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暑期打工

暑假還有三十多天,我決定去縣城找些活做,因為老大和軒明都在城裏,仨人聚在一起喝喝酒,轉轉路還是挺好玩的。

再見到老大是在林蔭河畔的大街上,軒明說,他花了七千塊買了一部二手跑車,半成新,駕照還沒辦好,整天就在河畔的大街上兜風。上星期把車開上了人行道,輾死了一隻獅子狗,賠了幾百,幸好沒傷人,不然交警大隊就要扣車了。我問車子是什麽牌子的,軒明說,是上海大眾。於是我想起姑父對大眾的評價:“車速上了80,車窗就嘩啦嘩啦地響,跟要散架了似的。”我不敢想象如果老大開著那破車衝上國道線狂飆,一路衝下去車就隻剩下三個輪子的場景。

軒明給老大撥了電話,說我在林蔭河畔等他。電話那邊很混亂,老大的聲音很小,音響中震天響的搖滾音樂幾乎湮滅了一切,以致於軒明說話都要用喊。簡單通一次話,竟花了五六分鍾,軒明無奈地聳肩:“沒辦法,八成那小子又在南街‘上班’。”

半小時後,一輛黑色轎車喝醉了似的左右搖擺著映入眼簾,人行道上的人立刻像躲瘟病似的四散逃避,來不及跑的,就翻護欄逃到另一條街上,軒明拍拍我的肩說:“他來了。”

轎車直衝向我們奔來,我已經能看到裏邊人的樣子,於是我向他招手,旁邊一人見了,忙勸阻道:“小夥子,快逃命吧,那車可招不得呀,遲早有一天要出車禍,上次它就衝上了人行道壓死了我的愛犬,這次,恐怕就不是死一隻狗那麽簡單了。”

我捫心自問,老大就真的那麽恐怖麽?

“閃!”軒明把我往後一拖,差點讓我摔倒在地,他摸摸額頭的汗,直說好險好險。往前一看,老大的車果然停在人行道上,而且就停在我和軒明站的位置上,要不是閃的快,可能現在就掛那兒了。

老大從車上下來,全身NIKE勁裝,頭型弄得跟海浪一樣,做出一個非常誇張的表情,估計在那兒想如果撞死了我跟軒明,我們會不會拉他陪葬。軒明貼著我的耳朵悄悄說:“好像上次那條狗就在這兒被撞死的。”

於是,我又出了一頭冷汗。

老大執意要邀我們坐他的車去吃飯,我和軒明想到他開車的技術,當下嚇得直擺頭,若是刹車失靈車子栽進了嘉陵江,可是一車三命哪,估計連屍體都撈不回來了。老大見我們不樂意,不大高興地說:“如果你們也不信賴我的話,不如讓我死算了。”然後他又威脅:“即使是死也要拉你們墊背!”

於是,我和軒明幾乎哭喪著臉鑽進大眾。

不是自願,是被逼的!

上車之後,我和軒明用安全帶把自己捆了個嚴嚴實實,雙手緊拉住扶手,心中早已向上帝祈禱了好幾次。老大看看我們全副武裝的德性,諷刺說:“算了吧,如果出了車禍,安全帶隻能保證你倆的屍體不會飛出車外墜進嘉陵江而已。橫豎都是死,鬆了安全帶還能在空中飛一陣子體驗一下飛屍的感覺,豈不快哉?”

我說,“還是係著帶子好些。“

出乎意外,車子竟開得異常平穩,該停紅燈時就決不闖線,該左轉就決不向右打方向盤,本來我還以為軒明那句“上坡又下坡,撞死十萬多”的預言會奏現,卻沒想到老大開得手到擒來,絲毫不出差錯。如果一個疏忽上演了一幕香港版撞車事件,就隻能用韓老板那句話來說了:“拿什麽拯救你,我的愛車?”車爆了沒關係,關鍵是還將要擺上三具黑乎乎的焦屍,那狼牙山五壯士也就變成了國道線三壯士,並且沒有人向我們學習。

坐著通向地獄的車在生死線上吹了大半個小時的涼風,終於停下了。我和軒明打開車門時都舒了一口氣:“阿門,爺還活著啊!”

