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理會進來的兩個人,天啟皇帝依舊不緊不慢的翻著手中的書冊,時而微蹙眉頭,時而臉色淡然。愛睍蓴璩.

袁可立和黨寒對視了一眼,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一項是人命如草芥的錦衣衛,在這本禦製大誥麵前也顯得有些緊張。

站在一邊的袁可立額頭上已經浮現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這禦製大誥可不是輕易動用的。根據天啟皇帝以往的行事準則,這次很可能要使用這本禦製大誥了。

禦製大誥,袁可立詳細的研讀過,大誥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在位時的一種特別的刑事法規,是讀力於大明律之外的。

太祖皇帝朱元璋為了從重處理犯罪特別是官吏犯罪,就將自己親自審理的案件加以匯總,再加上就案而發的言論,合成一種訓誡天下臣民必須嚴格遵守的刑事特別法。

大誥在明朝是普及最廣泛的一種法律,基本每一家都要有一本。而且,科舉考試中會涉獵《明大誥》內容。到了太祖皇帝朱元璋統治晚期,他認為國家治理大有成效,於是將大誥中的很多內容並入了其他法規裏邊,同時也廢除了使用過的法外酷刑。

看著天啟皇帝翻動禦製大誥,袁可立覺得自己的後脊梁直冒涼風,身子似乎都晃動了起來。

將手裏的書合上,天啟皇帝抬起走,笑嗬嗬的看著兩個人,語氣輕緩的說道:“兩位愛卿坐吧!”

等到兩個人坐下,天啟皇帝又接著道:“袁愛卿身體似乎不太好,要不要找個郎中給你看看?”

“回皇上,臣年歲有些大了,可是身體還是不錯了。隻是進來體力似乎有些不支,站立久了難免有些吃力!”袁可立恭敬的對著天啟皇帝施了一禮,麵帶感激的說道。

天啟皇帝笑著點了點頭,將手放到一邊的書冊上,笑著說道:“朕少年登基,不諳世事,時刻不敢忘太祖創業之艱辛。每曰將太祖親自禦製大誥帶在身邊,須臾不敢忘,每曰研讀,希望能夠做到太祖十之一二,便已經是奢求了!”

原本聽到皇上勵精圖治,無論是袁可立或者是黨寒都應該麵帶喜色的拍著馬匹。可是天啟皇帝拍著禦製大誥的神情,這兩個人不但沒笑出來,反而都要哭了。

兩個人的心裏都非常的清楚,禦製大誥處罰比大明律都要重,而且其效力在大明律之上,大誥使用了很多的法外酷刑,如斷手、閹割為奴等,可以說極盡殘酷之能事。

與大明律及曆朝曆代法規相比,禦製大誥都有不同,列舉種種以酷刑懲治吏民的案例,公開肯定律外用刑的必要姓、合理姓。禦製大誥總共羅列族誅、淩遲、梟首案例幾千件,斬首、棄市以下罪案例萬餘種,其中酷刑種類有族誅、淩遲、梟首、斬、死罪、墨麵文身、挑筋去指、挑筋去膝蓋、斷手、斬趾、刖足、枷令、常號枷令、枷項遊曆、重刑遷、充軍、閹割為奴等幾十種。

同一犯罪,禦製大誥較大明律大大加重,其中不少依明律隻應處笞、杖的,禦製大誥卻加重為死刑。設置了不少為明律所沒有的罪名,著名的有“禁遊食”、“市民不許為吏卒”、“嚴禁官吏下鄉”、“民拿害民官吏”、“寰中士夫不為君用”等。強調重典治吏。

如果說是因為禦製大誥的嚴苛,倒也不至於讓袁可立和黨寒如現在這樣。或許會有不妥,或許會勸諫,可是絕不會畏懼成這個模樣。

因為禦製大誥有個非常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他的適用人群,這一點讓滿朝文武都不寒而栗。禦製大誥的打擊矛頭總的說來是針對全體吏民,但側重點是懲治貪官汙吏,其條目八成以上是屬於治吏的。

如果天啟皇帝真的決心使用禦製大誥,恐怕這大明朝頓時便被腥風血雨所籠罩了。雖然沒有親見,可是太祖朱元璋一個貪汙案殺死幾萬人的事情,他們可是都知道啊!

狠狠的咽了咽唾沫,袁可立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發幹,拿起一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有連忙放下。幾次想張口說什麽,可是卻怎麽也沒說出來。

文官總愛說一句,祖宗之法不可輕廢,自己要怎麽說呢?如果天啟皇帝將禦製大誥拿出來,自己應該怎麽反對呢?

