包勃的職位。經過的詳細情形我不說了,和我接頭的人說,我被視為最佳人選,如果我不答應,由於已經和我接過頭,不答允的唯一結果,就是被消滅,有上百種方法可以消滅我。”

我和白素都不出聲。

用死亡來威協像青龍這樣的人,照說地發生不了什麽作用的,我在等候他進一步的說明。

他再喝了一口酒,神情苦澀,伸手在臉上重重撫摸著:“兩位,你們或者,……會笑我,我……曾經死過一次,所以……真正從心底深處,害怕死亡!所以我答應了。”

我大聲道:“才不是!你是為了可以更好幫助我,因為你明知我不會就此幹休,有你幫助,事情時行就會容易得多。”

青龍現出了十分高興的神情:“我真會這樣想?我真的不怕死亡?”

我用力拍他的肩,我知道,他那不尋常的死亡經曆,在他心中造成巨大的心理陰影,消除他心頭的陰影,他才會完全恢複正常,我道:“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勇敢的人,你雖然受了雇用,可是你勇敢地反抗,完全置生死於度外。”

青龍像是受了稱讚的小孩子一親,神表高興莫名,連連搓手:“你怎麽知道了那麽多?你真的旁聽了一次會議?討論了一些什麽?”

我也先喝了一大酒,定了定神,才把我聽到的一切複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