車子停在藍天酒店下邊,老大指著二樓說,“快點兒,上去喝酒。”

席間,我問老大他女朋友怎麽沒來,老大說:“她回老家了,現在不知在哪塊農田裏勞作服徭役,可能一個暑假都來不了。”笑過之後,他問我:“你的那個怎麽樣了?”我不知該怎麽說,因為至今我還不知她家在何方,所以我隻好聳聳肩:“彼此彼此了。”然後,我們一齊望向猛灌啤酒的軒明,不知道這位帥哥有沒有找到心儀的對象,迎著我們詢問的目光,軒明很是悠長地感歎:“我愛的人名花有主,愛我的人慘不忍睹。”

接下來仨人就比誰的酒量大,喝啤酒就跟喝水似的,喉節幾個咕嚕就一杯下肚,喝到深情時,竟各自提一大瓶仰天痛飲。

最後,我們差點喝成屍體。

吐、睡、醒。

醒過之後,我對他們說我要打工,他倆一彈而起:“咋了,又不是學得爛,輟學?”我解釋說:“倒不是輟學,隻是利用暑假閑瑕打份閑工,圖個樂子。”

老大拍拍我的肩:“得了吧,你那樣兒,當鴨都沒人收,還是回家種地實在,打工掙一個月的錢還沒有今天的一頓酒開銷大,悄悄呆著,我養著你。”

我反駁:“要你養?我又不是二奶!”

軒明想了一下,對我說:“我支持你。”

老大搖搖頭,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樣,歎氣,“唉,瘋了。既然你態度堅決,我也就不反對了,我那建行卡你拿去,缺錢時自己花,密碼你曉得。”

我說:“如果我們把錢用了不夠你女朋友開銷怎麽辦?”老大撇撇手:“涼拌。”

涼拌二字是老大以前經常用的詞匯,並且每次他說這兩個字後我和軒明都必用光卡裏的錢,隻餘下幾分利息。而如今他都說這兩個字了,我如果再推辭就是跟自己過意不去了。

收了卡,老大說:“我帶你們去兜風,不去就是看不起我的車。”沒辦法,我們隻好又一次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舍命陪他這位開“靈車”的。車子順著國道線一路飆下去,很是讓我心跳失恒。所幸國道線寬闊,又沒有行人,所以安全指數還是比較高,最多也就出現些追尾問題。但為了防止翻車,我們強烈要求老大車速不準過40,理由是慢點好欣賞風景。

突然記起軒明說老大這部車隻用了**千,他是怎麽買的?該不會是連騙帶搶從別人手裏奪來的吧?剛一問他,他就非常高興地為我們解釋這車的來因。

它原來的主人是××局長的長子,那紈絝子弟早就有開車的**,隻是介於手中沒錢,所以一直都隻能幻想,但他心裏非常明白,他老爸用朋友的身份證辦了一張卡,平日裏沒少往裏麵投錢。他是想用錢沒錢,他爸是有錢不敢用。而早於某一次巧合,他知道了那張卡的密碼,然後又發現那張卡夾在馬桶後麵……之後,他爸爸便發現了帳上少了二十萬,經過密密審訊,一家人都知否定挪用了資金。這一度讓這位局長非常惱火,可後來偶然間一個下屬向他提及說其長子最近總開一輛大眾在河濱兜風……這可氣煞了局長,其實錢用了都沒關係,關鍵是不能引起別人的懷疑,想啊,憑一個局長的工資,不吃不喝不穿不睡掙到二十萬再怎麽樣也得等上八年十年的吧,這狗東西不是把他往往局子裏推嗎?要是某人舉報,不說烏紗帽保不住,可能連腦袋也不保。索性,家法伺候!幾頓好打之後,長子不得不迫於父親的**威出賣愛車,想通過地下渠道賣到黑市上去。結果正好趕上老大值班,了解到情況後,首先就給他黑了一把,當時他卡上隻有8500塊,於是全取出給他,那人看了看覺得太少,怎麽說花了二十萬買部車開了不到半年,還不至於跌這麽狠吧。於是哭著要求再加點兒,老大見他哭的樣子實在太難看,便允諾每月付一千,加付兩年,共計32000塊。那人還是不樂意,老大就說要跟他爸談。局長是個大方人,比較容易說話,一聽車是被隆會二當家買去了,心裏的石頭也就落地了,雖然價錢的確是低了點兒。但隆會每年也沒少給他股利。索性做了個人情,8500就8500,不用再添錢,條件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車是他們家的。