袁可立雖然忠心耿耿,可是對於禦製大誥實在是覺得不妥,非常簡單的一點,上麵規定但凡官員以權謀私,官商勾結者,全都剝皮填草。在這個時候,如果按照禦製大誥來,單單是這一條,滿朝文武全都要被剝皮填草。

“愛卿,朕對愛卿信任有加,登基至今也從

未因為禁言而治任何人的罪。今曰屋中隻有君臣三人,愛愛卿有什麽但講無妨!”天啟皇帝見袁可立那個樣子,輕輕的撫摸著桌子上的書冊,笑著說道。

把心一橫,袁可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撩起衣服跪倒在地,聲音堅定的道:“陛下對臣有知遇之恩,臣自應以國士報之,臣之言或衝撞陛下,不過臣非講不可。”

緩緩的點了點頭,天啟皇帝正了正神色,沉聲說道:“愛卿說吧!”

“皇上,禦製大誥乃是太祖費盡心力編纂的,其中審案規定甚是詳細,太祖皇帝英明神武,這禦製大誥可謂極好。”袁可立恭敬的跪在那裏,開口便說道。

一邊的黨寒一愣,這是怎麽話?不是要勸諫嗎?怎麽有拍上馬匹了!這段話要是放到外麵說,袁可立估計會被大臣們罵死。

天啟皇帝卻沒有說話,這種先揚後抑的手段不新鮮,恐怕接下來就是但是了。

“皇上,太祖皇帝北逐蒙元,南定蠻夷,其功在萬世,唐宗宋祖皆不如也!禦製大誥乃是太祖皇帝之時製定,正所謂亂世當用重典,禦製大誥自然是在合適不過了。秦之所以能夠一統天下,依賴的便是嚴苛的律法。”袁可立說到這裏,抬起頭看著天啟皇帝,他的心裏也害怕啊!大明朝可是有滅十族的說法啊!

慢慢的站起身子,天啟皇帝走到窗邊,伸手將窗戶打開,深吸了一口氣,回頭對兩個人說道:“不開窗戶,屋子裏總覺得有些壓抑。”

袁可立和黨寒一愣,互相看了一眼,誰也不知道天啟皇帝這是何意?

將身子靠在窗戶上,天啟皇帝笑眯眯的看著袁可立,沉聲說道:“袁愛卿,你不必吞吞吐吐的,朕把你沒說完的話說完。秦曆兩世而亡,便是亡在了這嚴苛的律政上,沒有與百姓休養生息。禦製大誥過於嚴苛,在開國時使用尚可,如果後世使用,恐怕會倒秦朝之覆轍。”

聽著天啟皇帝語氣中淡然,袁可立的身子卻顫抖了起來,跪倒在地,大聲的說道:“臣罪該萬死!”

輕輕的揮了揮手,天啟皇帝語氣輕快的說道:“起來吧!朕說了不會怪罪你的,唐太宗有魏征,朕自然可以容下一個袁可立。”

“謝陛下!”袁可立感激的站了起來,恭順的站在了一邊。

沉吟半晌,天啟皇帝又道:“杜牧有詩雲: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複哀後人也!朕覺得這句話說的很好,秦朝的確值得借鑒,可是要認清楚本質,而不是一味去追求苛政的過錯!”

見天啟皇帝這麽說,袁可立站在了一邊,臉色有些發紅,想要說什麽,可是卻沒有說的出來。

輕輕的擺了擺手,天啟皇帝沒有看袁可立,轉過身接著道:“太祖皇帝在位多年,一直在使用禦製大誥,可是卻沒有人出現秦朝兩世而亡的局麵,你們可知道這是為什麽?”

兩個人全都低著頭,誰也沒有說話,這不是亂說的,天啟皇帝說說也就算了,他們可不敢開口。

“那是因為製定的初衷是不一樣的,秦朝的苛政或許為了修建長城,可以說是好事情,可是卻加重了百姓的負擔,致使百姓苦不堪言。太祖的禦製大誥乃是針對官吏,使官吏不能橫行,不能貪汙,百姓得到卻隻有好處。自太祖皇帝之後,國朝越來越優待士人,可是不要忘了物極必反。”天啟皇帝回頭看著袁可立,目光中帶著肅殺,聲音嚴肅的道。

天啟皇帝舒了口氣,接著說道:“官場貪汙,官吏大多迂腐無能,這些朕都知道。富商巨賈肆意盤剝,國庫空虛,百姓苦不堪言,肥了的卻是這些碩鼠!”

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袁可立和黨寒連忙說道:“臣等不能體察聖意,實在是罪該萬死!”

天啟皇帝沒有理會兩個人,走到桌邊將禦製大誥拿了起來,聲音嚴肅的告訴兩個人,道:“遼東貪腐案,很多人說朕不體恤士人,可是誰體恤過朕。這次兩淮鹽案,朕就要告訴天下人,朕是大明朝的皇帝,禮樂征伐,自天子出!”

跪在地上的兩個人噤若寒蟬,沒有人敢在說什麽,外麵卻忽然響起了陳林的聲音:“啟稟皇上,錦衣衛同知掌北鎮府司許顯純已經到了南京,東廠魏公公派來的人也到了!”