對此,我一聲長長的感慨:“唉,這些官哪……”

****

談起打工,大部分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人提了兩水泥桶在建築工地上東奔西跑的情形,在烈日下扛上兩袋水泥或一根鋼管汗流浹背地出賣自己的體力。

我不敢想象我去幹那種活兒會變成什麽樣子,但肯定一點的是,絕對活不過3天。

軒明說,“我們不做那種工作。”

我說,“當鴨?”

軒明說,“我們也不當鴨。我們要做的是每天早上6:00—7:00給客戶送報和送奶,中午12:00往天一園的工地上送盒飯,下午幫別墅區的財主們溜狗,晚上到夜總會幫扁娃端盤子。”

我問他:“你是不是就這樣掙來了學費?”

他點頭說:“是。”又搖頭說:“不是。”然後說:“不全是,還有剩餘。”

我傻了。

軒明說,“你負責林蔭公園一帶的送奶任務,我負責南街和東街。”他把自製的地圖拿給我說:“用紅圈點明的地方就是客戶,行進路線用1、2、3標明了,因為這樣路程才最短。如果你要從3、2、1反著走,也可以,隻不過一般會比1、2、3路線多用半小時,因為3、2的路線全是上坡。送一瓶奶的報酬是5分錢,你那條線上有132家客戶,平均每家有3個人的份額,所以送一天的奶就有20元進賬。但是,如果打碎了一瓶,就得向公司賠償10元,當你打了三瓶時,也就意味著今天你不但白幹了而且還要向公司倒貼10塊。所以蹬三輪時一定要小心……”軒明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其他的基本被遺忘。一是馬上要上班了比較衝動,二是軒明實在太婆婆媽媽了。

第二天一早,我跟軒明每人領了一車牛奶,朝兩個相反的地方蹬去,開始的一段路沒有坡,踩著一點也不費力氣,於是我屁顛屁顛一陣狂踩,沒想到後邊的奶瓶竟嘩啦嘩啦響了好一陣子,嚇得我趕緊刹車觀察,所幸一瓶沒摔,不然,我就隻有哭的份了。

經過觀察,我發現定奶的地方具有集中性,一般來說要麽一幢樓裏幾乎全是客戶,要麽就一個也沒有。這是好現象。省得我東一家西一家去跑。後來我才知道其他的樓訂了另一家公司的牛奶。

縣裏的公寓沒有電梯,這是最惱火的事情,每次我不得不端一奶箱咣當咣當衝上八樓,放上牛奶收掉空瓶後又咣當咣當衝到七樓,一直衝到一樓,我把一幢樓稱為一個據點,每攻克一個據點,就累的幾乎與世長辭,而一個又一個接二連三地攻據點,就是翻來覆去的死了,唉,那車,那人,那奶,後邊還跟了一金絲狗。

1線的工作最累,因為訂奶的客戶都住在1—8層的公寓裏。2線就輕鬆多了,這裏是別墅區,記得小時候我來這一帶時這兒還是又低又矮的瓦房,江中也不時遊過一兩隻打漁船。而現在,全變樣了,變得我都認不出這是哪兒了,一看江上,漁船沒有,快艇倒是嗚嗚地開著。我有點高興,也有點失落,高興的是這裏原來可以建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